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屏風圍起來的空間裡,空氣都陡然凝滯。
“真的是他?這個陰險狡詐的小人把所有人都給騙了!”
“大哥對他視若己出,他都能幹出這種狼心狗肺的事情,簡直不當人子!”
衆人自然不會懷疑王澄的話。
看起來最老實方正的張三叔紅着眼睛差點當場跳起來,被其他人按住,才壓下了去找毛海峰拼命的衝動。
對方畢竟是一位四品【白水郎】,單打獨鬥他們可不是對手,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壞了大事,必須周密謀劃才能取他性命。
再看王澄時,也不由對他剛剛能那麼絲滑地表演“兄友弟恭”刮目相看。
對他越來越看不透,一絲敬畏也由此而生。
“待會兒咱們先給他來一盤開胃菜,給他找點事幹。”
宴會很快開始。
這次採用了分餐制,王澄居首位,毛海峰、龍尾爺、徐惟學、彭老生居左右,其他人在大殿中分列兩側各有一張桌案。
等到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殿中一人突然起身,朝着上方的王澄深深一拜,進言道:
“世子爺,吾主靖海王登神已有數月,東海國之王位也同樣空懸數月。
今日世子既已歸來,屬下懇請世子繼承王位以安民心!”
在座之中支持王澄的一聽這話自然精神振奮,跟着一起拜請:
“請世子繼承王位以安民心!”
但動作遲疑的也不少。
跟王澄預料的差不多,對這個位置有想法的可遠遠不只是毛海峰一個人,不過是藏得更隱秘罷了。
他不僅不惱,反而暗自欣喜:
“有野心好啊。要是你們鐵板一塊,我這個世子現在就該灰溜溜地捲鋪蓋走人了。”
不等疍民一派的馬前卒藉着今日世子歸來、老王爺立祖廟的大勢,逼毛海峰、徐惟學、彭老生三方派系的人馬錶態。
王澄就壓了壓手,斷然拒絕道:
“這話不要再說了,家父早有安排。”
然後環視四周:
“我也不怕各位叔伯笑話,各位很多都是看着我長大的,應該都知道,我天生骨輕命薄。
父親生前就對我的將來有了全盤規劃。
我連《順風相送指南正法》都沒有學,不入水班三十六堂,一直留在大昭讀書致力於科舉仕途,以便後天改運。
從沒有過來瀛洲繼承王位的想法。
只可惜讀書不成,職官修行之路也沒什麼成就,中途王家又慘遭厄難。
如今家父對我最大的希望也不過是做個富家翁,多生幾個孩子,讓他早點當上爺爺就已經是祖墳冒青煙了。
王家雖然不富,但養一二百房妻妾倒也沒什麼壓力。”
自嘲之語,引來殿中一片輕鬆的笑聲。
某些人暗暗鬆了一口氣,看這位十分有自知之明的世子也越發順眼。
心想如果是自己上位,倒是不妨效仿倭國,學那些幕府供養皇室,找一堆自己家族的美麗少女送給他,把這一面“旗幟”給養起來,既賺了面子又賺了裡子。
採水王家有一位二品鬼神保佑,在瀛洲這種窮鄉僻壤,做到萬世一系似乎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不知不覺就把王澄歸爲了沒有威脅,乃至是可以拉攏利用的那一檔。
“不過.”
王澄陡然話鋒一轉,聲音也高昂起來:
“我的義兄毛海峰卻不一樣,他是我們王家最有出息的一個。
父親生前的執念便是‘與民同利,爲國捍邊’。
一直主張受朝廷招安,讓朝廷開放海禁,給以海爲田的採水人一條活路,爲漁民、河工、水手、疍民、九姓漁船等等消除賤籍,過上正常人的日子。
家父常對我說:‘沒出息的孩子承歡膝下,有出息的孩子就去報效家國。’
當日受朝廷邀請上岸,家父也帶着我一起歸鄉,想着能在招安後做一個富貴閒人就再好不過。
然後將這五峰旗、東海國的大部分產業交給我的義兄毛海峰,由他負責統管,繼承父親的意志,護國捍邊。
那時義兄便已經是黑、赤、白、黃、青五旗中唯一的一位大統領,而我始終都是白丁一個,就是父親一番苦心的明證。
可惜,可惜.”
王澄說到這裡便住口不言,一口喝乾了杯中酒,不住搖頭嘆息。
下首位置,毛海峰心臟猛然一跳,當場呆坐在原地,口中喃喃:
“沒出息的孩子承歡膝下,有出息的孩子報效家國?
王澄沒出息?我有出息?
這份基業裡其實有很大一部分,本來就是.留給我的???”
毛海峰腦子裡過往的一幕一幕像走馬燈一樣飛速閃過。
從當初義弟生下來就確定的骨重、學業安排、義父的態度一切似乎都能印證這一安排確實很有可能就是事實。只是自己一直以己度人,無論義父給自己再多,都覺得他一碗水端不平,是阻擋了自己進步的絆腳石。
再也等不及,就趁着朝廷招安之時狠狠捅了他一刀。
有那麼一瞬間,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貌似有點該死了。
“只要他們父子成功上岸受招安,和全體疍民一起洗白了身份,這份基業早晚是我的,那我現在說不定已經完成‘海納百川’科儀,順利晉升上三品了?
可是,你怎麼不早說啊???”
心情劇烈起伏之時,還沒有發現一片飽含敵意的目光已經落到了自己身上。
他覺得自己得到的太少?別人又何嘗不是?
人心哪有滿足的時候?
都知道王澄骨重太輕,很有可能擔不起東海國的祖業,自然都懷着一份野望。
沒人規定二代靖海王就必須姓王或者曾經姓王,他們手裡有船有炮就有機會。
王鋥之所以能崛起,還不是因爲當初以管哨之位,繼承了【雙嶼船王】許棟四兄弟的家底?
這一刻,王澄明明什麼都沒說,沒有許諾,卻又好像把什麼都說了。
徐惟學和彭老生對視一眼,一觸即分,已經確定了自己最大的敵人是誰。
‘無論到時候是接受招安做個鎮海將軍、蹈海將軍,還是做個逍遙王爺,拿下毛海峰這個大敵都勢在必行。
有沒有東海國這份基業,談判的籌碼都完全不同。’
‘他們這父子兄弟感情這麼深厚,想要架空王澄,就要先搞掉毛海峰。’
某人一下子就被架到了火上。
只有王澄看到自己只是作勢丟出王位,還沒有真丟,就引得各大山頭劍拔弩張,心中感嘆萬千:
“雖然老父親死於宗室、士紳、清流的一系列陰謀。
但如果一開始沒有稱王,社稷主或許未必會默許代表士紳利益的清流和王本固他們動手。
即使到現在,朝廷依舊不放心,照樣對着五峰旗窮追猛打。
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果然還是有現實道理的。”
宴會結束,毛海峰依舊有些恍惚地回到自己的住所。
他的那位新婚妻子只覺得今日的丈夫十分奇怪,嘴裡一直喃喃自語:
“爲什麼不早說呢?”“你爲什麼不早說呢?”.
不知道唸叨了多久,最後野心輕易壓過了愧疚,並且理所當然把責任甩到了別人頭上。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義父啊義父,要怪就怪你沒有早點把家業給我,助我突破上三品。
澄弟,若你有妻兒,我定幫你撫養,可惜你一個沒有。
王家的香火算是就此斷了,而我的家族纔剛剛開始!”
將玄武門牌匾供上法壇,一把抱起美豔的嬌妻大步走進臥房。
“啊!”
同一時間。
行宮另外一角,種着幾棵大梨樹,潔白梨花已經盛開的梨棠殿中。
這裡是王澄在行宮中的住所,這次回來也沒有勞師動衆臨時更換。
此時,他也在用一塊布細細擦拭着一塊匾額。
【符應鎮物:香積寺牌匾(一州之寶),錨定歷史事件香積寺之戰,唐軍十五萬對決安祿山叛軍十萬。
效果:誰輸誰就是叛軍!
正統和叛徒的勢力歸屬可以自由設置,上到一個國家,下到一個小勢力全都能沒問題,只要雙方能劃歸到同一個勢力就能生效。
就算一個人僞裝的再好,別人再不相信他是叛徒,只要明刀明槍跟幹一場,打贏了,他就會自動“暴露”出叛徒的本質。
注:同爲大唐遺寶,與另一塊匾額‘玄武門’存在命數牽絆,持有‘香積寺’更有可能偶遇‘玄武門’。】
“在這塊香積寺的牌匾下,只要我的致勝聯盟能打贏他的致勝聯盟,甚至不用幹掉他本人。
這東海國的鬧劇就可以徹底結束了。
我半路上冒險接觸麥哲倫和他的【特里尼達號】,最終達成交易,就是爲了在互掏的時候留一張底牌。
爭王位要流血,能少流一些自己人的血也是好的。
不管我用什麼手段,只能把毛海峰和他的同夥都給一網打盡,誰是叛軍誰是正規軍也就一目瞭然了。”
此刻,心懷鬼胎的兄弟兩人顯然誰都沒有想到。
“帝國正統繼承人套裝”裡的另外一副匾額其實近在咫尺,就在對方的手上。
誰也輸不起一點,最後只會是贏家通吃!
王澄洗了個澡剛要休息。
咔噠!
覆蓋範圍極廣的【聽雷】卻驀然聽到了一個有人踩在瓦片上發出的脆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