屋裡依然是蠅頭油燈,光線昏黃。
照見桌上趴着兩人,地上躺了三人,桌上碗碟;狼藉,端來的飯菜約莫吃了一大半,一杯水灑在桌上,沿着桌子邊流淌,正有一聲沒一聲地滴答着。
青年漢子拿着繩子來到桌前,先去綁那老爺,繩子挽成環剛要往那脖子上套,那看似睡死的人忽然伸手,一把握住他的腕子!
青年男子連驚懼的時間都沒有,只覺卡着自己腕子的那手,力道如鐵,聽得喀嚓一聲骨頭碎裂的聲音,痛呼尚未出喉,一塊饅頭便狠狠地塞來他口中堵住了。
與此同時,地上三道人影飛快起身,離門口最近的兩人飛奔往屋外,屋外也未起聲音,片刻那老者便被一人押進了屋!
另一人已經回來,說道:“其餘五間屋,只一間內有人,小女孩睡了,女人打暈了。”
說話的是柏然。
李鐵書押着那老人。
白總督將制服的青年男子交給李大壯,後者把二人捆綁結實,丟在一起。
柏然與李大壯出門,將門關了守在門外,尹莫幽和白總督站在捆綁得結結實實的老人和青年男子面前。
那青年男子慘白着臉,眼睛忍不住總去望那桌上狼藉的飯菜。
尹莫幽道:“別瞧了,你們家的飯菜沒人吃。”
白總督忍不住問:“你咋知道吃的有問題?”
“我不僅知道吃的東西有問題,我還知道很多。”尹莫幽眯眼盯着那老者和青年男子,冷不丁地冷哼一聲,說道,“老實交代,前些日子先後有四撥人來此借宿,人迷暈,你們都送哪兒去了?”
白總督倏地回頭,所有人都驚愕地望向尹莫幽。
那保長父子臉上露出驚色。
“不說?那我說。”時間緊迫,尹莫幽單刀直入,“人迷暈了,送反賊的寨子裡去了。”
白總督等人頓驚,那保長父子神色更驚。
衆人便知尹莫幽又說中了!
白總督一把揪起那保長的衣領,怒道:“保長,你是給朝廷當差的,竟然跟反賊串通?”
那保長老兒嚇得直哆嗦,連連搖頭,撲地叩頭。
“總督莫要急。”尹莫幽伸手淡然地將白總督的手拉開,道,“他們是被反賊逼迫。”
白總督轉頭看她,保長父子哆嗦得更厲害。
尹莫幽看向保長父子,接着道:
“你們本不願做這無良之事,但反賊以家人性命或全村人的性命來威脅,故而你們不得不做,加上又以供米麪幫你們度過饑荒,故而就此鐵了心幫反賊做事;
此事全村人都知根底,你們如此做至少有半年的時間,凡是路過借宿的,你們便將人迷暈送給馬匪。”
尹莫幽說到這裡,微微頓了頓。
看到那保長父子驚恐的神情漸漸變成驚異,這才道:“說吧,人都送給哪個寨子了?反賊要這許多過路人做什麼事?”
那保長父子依舊驚異着,一時回不過神來。
白總督等人也瞧着尹莫幽,都不知她是如何看
出這些問題的。
“入得村來,到處都是破綻。”
看出白總督想問,尹莫幽索性解釋,“一進村,那些見到我們的村人全都閃躲歸家,拴上門,一副惶恐之色,話都不遑說一句,我們只是過路的,又非打家劫舍,手上未帶兵器,他們這般恐懼是爲什麼?
自然不是怕我們,而是因爲但凡一有過路人來到村中,那就表示用不了多久,反賊馬隊就必然會過來;
反賊連殺人劫路都顧不上做,寨子瞭望哨高高的,過往的人斷然逃不過他們的眼,送你們這裡迷暈了,弄過去必然是要做什麼事,需要人手,全須全尾的正好使喚;
還記得給我們開門的小女孩嗎?那孩子雪白可愛,不覺得不對勁?
五六歲正是喜歡在奔跑玩耍的年紀,如此烈日炎炎,孩子的臉頰應是紅撲撲的,有日曬風吹之生機才正常;
偏偏這孩子如此雪白,定是在屋中養着,不許她出門玩;他爹孃見着我們,趕忙把孩子藏起來,生怕我們把孩子抱走或是傷了她一樣;
令百姓如此害怕的,就只有那寨子裡各自一派的反賊!
你明明如此戒備懼怕生人,還肯留我們借宿,不覺得有問題?小心飯菜是應該的;
還有,你們家裡一共四口人,女人孩子不算勞力,就憑你們父子兩人,綁了我們五個人,要如何把我們送走?
答案是不需要他們送,會有反賊過來接;
迷暈路人,不圖財,不害命,只綁起來,自然是有人授意,而你們爲何聽從?自然是出於懼怕,誰能令你們如此懼怕?反賊!”
尹莫幽看着那保長父子:“我該說的說完了,現在問你們,接人的反賊何時來?多少人?答!”
沒人回答。
室內一片寂靜。
那青年男子儼然忘記手腕處的劇痛,只大張着嘴巴,嘴裡堵住他的饅頭都掉出來了!
來時這少年在馬車外坐着時,瞧着只是普通小廝,平平無奇。
自院外至屋內,她未曾開口說過一句話,本以爲是最好對付的,怎知是如此厲害一人物?
白總督看看尹莫幽,又看看那保長父子,如果不是不合時宜,他真想一把拍在她的後腦勺上,說一句“你小子,腦子是咋長的!”
比起白總督,李鐵書就不合時宜地笑了笑,他以爲在臥虎山中聽她推論兇手之言已令人驚歎,今晚再聽此番話,還是令人驚歎!
門外的柏然耳朵靈敏,聽得這番話,咕噥道:“腦子怎麼長的——”從進村到借宿,他覺出這村子古怪,但具體如何古怪法,他還真是說不出,他敢保證,便是李鐵書也沒瞧出什麼來,怎麼事情在她眼裡過一遍,竟然就全都清楚了?
想起她平日的清冷寡言,但凡開口就是毒舌,再聽她方纔的滔滔不絕,那模樣似能解世間一切疑團。
這世上竟真有如此聰慧的女子,他覺得世子瞧上她,果然是慧眼獨具、見識不凡,畢竟聰明不是美貌,哪裡能一眼瞧得出來?
可女子要這麼聰明的做什麼?
往她面前一站,她看你跟個透明人似的,那樂趣何在?
李大壯擡手抓抓頭,心道,幸好一路沒有往她身邊坐,沒試圖與她套近乎,人家那腦袋瓜子靈活,他哪裡能跟他說得上話?
尹莫幽說完了,話也就少了,見這對父子不答,她便交給白總督審了,自己退去一邊站了。
白總督一拍桌子道:“既然今晚你們行事被我發現,只有兩條路供選擇,要麼告訴我反賊的事,念在你們被脅迫就不予追究;要麼綁了你們丟入官府大牢,日後剿匪,你們以通匪罪論!”
那父子頓時噗通一聲跪下,老漢痛哭流涕,跪地啪啪磕頭。
那青年漢子便全說了,他瞧了眼尹莫幽道:“您手下這位小爺真乃神人,說得一點也不差!
是反賊讓俺們幹這事的,那些蒙汗藥也是反賊給的;
他們不殺過路人,只是把人抓走,男女老幼都不放過!確實已有大半年了,旁邊幾個村子不知道啥情況,僅從俺村抓走的就有上百號人!”
白總督看了尹莫幽一眼,又問:“可知道他們把人抓走做何用?逼良爲匪?”
難道反賊覺得人少勢微,所以抓過路人逼良爲匪?可要老人、婦人和孩子何用?
那青年漢子搖搖頭,想了會兒道:“誰知道做什麼,不過,俺覺得,他們其實只想要男的,每次過來拉人,但凡看到年輕強壯的人就很樂呵,很好應付;看到婦孺病弱就很生氣,罵罵咧咧!”
“具體怎麼說?”尹莫幽問。
“那是俺無意間聽見的,那晚村裡一病弱男子來借宿,反賊來接人時罵罵咧咧,險些直接就把那人一刀殺了,另一人阻止說,這男的瞧着單薄些,畢竟是男子,即便他當勞力不定幾天就死了,也比女的耐用,再多的……也沒說,把人撈去馬背上搭着就帶走了。”
那青年漢子跪着,低頭捂着折斷的手腕。
屋裡一時無聲,李鐵書站在那漢子身側,氣得蹲下一把勒了他的脖子,怒道:“連病人都不放過,你怎忍心幹此事!”
“大哥,凡是過路的,反賊早瞧見了,要是交不出,就抓村裡人抵着,俺們也無法子!”
那青年男子低頭痛哭,旁邊保長老漢也哭道:“俺們都是被逼的!全村人的性命!那些反賊兇殘得緊,這附近村子都被他們欺辱怕了,說殺就殺,俺家還有個孩子,實不敢不從!”
李大壯聽得大怒,轉身踹開門就罵:“放你孃的屁!此處離葛州城只三百里,你等不會去州里報官?那知府敢不管!”
“可不敢報官、可不敢報官!”老漢連連擺手,面有驚恐神色,“那些反賊在附近有瞭望哨,各個村子裡一舉一動都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哪個村子,來了幾個人,出去幾個人,他們都一清二楚!
反賊夜裡來領人,入村來幾個外人,就得交幾個,他們就來幾個人接,從來人數沒敢差過半個!若敢藏起一個來,這、這全村人的性命就都懸了;若敢報官,官府人沒來前,村中婦人孩子已遭毒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