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莫幽居高臨下瞧着燕青,那臉上依然毫無表情,但她的聲音透出一絲詼諧的調侃:
“燕青,我擅長近身肉搏,用不慣刀,所以丟了手中佩刀,你本擅長長兵器,爲何棄之不用?”
燕青瞠目:“我——”他很想說,你當時那囂張模樣,難道不是激我也丟了兵器,與你投手搏鬥?
心下卻明白,他自始至終都在她的算計當中,她一言未發,他卻積極主動地撲入她設定的圈套。
“你輸了!”尹莫幽說完擡手舉起旗幟揮舞,顯示勝利者的姿態。
她的身後爆發出悅耳的歡呼!
“贏了!”
“竟然贏了!”
“他孃的!當真是咱們贏了!”
“快揍我一拳,讓我試試這到底是做夢還是真的——哎呦!你小子打得痛死了!果然是真的,痛快啊!”各種歡呼聲震得人心神巨爽。
尹莫幽站在原地未動,身後那羣半個時辰前還不願意跟她的那些手下,此刻將她團團圍住,歡呼雀躍,尹莫幽的眸色與月色輝映,熠熠生光。
李鐵書不曾圍攏過去,他只是默默地望着她如衆星拱月一般,被人圍着表達崇敬,脣角噙着一抹笑意,他終究還是小看了她,此女,謀慮深遠,行軍用兵之道,詭譎超世!
那羣新兵歡欣着、跳躍着、呼喊着,已經不足以表達他們的興奮之情,眼看着圈子越圍越小,有人試圖伸手,要把尹莫幽擡起來往上拋。
尹莫幽手中旗子嘩嘩嘩地旋轉,距離她近些的士兵立馬被她推開,她擴大了自己周圍的空地,咯地一聲,把旗子往地上一插,目光冷厲一掃,冷聲喝道:“再不揍人,那邊的幫手要來了!”
一衆人等忽聞此語,猛然清醒,霎時轉頭瞧那立在路口的那羣失去將領如同蔫了一般的敗兵,嗷嗷叫着就衝過去羣毆了。
燕青一路一再判斷失誤,本就連消了屬下的士氣,他這糉子一般被柔弱的尹莫幽給綁了,身後的人更加氣餒,人氣盡散,此時,兵力上已是尹莫幽佔上風,三十對二十三,很快便撂倒了一片。
當那兩條路上的人聽得歡呼聲,匆匆跑來,只瞧見李鐵蛋那孬種一樣的兵,竟然扛着代表勝利的大旗,後邊押着滿臉鼻血、被捆綁得糉子一般的燕青和蔫兒頭巴腦的二十幾人,得勝者牙齒在夜色裡顯得森白,朝着他們呵呵冷笑。
一個操練總是落在最後的少年領着少數弱兵,勝了武將之後帶領的衆多強兵!
而且還當面對決,打得對方鼻青臉腫,跪地受縛,真真是挑戰人的想象力!
當尹莫幽的手下扛着大旗雄糾糾氣昂昂揚眉吐氣義氣風發地走回來,與身後那滿臉血污的燕青、那低頭耷腦的敗兵,組成了無比搶眼的一道奇妙風景,轟動軍營!
見者無不大張着嘴巴,險些一口氣抽不上來。
白宗唐哈哈大笑兩聲,那儒雅冷靜的臉因狂喜,變得可親可愛,他大步過去,擡手要拍尹莫幽的肩膀,哪成想尹莫幽正好後退兩步,躬身行禮,避開了他的大巴掌。
他絲毫不以爲意,順勢虛虛地扶她起身,誇讚道:
“好小子!你果然不曾誇口,以少勝多,以弱勝強,這要是真正的上陣殺敵,足以讓你一戰成名!”
即便不是實戰,今夜這一戰也足以叫尹莫幽在新軍中一戰成名,明早李鐵蛋的大名便能傳遍全軍!
扛旗的新兵跨步上前,將手中代表勝利的大旗交給白宗唐,眼底掩不住的興奮激動:“總督,旗子在這裡。”
“好!”白宗唐親手接過,只說了一字,尹莫幽與身後的新兵們便站得筆挺,滿臉的自豪神色。
白宗唐掃一眼燕青和他手下的敗兵,嚴肅道:“兵力多一倍,還輸得如此慘,要真是上戰場,命早就撇下了,好好想想,這樣子對得起誰!明天負重加五石,在全軍前邊探路,愛起鬨,出風頭,讓你們就過把癮!”
燕青蔫頭耷腦地沉默着,曾經的驕傲如同破碎的紙片,隨風丟棄在那碧月湖邊,似乎再也找不回來。
“瞧你那慫樣!”白宗唐怒喝,“勝敗乃兵家常事,當兵的即便被打死,也不能倒了精神,不過是一次比賽,你就蔫兒成這樣,打起精神,清點人數,今夜你們這羣人給我瞪大眼睛,值夜巡邏!”
這聲音如同獅子吼,喊醒那些迷惑的人。
燕青緊緊抿着脣擡起頭,月色映着他和他身後的兵,看得見他們眼裡躍動的明亮。
“是!”一羣敗兵似被罵醒,燕青帶着人去空地上列隊。
尹莫幽這才低着頭,不動聲色地退出了人羣回了營帳。
這一日奔波加上惡戰燕青,她身上出汗厲害,擔心臉上的易容膚色會被汗水泡掉顏色。
宇王爺的塗抹膚色的藥本來不至於出汗便化,但若她每日都出汗這般厲害,自然撐不了多久。
尹莫幽皺着眉頭,本來每日有李鐵書給她打水洗漱,可多不過拿布蘸水擦擦,想洗澡哪裡可能?再說,李鐵書雖然在帳子外邊守着,可畢竟是男子,她哪裡敢放肆痛快地慢慢擦洗?
今兒與燕青一戰,她在那湖邊跌爬滾打,渾身汗溼了乾乾了溼,身上長時間不能爽快地洗澡,味道都有些嗆人。
這地兒傍晚時分剛紮營的時候,尹莫幽就瞧好了,此刻趁着這臨睡前的亂噪,她端着銅盆走去溪邊,找到那能隱藏人的大石頭後,打算端水好好沖洗一下,再換身乾爽衣衫,然後儘快趕回營帳。
月色清冷溪水潺潺,波光細碎,讓人聞之心神舒暢。
尹莫幽四處瞧瞧,見林中無人,便端了滿滿一盆水,隱藏在石頭後邊,然後解了衣帶。
清輝灑在石頭上,忽然見一道人影落在淺水邊,衣袂翩翩,恍如仙人幻境。
尹莫幽爲人謹慎,自然不可能在這野外就解盡衣衫,只是解了外袍,俯身伸手去撩那銅盆裡的水,那指尖剛觸及涼水,她眼神忽然一凝!
只見銅盆裡那晃盪的清波中,一道人影遮了月色!
尹莫幽大驚,身子未起,藉着彎腰垂手之勢,捏起地上一顆石
子,擡手便朝上甩了出去!石子在風裡咻的一聲,起勢凌厲,去勢無聲。
尹莫幽擡頭,見一人從枝頭緩緩飄落,裙衫搖曳如花,一圈一圈地,漫不經心,白衣如同沾染了月色,照亮了她的眼。
偏那聲音柔美如天邊雲:“郡主好計策,瞞天過海,本世子真心佩服。”
尹莫幽忽然覺得緊繃的神經倏然就送了下來,她盯住來人,一時無聲。
廖幕城?他怎會在出現在這裡!
莫說陛下讓他去嶽秋國爲質子,即便他在京城,距離此處已有二千多裡。
此時已是深夜,此處畢竟是軍營,他如入無人之境也倒罷了,怎能恰好就在林中在此處尋到了她?
廖幕城脣角噙着笑意一步一步地飄來,眸中一片寒涼,眉宇間滿是落寞。
尹莫幽未動,驚過之後便冷靜下來,笑道:“世子果真有一手尋人的好本事,本郡主也真心佩服。”
“呵呵,彼此彼此。”廖幕城慵懶一笑,人已到了她面前。
她就站在他面前,身後有石,身側銅盆,退路已無,而他在她身前,擡眼便看得見她,伸手便夠得着她,這一刻令廖幕城莫名心安。
他喜歡這樣自己能掌控的感覺。
他噙着笑伸手,白皙的指尖,挑起她的耳邊一縷散亂的髮絲,慢悠悠地繞在指尖,一圈又一圈,那般深情繾綣,可眸中卻只有隱忍的怒色:“本世子不遠千里來尋郡主,你此刻可有驚喜?”
尹莫幽望着廖幕城,擡手粗魯地把頭髮從他手指上扯下,也不管頭髮斷不斷痛不痛,只冷笑一聲:“行了,別這樣故作深情地勾搭人了,你到底想怎樣,說吧,我還得回軍營!”
“我想怎樣?”廖幕城眸中怒色漸寒,如結了冰,笑意隱了去,“我還想問你,你到底想怎樣!”
“如你所見,我就想這樣。”尹莫幽冷然。
廖幕城一磨牙,似被氣着:“如我所見,女子也可混跡軍營?我這就去找白總督,問問他是不是老眼昏花,連自己嫡親的外孫女都認不出來了。”說着那身子一移開,作勢要走。
尹莫幽無奈地冷哼一聲,卻只能苦笑着伸手,拉住他衣袖輕輕搖搖,柔聲道:“我自有我的事要做,請世子莫要干涉。”
廖幕城聽她聲音裡隱隱的妥協,再看那拉着自己衣袖的手指。
心軟了些,再瞧一眼那手指黃黃的,不知道塗了什麼東西,瞧着難看死了,他一臉嫌棄地伸手把雪白的衣袖從她手裡扯出來,轉而努力地壓下火氣,讓步道:“幽兒,你做什麼決定之前,難道不能知會我一聲?”
“爲什麼要知會你?有些事說出口就不是秘密了,我想活,活得風光,活得肆意,不想被人悄無聲息地滅了,多一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險!”尹莫幽覺得這人有些蹬鼻子上臉了。
廖幕城聽得心裡又氣得一顫一顫的,這女人,他拿她當寶,她把他當草,壓根兒就不曾把他當做可以信賴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