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藩島西海岸,扼守神州與瀛洲交通貿易要衝的平湖港。
這裡的繁華程度雖然不如世界貿易中心月港,但作爲靖海王曾經的王業根基,以及本島和周邊三十六島夷的統治中心,卻也別有一番風土人情。
在一片居高臨下,不懼海嘯、暴雨的山坡上,佇立着一座完全按照大昭王爵規制建設的靖海王行宮。
之所以叫“行宮”,是因爲王鋥一直覺得自己的老家是閩州治,早晚都會回去。
行宮佔地十分廣闊,金釘朱戶,碧瓦重檐,大柱斗拱,彩繪承塵,一磚一瓦都透着說不盡的富麗堂皇。
身後還半環繞着圓、直、曲、尖、平五座秀麗的山峰,構成【五山聳秀局】的風水格局,不停吞吐山海靈機,鎮壓五峰旗的王業氣數。
只是自從沒了主人,再華麗的宮殿也不免蒙上一層陰翳。
行宮一角,重重薄紗帳幕掩映下,傾香殿即使是在白天,也顯得有些昏暗無光。
宮殿最深處的靜室裡,一個身材高大的黑袍人影坐在太師椅中,面前香爐青煙繚繞,勾勒出一張模模糊糊的人臉。
若是白鱗衛指揮僉事陸繹在這裡,一定就能一眼認出這張臉的主人正是那位韓家宗室的“意外之人”——廣澤王世子韓武圭!
只是兩者之間的交談並不愉快。
“呵,我沒有聽錯吧?
世子殿下,這次你又要讓我找機會殺光使團,阻止嚴黨立功?
這些時日一直都是你們在吩咐我幹這幹那,可我委託給你們做的事情呢?成果呢?
你們從去年找到現在,一直都沒有找到王澄那個漏網之魚,更沒能讓他永遠都不能再回到瀛洲!
我們一開始的交易可不是這麼定的!”
聽到對方質問,韓武圭的臉色也不好看,不禁夾槍帶棒道:
“孤也知道全天下最想讓那位靖海王世子死的人就是你。
若不是有你這位內應配合,靖海王這位當世最強採水人也不可能貿然上岸,被王本固他們組織人手圍殺。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只要那位王世子活着回到東海國,不難調查出誰到底纔是主導一切的幕後黑手。”
“可你也應當知道,同樣是從那王澄小兒逃跑開始,孤的送王船科儀和【九龍吐珠局】先後被破,最後連已經在山海咒禁歸位的靖海王都沒能滅殺。
得力干將蒲壽英的十族都被殺光,手下許多跟蒲氏家族有牽扯的官吏都被波及,連孤的親生兒子都不得不處理掉了。
孤麾下的勢力已然元氣大傷,實在沒有實力再幫你去找人。
而且孤多次覆盤了先前的行動過程,確定是你給的生辰八字和厭勝媒介有問題。
要不然一開始中了【太山千斤碇】的王澄小兒就不可能跑掉,後續的一切追蹤手段也不可能失效.”
太師椅上的黑影擡手打斷了他:
“不要說這些沒用的,我給你的生辰八字絕無問題。
據我所知除了你的【龍胤】之法,沒聽說過有什麼法門能從根本上重排八字,逆天改命。
你們自己沒用,不要把責任推卸到我的頭上。
除了兩個月港的二代小角色沒殺掉,你要我做的事情我可是全都做到了。
另外”
說到這裡,黑影突然冷笑:
“世子殿下,別以爲我不知道。
你之所以能躲過白鱗衛的搜查,沒有被抓住任何勾結地方官吏的把柄,便是因爲‘廣澤王世子’根本就不是你的本體,而是你的轉世之身!
一切聯絡官吏、士紳的俗事,皆由鄱陽湖中那位身懷霸下之血的鰲君,也就是你真正的.本體代勞。
麾下還另有一支隱藏極深的龐大勢力。
世子殿下,您可真是好算計,韓家偷了朱家的天命,你再去借命外之人偷韓家的天命。
當年你能精準轉生到藩王之家,付出的代價也不輕吧?”
不就是互相揭短嘛?誰又怕誰?
他們兩個互相捏着對方的把柄,不然也不可能達成這麼穩定的合作。
“你”
韓武圭吐出一口氣,略過這個話題:
“哼!口舌之爭沒有意義。
你既然想借着襲擊大昭州府打擊五峰旗內的競爭者,提拔自己人上位,徹底掌握東海國的權力,最終攜帶着赫赫戰功成爲第二代靖海王。
那就不能讓使團冊封那四位鎮海大將軍、八位蹈海將軍,以船引堪合的形式部分開放海禁。
那是在給你自己製造敵人。
額外免費送你一個消息,使團的正使名叫:羅文龍!你肯定在其他人的嘴裡聽說過他。
按照計劃行事吧,這不是爲了我,也不是爲了那些士紳派的老爺們,而是爲了你自己。
到時使團裡自會有人配合你。”
韓武圭說完這句話,便徑直掐滅了另一端的“通天如意信香”,靜室中的青煙也隨之散亂。
只留黑影一個人繼續木然地坐在原地。
“我也是【白水郎】,科儀的根本就是‘海納百川’,不斷積蓄戰船、火炮、手下、航線地盤。
按照一開始的計劃,只要王澄那小雜碎死掉,我就能跟韓武圭一樣各自藉着【九龍吐珠】和【海納百川】的科儀登上上三品【在世鬼神】之位!
裡應外合,攫取東海至高的統治權。我也知道自己的手段其實有很多漏洞,經不起細查。
之所以現在還沒有暴露,只是這裡和神州交通隔斷,沒人能聯想到我在其中起到的作用,時間一長肯定會出事。
我只要贏了,就沒人會在乎我用了什麼不光彩的手段。
可本來萬無一失的計劃,那小雜碎怎麼偏偏就沒死呢?!”
世人皆以成敗論英雄。
如果贏了,即便在牆上掛上“蕩婦”兩個字,大家也覺得他是個“坦蕩”之人。
要是沒贏,就算書房牆上掛着“春池嫣韻”,別人也不會覺得他多風雅,任誰見了都只會啐上一口:“去他媽的。真低俗!”
男人站起身來,挎着腰刀走出靜室,依舊百思不得其解:
“那阻擋我大業的小雜碎到底去了哪裡?
若是我已經徹底掌握了五峰旗,又哪裡需要在乎什麼大昭使團?
採水王家不是最喜歡顧全大局嗎?爲了我的大位,你爲什麼就不能像你爹一樣老老實實死一死呢?
惡賊!該殺!”
外間傾香殿中一位風姿卓越的絕色佳人嫋嫋娜娜迎了上來,弱柳扶風般對他輕輕一福:
“夫君,可要用膳?”
美人一身翠色羅裙,頭上戴着金步搖,體態風流,卻美而不妖,端莊有禮,好似是一位大家閨秀。
男人看到新婚不久就被他金屋藏嬌的絕美嬌妻。
心裡想起剛剛韓武圭說過的一個人名,臉上雖然帶笑,心裡卻猛然升起一絲殺意。
決定這次還是按照對方的意思再做一回黑手套。
溫柔拉起嬌妻的手:
“夫人,我還不餓,有事出去一趟,你先自己用膳吧。
我派人從大昭帶了幾壇你最喜歡的秦淮春酒,待會兒不妨小酌幾杯。”
“是,夫君。”
美人溫順點頭,不再多言。
卻在這時,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一個身高超過兩米的魁梧漢子匆匆忙忙闖進殿來,男人放開嬌妻,蹙眉冷哼一聲:
“孫船頭兒,慌慌張張成何體統?
你臉怎麼了?”
來人赫然便是當初派出風帆戰艦【紫英號】追殺王富貴和韓淑書的二十四將之【擔山將】孫雄!
只是此時鼻青臉腫,像是從山上滾下來了一樣,而且滿眼血絲,怕是已經有很長時間沒能好好休息過,精神都有些恍惚。
“嗨,大船頭兒,快別提了。
今天用石鎖打熬力氣的時候,兩隻石鎖的握把同時斷了,躲閃不及一起砸到了我臉上。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上次咱們的【紫英號】追殺月港的韓淑書和王富貴這兩個小輩兒時詭異失蹤,只有船上的通譯高仁一個人活着逃了回來。
爲了不讓其他兄弟寒心,我便收下他當了第五個義子。
可從那以後,我的運氣就沒有再好過。
流彈、石鎖、倒塌的桅杆.一個勁兒地朝我招呼,前兩天我家附近還流竄來了個女刺客,不知道要殺誰,不小心把霹靂子丟到我家來了。
那霹靂子外面還極爲陰險地纏了一圈淬毒的鐵釘,好懸差點沒炸死我。
現在就差喝涼水也要塞牙了。”
說到這裡,突然壓低了聲音:
“大船頭兒,您說,不會是靖王爺對咱們的報應吧?”
男人看到這手下畏畏縮縮,疑神疑鬼的樣子,早就已經不耐:
“住口!你匆匆忙忙跑過來不會就爲了說這個吧?
要報應也先報應我,哪裡輪得到你這憨貨?”
【擔山將】孫雄這才突然想起什麼,恍惚的臉色一正,慌忙道:
“對對對,大船頭,不好了!
剛剛港口上傳來消息,本來駐守在月港的蜃樓將黃遠洲那小子竟然帶着王世子一起回來了。
已經確認過了是真的,龍尾爺第一個聞到味兒就過去了。
二十四將、三十六猛、五峰選的人馬都在往那邊跑,兄弟們還等着您拿主意呢。”
男人心中咯噔一跳:
“什麼?王澄他竟然回來了??”
一個大逼兜抽過去。
“你怎麼現在才說?”
連忙匆匆出門,此時的平湖港已經一片雞飛狗跳。
於此同時,構成【五山聳秀局】的五座山峰中、附近的海域中,也有衆多非人的身影猛然睜開了眼睛,發出一聲聲長嘯。
“我聞到味道了。”
“是少主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