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地瓜這個活,可是一個技術活。
它確實需要一個專業的爐子,一邊烤一邊翻一下,這樣纔不會糊了。
如果是用竈膛裡的火,直接火烤,多數都會外邊烤的漆黑一片,裡邊還沒熟。
宋青山自然也是知道這個道理的,他拿着幾個小地瓜,用鐵絲穿上。
之後穿成一圈之後,拿個木頭棍子tang着,在竈膛裡烤地瓜。
雖說準備工作做的挺多,但是這並不妨礙地瓜烤糊了……
該烤糊,還是烤糊了……
當宋青山把地瓜拿出來之後,數了一下,十幾個小地瓜,糊了六七個,應該還有兩個沒熟,只有三四個是好的。
孟氏差點發作罵宋青山啥也不是,不過看在宋青山今天干活比較勤奮的份上,也就撅着嘴,輕輕踢了他一腳,隨後拿着地瓜進了屋子。
“閨女,你爹給你烤的地瓜,你嚐嚐。”
宋秋水接過地瓜,還有點燙手,不過隨後就疑惑的問道:“媽,我不是整回來一大堆呢嗎?咋就剩下這麼幾個了?”
孟氏尷尬不已,埋怨道:“都是你爹那個廢物,啥也不是。他把剩下的那幾個都烤糊了,真是的……我就說他啥也不是,他一天天的還犟嘴。”
宋秋水毫不在意:“沒事,糊了的更好吃。”
於是宋青山屁顛屁顛的把那幾個烤糊了的地瓜給拿了上來。
宋秋水吃的一嘴黑乎乎的。
柴米也嚐了一口,感覺味道很好。
她張羅着讓孟氏和宋青山也一起吃飯,兩個人推辭了一會兒,便也上了桌子。
講究的並不太多,都是一個村住着,柴米和宋秋水關係好,經常走動,一起吃飯的時候也挺多的。
宋青山甚至還想喝兩杯,但是被孟氏的眼神給嚇了回去。
“秋水,別光吃地瓜,那玩意吃多了,燒心。”孟氏提醒着。
燒心是一個當地的方言,理解的意思就是食物太乾燥或者太辛辣,導致吃下去腸胃火辣辣的感覺。
宋秋水也不在乎。
吃過了飯,由於昨晚沒睡好,宋秋水回到自己屋子倒頭就睡。
本來宋秋水是留柴米多待會的,不過柴米也知道宋秋水困了,她也有一些不太舒服。
折騰了一夜,確實難受。
便看了看時間,都已經快中午十二點了,柴米就領着柴秀回家了。
到了家裡,柴米便熱的出了一身的汗。
雖然只有幾百米的路,但是今天的天氣實在太熱了。
柴米嘟囔了一句:“什麼鬼天氣,這麼熱。再不下雨,又得想辦法澆地了,十年九旱,這破地方是真難受。”
前世的時候,其實柴米的家鄉也多是乾旱少雨。
而且一旱就是好多年。
遼西的乾旱,可以說的上是長久以來的問題了,根本解決不了。
柴米也略知一二,可能就是地形的原因。雖說遼西這邊離海邊只有百八十里的距離,但是就是不下雨……
就特別奇葩。
一般來說,這個直線距離,應該是下很多雨的,但是實際上它地處蒙古高原的邊緣地帶,地勢高……
反正就是一到了三伏天,不下雨。
到了秋天,往死了下雨。
而柴米也覺得可能最近這些年人口太多了,聽老一輩的人說,以前這裡一馬平川的大草原。
現在……
聽聽附近的村子的名字,就可見一斑,諸如上臺子,臥虎溝,羊角溝,波太溝,西溝……
“唉……”柴米嘆了口氣。
柴秀小心翼翼的問道:“姐,那不下雨咋辦?咱們離河邊又遠……大井好像也幹了。”
柴秀說的大井,指的就是當時鄉里縣裡搞了大會戰,挖了好多十幾米粗的大井,一有大旱的時候,便用柴油機抽水澆地。
不過一則是改革開放了,包產到戶之後,個人家可用不起柴油機,那柴油太貴了。
二則也是因爲那些井,也基本幹了,沒什麼水了,
“沒事,過幾天看看吧,不行求雨吧。”
“啊……姐你不是說那玩意是封建迷信嗎?”柴秀有一些不理解。
柴米拍了拍柴秀的腦袋:“求雨不下再說,好歹精神上先努力努力。”
柴米和柴秀很快就到了家裡,父親柴有慶可能有一些閒不住,正在用壓水井壓水澆菜。
柴有慶熱的滿頭大汗。
柴米家裡是有水泵的,是那種離心泵。
可是吧……
柴有慶並沒有用,而是在壓水井壓水,之後用扁擔挑水去澆菜。
柴米看的一愣一愣的……
這麼大熱天的晌午頭子澆菜,也是真心讓人感到……不可思議。
他不熱嗎?
不過柴米也不是那奸詐刻薄的黃世仁,她本着別管怎麼說,起碼柴有慶很勤奮的原則並未阻止柴有慶幹活,只是低聲對柴秀說道:“秀兒,你可別學你爹假裝幹活,這個活啥時候幹都行。以後天氣太熱,沒極特殊情況別幹活,曬中暑了的話,都不夠藥費的。”
柴秀乖巧的點頭:“知道了姐。”
柴米隨後便進了屋子,把出門穿的衣服換了下來,隨後洗了洗。換了一身乾淨涼爽的短袖,而且破天荒的穿了一條比較寬鬆的褲子,趿拉着拖鞋,把前兩天放起來的西瓜切了一個。
不過好在西瓜也不太涼,吃起來味道一般,只是很甜罷了。
柴秀一邊吃着西瓜一邊說道:“姐,人家別人家都有菜窖,要不咱們家也挖個菜窖吧。反正你看咱爹多能幹,讓他閒着也是閒着。”
柴米搖搖頭:“他又不幹正經的活,你讓他挖菜窖,他就是個廢人了。甭指望他。不過你這麼說,咱們應該攢錢買個冰櫃。那玩意纔好,插上電就可以,方便。”
“那不費電嗎?”柴秀小聲的說着。
“嘶……秀兒,你別事多。怎麼最近和你爹一個樣子了呢?啥都想插嘴呢?真是的。”柴米不滿意的說道:“你就老老實實吃吃喝喝。過幾天把你送學校上學去,省的我還得成天哄着你。”
柴秀雖說八歲了,但是終究還是個孩子。
無論是出去玩耍,還是在家,柴米有時候都不太放心。
柴秀咬着嘴脣,心想姐姐什麼時候哄自己了?不都是自己一個人玩耍嗎?
不過她倒也不敢和柴米頂嘴。 用沉默的咬着嘴脣做無聲的抗議。
柴米拿着西瓜,出了屋子去叫柴有慶:“爸,吃點西瓜。明後天的,你去我姥姥家一趟,把我媽給接回來。”
柴有慶聽着可以去接老婆了,立刻幹活就有勁了。
“不吃不吃,你倆吃吧。”
“呵,不吃拉倒,別等會你又說我不給你留。”柴米話雖然這麼說,不過還是留下來幾片西瓜,放在桌子上,隨後便回了自己的屋子。
正打算睡個午覺,就發現前院老宅似乎亂吵吵的。
柴米走出門外,眯着眼睛看了看。
只見老宅的前邊,正可口的從屋裡往外冒煙。
(可口:也是地方方言,就是可着勁的……類似於竭盡所能的意思。)
黑咕隆咚的煙,從屋裡出來,之後順着房檐往上一頓飄。
而在房檐下邊,柴忠孝和王慧蓉正在互相指責。
“這一天天的,和你過的夠夠的了。你說說你,讓你買點伙食,你整回來幾個白瓜子?”柴忠孝氣的語氣都不太好了。
(白瓜子是當地白瓜的簡稱,應該就是西葫蘆。這個年代一般會讓這種西葫蘆長的特別大,雖然難吃,但是產量提上去了。特別大的時候,西葫蘆就呈現出白色了,還需要摳掉裡邊的瓤子,才能吃。)
“而且這白瓜子老的都特麼裂紋了,你餵豬呢咋地?”柴忠孝十分不滿意:“咱們閨女今天回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是打算一個菜不整,就硬吃飯呀。”
王慧蓉卻委屈的不得了。
雖然柴忠孝說的是實實在在的問題,但是她手裡沒有錢,去了小賣部,人家宋青書還不賒給她,並且還和她幹了一架。
她都快六十歲了,在地上硬躺了兩個小時,現在感覺腰都要折了。
她王慧蓉還沒地訴苦,反倒回家還被柴忠孝劈頭蓋臉的一頓罵?
王慧蓉心裡也有氣了。
“那能怪我嗎?”王慧蓉聲音也不小:“啥啥都怪我,我讓兒媳婦打了怪我,玻璃讓人幹稀碎也怪我,我沒整着菜回來,還怪我!你不給我錢,我拿你腦瓜頂買呀……”
啪!
柴忠孝一個大嘴巴扇了過去!
王慧蓉瞬間如同斷了線的風箏,直接被柴忠孝的大嘴巴子給打飛出去兩三米,直挺挺的倒在了門口的芭鬥上。
(芭鬥,其實是外地的詞,當地一般叫小簍。用的是槐樹的枝條編織出來的盛放東西的。)
芭鬥里正好放着一些牛糞。
這牛糞還是今天柴有德精神不太好,突然就勤奮了,跑到外邊撿回來準備曬乾了燒火用的。
結果,柴有德撿回來之後,就忘了這茬。
他不僅忘了要繼續努力奮鬥,還忘了把牛糞給倒出來曬上。
結果……
結果就是王慧蓉這麼直接飛出去,不偏不倚,正好腦袋先撞進了芭鬥裡。
當然了,也可能是運氣好……
運氣不好的話,腦袋磕着牆,沒準人就沒了。
正是因爲王慧蓉運氣好,撞了一腦瓜子牛糞。
而且這牛糞的質量,還不咋滴……
在北方,撿牛糞燒火這件事不丟人。在這個年代撿牛糞很普遍。因爲生火做飯,都是需要柴火的。
這一點不同於後世,做飯電飯鍋,燒水電水壺,炒菜電炒鍋,冷了燒煤生暖氣,熱了風扇或者空調。
在這個年代,整個農村的生活,基本離不開柴火。
柴火一般就是玉米秸稈,高粱秸稈。有條件的,可以上山去弄一些墊腳的柴火,或者偷點樹枝木頭,實在不行,整點樹葉子曬乾了也行。當然了,實際上萬物皆可燒火,什麼玉米瓤子,高粱殼子,芝麻桿子,木頭鬚子,杏樹叉子,桃木樁子,棗樹棍子,窗戶扇子,驢糞蛋子,破紙殼子,塑料袋子……
但是,以前柴忠孝家裡燒火,都是柴有慶給整來的。
現在有個十來天柴有慶沒給家裡整柴火了。
柴忠孝這老宅便快到了無柴可燒的地步了。
柴有德對老爹柴忠孝的性格那是一清二楚。自己的老爹柴忠孝怎麼可能會低頭撿柴火去?
那豈不是丟人現眼?!
柴忠孝身爲一家之主,那就是家裡的太上皇一樣的存在了。
柴忠孝除了講話,發表命令,那是一點活不幹的。
針對這一點,柴有德心知肚明。
至於自己親媽王慧蓉,就王慧蓉那個體格,走路都能摔個大跟頭,她更不可能去弄柴火了。
而自己老婆車連雲天天上班,不上班她也不會去整柴火。
柴有德又捨不得自己的好大兒柴大軍去整柴火,所以柴有德就拖着自己殘破的身體,自力更生的撿了點牛糞。
老話說得好,活人還能讓尿憋死了?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但是,柴有德畢竟腿腳不太好,腿剛折了一條,他就沒辦法走的太遠,走太遠他身體扛不住。所以別的人撿牛糞,都是撿那種已經幹了的牛糞。
起碼,也會撿一些成坨的牛糞。
但是柴有德沒有,他屬於那種呼啦到筐裡就是菜的原則,看見牛糞,就撿到芭鬥裡了。
而今天,他也不湊巧的趕上撿的牛糞的那頭牛,好像肚子不太舒服,就有點拉稀了。
按理說,這種牛糞不能撿回來的。
但是柴有德實在沒找到第二個燒火的牛糞,於是便把那拉稀的牛糞給裝在芭鬥裡了。
王慧蓉這麼腦袋一撞。
瞬間那稀爛的牛糞,夾雜着些許那頭牛腸胃不太好導致的酸臭味,便全部撲面而來。
王慧蓉立刻大叫起來。
但是她滿臉都是牛糞,又極爲噁心反胃,一張嘴……
結果就是弄了一嘴的牛糞湯子……
隨後王慧蓉整個人都懵逼了:啊啊啊啊啊……我吃牛糞了……
她慌亂的起身,把芭鬥使勁摔出去,但是一臉的牛糞湯導致她眼睛都睜不開了。
隨後哐噹一聲。
王慧蓉腦袋撞到了窗戶上。
而窗戶上的玻璃早就碎了,只剩下幾片玻璃碴子……
王慧蓉撞了一臉玻璃碴子。
血順着腦瓜子嘩嘩流。
牛糞湯也順着她腦瓜子嘩嘩流……
那場面,一言難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