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北平很冷，不是南方的那種溼冷，而是一種乾冷，風吹到臉上就起皴。
住在區計委家屬樓裡的江宇，吃完妻子做的早餐，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領着同樣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女兒去幼兒園。江宇夫婦很擔心女兒，來了京城後，以前挺開朗的孩子變得內向了，以前嘰嘰喳喳的，現在變得不愛說話。
他們也知道爲什麼，因爲他們是外來的，女兒讀的是中關村裡的民辦幼兒園，別的小孩都在旁邊的春苗幼兒園；自己夫妻在民營企業上班，騎的是自行車，其他家長在行政機關上班，小孩們坐的都是單位大巴車；因爲口音的問題，平時小區裡的小孩們還會取笑她。
就別說不懂事的小孩，他們一家剛搬進來時，小區裡的大媽們也經常問些讓他覺得難堪的問題。在哪上班？辦了暫住證沒有？暫住證什麼時候到期？去了計生委檢查沒有？計委可是年年的計劃生育先進單位，小區裡不能有超生游擊隊！
好在江宇是清華的博士，而且年薪十幾萬，收入比小區裡的處長、科長們高出幾倍，大媽們知道後肅然起敬。雖然他住的是借來的房子、又沒裝修，也不被大媽、大叔們看不起。可他女兒不行，博士能拿十幾萬的年薪，自然就會被大媽們拿來教育孫子、孫女的榜樣，被教育、數落了的幾個頑劣小孩就更拿他女兒的口音、學校當笑話。
可這有什麼辦法？戶口問題就是座山，沒京城戶口就只能讀民辦學校，讓性格內向的江宇夫妻都無計可施。幼兒園還能湊和，小學呢?只能花錢去讀私立學校了，錢倒不是什麼大問題，夫妻倆的收入都很高，可那些學校的教學質量有保障嗎？
送完孩子，江宇急匆匆地去上班，一走進sohu大廈就有人給他打招呼，他笑一笑就算是迴應。這些給他打招呼的人，1/4他認識、3/4他只覺得眼熟，認識的都是自己公司的，眼熟的都是其他公司的。
正等電梯的衆人也不以爲意，這位大博士在業內有點名氣，極受他們老闆器重，連房子都借給他住。可就有一點，這人是個悶瓜不擅言談，除了談技術時眉飛色舞，其他時候都沉默寡言。
“師傅，您那破車也該扔了吧？學學任姐，買輛車啊！”
李家明看重技術傳承、宣揚匠人精神，上有所好下必效焉，江宇實驗室裡的七八個助手就叫他師傅。江宇糾正了幾次無果，也就聽之任之，幾個學士叫博士當師傅，也說得過去，總比叫他江主任更順耳。
電梯裡有兩位sohu的元老，臉上的笑意想遮都遮不住。sohu的待遇好啊，留下來的老員工幾乎都買房買車，好多人的車比這大廈裡的一些老闆還高檔。這兩傢伙一聽小年輕慫恿江博士買車，也湊趣道：“小江，有錢就得敢花！你們在老二手下幹，還怕賺不到錢？”
老二這花名真難聽，可這是sohu那幫老人的專利，當面叫李董、背後叫老二。
“呵呵，得先買房子，李董的房子都借我住了兩年。”
一提房子的事，又該這倆傢伙顯擺，誰讓sohu的工資高、待遇好呢？尤其是sohu這幫年輕的‘老傢伙’，不但手裡有價值數百萬的股票，還早早就買了物美價廉的房子。
“也是，現在的房價太邪乎，晚買不如早買。我跟你說，當初老二強逼着弟兄們買房，有些人還不樂意，如今哪個不念他好？我們‘精子’昨天還在說，信老二得永生！”
‘精子’這花名更難聽，趙世清已經升任sohu公司的ceo，背後卻依然被這些老夥計一口一個‘精子’。
是啊，這又是一個煩惱，京城的房價又漲了，剛畢業那年亞運村的房子都才1200－1500/平方米，現在中關村的都漲到了3500/平方米，高檔小區甚至達到了5000/平方米。去年公司發的10萬獎金，加上家裡的積蓄，還買不起半套房，只夠付個首付。
電梯一路上，羨慕人家公司福利的白領們進進出出，到了第三十四層時，就剩下漢華科技的兩三人。脫掉了羽絨服的江宇掛好工牌，走出電梯正想去實驗室，剛纔跟他開玩笑的手下連忙拉住他，往消防通道里走。
“師傅，我聽說李董搞了一批戶口指標。我們小蘿蔔頭無所謂，您得去跟李董說說。我跟您說，這年頭會哭的孩子纔有奶吃，王總手下那幫人可不比我們這邊，搶起東西來一個比一個厲害！”
“任姐會考慮的。”
沒治了，小年輕壓低聲音道：“師傅，任姐那脾氣，您還不知道？公司這麼大，連馬總他們都是外地戶口，您要是等任姐去幫您說，那得等到什麼時候，才能輪得到您？您是無所謂，燕燕呢？”
這，這好嗎？
“沒什麼不好的，當爭的時候就得爭！您想啊，公司十六個實驗室，總共才十個指標，還不得最少六個人沒份？”
爲了孩子，從不主動找領導的江宇猶豫一陣，終於硬着頭皮去利方找李家明，可他剛到辦公室門口，又轉身走了。李董幫自己把妻子安排進sohu當文員拿高薪，還把房子都借給了自己，能厚起臉皮去求私事？再說，李董是處事公平的人，只要符合條件，不用自己去求情，也會給自己指標。
張不開嘴的江宇路過人事部門口時，正好被阮芷看到了，連忙從辦公室裡追了出來。利方和漢華都沒大公司那種等級觀念，阮芷這位半工半讀的人事部經理兼財務部經理兼董事長助理的年輕人，更沒有當領導的自覺，平時都是帶着四個會計、出納、文員什麼活都幹。
“江主任，您等等。”
“阮經理，什麼事？”
兩人進了辦公室，阮芷把桌上的一大堆文件全給他，託他帶上樓去。
“您正好在這，就省得我們上去。這是你們十位的轉戶口的材料，這是您幾位同事的駕校報名表格。我建議您讓您太太轉戶口，孩子的戶口是隨母親的，這樣的話，燕燕就可以去上公辦學校。
還有，公司準備給你們十六位主任配車，車款是公司和個人各出一半、產權歸個人，個人部分會從你們的獎金里扣除，公司每月給你們補貼500塊錢油費……”
足足說了三分鐘，阮芷最後把裝了十六份‘bmw’購車協議、購房協議的文件袋給了他。
“車款都付好了的，你們自己去4s店挑顏色、裝潢。裡面還有十六份購房協議，你們自己去sohu地產的‘昆玉華府’挑房子，他們會負責裝修之類的。”
一夜之間，自己就有車、有房，還解決了京城戶口？
可不是，夢遊一般的江宇回到樓上，才發現大家都在興高采烈地談論着什麼。原來公司在內部網上發通知，可以由公司墊款買房，而且是市價的九五折；還可以由公司墊款買車，而且也跟幾家廠商談妥了，以出廠價購買。公司給大家墊付的款項，都將從未來的薪水、獎金里扣除。
大喜事！房子能便宜幾萬，車又能便宜上萬呢！
至於公司公佈的兩家汽車廠商‘奔馳’、‘寶馬’都被大家忽略了，反正從工資和獎金里扣，又不用自己掏現金出來，怕什麼？
沒聽到任何風聲的十六位主任級技術骨幹們，突然接到李家明送的大禮包後，更象喝醉了酒一樣，對他這老闆感激涕零，特別是軟件部的幾位主任。這樣的老闆，這樣的公司，還有什麼說的？外面那些來挖自己的人，雖然答應了年薪三十萬、四十萬，可有一個會如此替員工考慮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