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這幾個詭異的聲音響起。
書房牆角的書架之上,包括今天剛剛買來的《美人香》、《杏花天》、《隔簾花影舞女淚》等等一冊冊書本都彷彿活了過來。
在書架上不斷掙扎扭動着發出嘶啞的怪叫和呻吟。
燭光照不到的書架縫隙裡,一隻又一隻佈滿血絲的眼睛睜開,有的冷漠無情,有的充滿癲狂。
梨棠殿外被大雨籠罩的深邃黑暗裡,也傳來黏膩的爬行聲,似乎有什麼龐然大物進入了行宮,正在雨夜中陰暗伏行。
王澄像是被一條蛇鑽進了領口,渾身都起滿了雞皮疙瘩。
短短几個呼吸之後,他駭然發現連自己的嘴巴也控制不住地發出了其他人的聲音,不對,是不似人聲:
“不準出海!不準出海!不準出海!”
此時,王澄四肢僵硬,心跳如同擂鼓,想要調動心光抵抗,卻發現自己的一身神通像是被什麼東西死死壓住,完全動彈不了絲毫。
無論是自己本身的【四海誅邪籙】、【金蟾鎮寶籙】,還是身上的靖海王王位都跟死了一樣。
駭然之下,大腦瘋狂運轉: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這本《海權論》影響力這麼大?難道能跟鄭和寶圖一樣影響一國格局?竟然還有書成鬼神驚的待遇?
滄溟大洋深處裡的東西怎麼會也來湊熱鬧,難道是祂們也不想看到這本書出世,鼓勵諸國去探索牆外的世界?”
萬幸,就在這時。
桌上的那本《海權論》驟然亮起一抹金光落到他的身上。
王澄眼前頓時浮現出一條橫亙大昭南北,連接所有海上藩屬國的咒禁長城,將那種詭異的氣息從中截斷。
周圍的異象全部消失,只留越發急切的風雨聲,他的身體也重新恢復了控制。
“呼哧.呼哧”
王澄雙手撐在書案上大口喘着粗氣,慢慢緩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背後的冷汗早就浸透了身上單薄的中衣。
他也漸漸想明白了關竅。
此世,山爲陽,水爲陰,衆多邪祟都是從滄溟大洋中誕生。
《海權論》的主張無異於宣稱,神州衆生已經不再滿足於陸地稱雄,還要向着滄溟大洋進發,並且悍然吹響了海洋開拓的衝鋒號。
關鍵是這本書不是幻想空談,而是以詳實的資料爲基礎,以來自另一段時空高屋建瓴的視野爲指導,還有站在巨人肩膀上抄了個七八成。
自然是言之有物,擁有足以影響世界格局的巨大潛力。
“我怎麼感覺不僅是歷代朝廷這邊咒禁山海,牆外的東西也像是在守護着什麼巨大的秘密,不想讓別人知道?
對了,一開始說‘不準出海’的那六個聲音好像有點耳熟。”
王澄下意識就想起了先前王翠翹生下的那個孩子,還有奇貨可居看到的半個名字:
“六天.”
這背後隱藏的秘密貌似比他一開始想象中的還要兇險。
當初送王船時遭遇的千百邪祟,在這個秘密面前彷彿也一下子變成了不值一提的小兒科。
不過,他心中“封侯非我意,但願海波平”的執念不僅沒有任何動搖,反而變得更加堅定。
既然潛在的敵人反對,那就說明他做對了!
回頭再看桌上的那本《海權論》。
已經在奇貨可居里出現了“書成鬼神驚”的字樣,只因還沒有傳播出去獲得衆生願力的洗練,沒能蛻變成真正的符應鎮物。
也沒有誕生他目前最想要的海戰兵道密卷。
“這事兒急不來,儒家文化圈內有跨國發行能力的書商倒是容易找。
但想要在泰西諸國同步發行,還需要找一位實力雄厚的西洋出版商才行,等我回月港再問問師父和山海會有沒有渠道。”
王澄正要把自己的手稿收起來,又豁然扭頭看向牆邊的書架。
在那裡一絲絲由流光構成的文字從一堆顏色小說中抽離,緩緩凝聚成一位衣衫半解的青衣仕女。
看起來滿身書卷氣,秀美可人,落落大方。
只是在朝着王澄盈盈下拜後,張口說出來的話卻一點都不淑女。
“官人,奴家顏如玉,願自薦枕蓆,與君歡好。”
說着便急不可耐地拉開了自己的領口,露出大片雪白,一邊走向王澄一邊繼續脫衣。
王澄看着眼前這滿目春光,卻神色鎮定地開口呵斥道:
“胡說,我一眼就看出你不是人!
你是一隻.書蠹精。”
在這個世界的一些老舊書籍中隱藏着一種神秘的妖怪——書蠹蟲。
這種精怪本來只是書中啃食書頁存活的書蟲,卻因爲吃了凝聚着濃厚翰墨書香氣的著作,擁有了遠超普通書蟲的智慧,最終化形成妖。
唐代詩人寒山詩中寫道:“脫體似蟫蟲,咬破他書帙。”說的便是書蠹精。
他們最喜歡幻化成人形,裝作學識淵博的樣子與人辯論,卻又常有錯漏。
比如兩人談天論地時,一人說:“長亭外,古道邊,芳草天”這句詩寫得好,而另一個人則茫然道:“不應該是芳草碧連天嗎?”前者如果堅稱就是芳草天,死也不改,說明這人就是書蠹精。
只因書蠹精在還是書蟲的時候,就已經不小心把這些字或句子蛀掉了,自然有許多疏漏。
等這種妖怪跟着鑑真和尚一起東渡到了瀛洲,就變成了本地人口中的“文車妖妃”,大多呈現出女性形象。
感應女性情書和文章中的癡怨之情化而成妖,最喜歡在存放着大量書籍的宮殿裡出沒。
這次王澄之所以買那麼多皇書回來,當然不是無中生友,真的有個朋友喜歡看這些。
而是在今天逛書肆的時候,就借【四海通寶】在書裡發現了這一隻書蠹蟲,不動聲色地買走撿漏。
還十分貼心地把她用小皇叔搭建起來的“巢穴”都給一起買回來,以免干擾到她的孕育。
今夜《海權論》中誕生的【翰墨書香氣】簡直濃的要結成實質,一下子就將這書蠹精催生出來化形成人。
“運氣不錯,這種妖怪雖然沒有任何戰鬥力,卻是天生的‘大語言模型’,能夠泛舟書海,在呼吸之間便檢索海量文牘,生成上等文章。
絕對是紅袖添香的最佳秘書人選!”
王澄反過來撲向青衣仕女,一手抓住她的皓白手腕,另一隻手閃電般點在她的眉心,以【聚獸調禽,點化萬類】將之點化成自己的護法靈將。
“妖怪,我要你助我修行!桀桀桀”
恰在此時。
嘭!
殿門洞開,一道窈窕人影裹挾着風雨猛地衝了進來。
“師弟,有妖氣!你沒事吧?”
來人正是一直住在隔壁棲鸞閣的沈月夜。
她本來已經就寢,匆忙間身上只披了一件潔白絲袍,光着一雙月牙兒般皎白的赤足就衝了進來。
絲袍裡面是一條根本遮不住的孔雀綠兜兒,一對渾圓將肚兜上繡的那隻孔雀都撐得又圓又胖。
腰細腿長,當真是細枝掛碩果,讓人目不暇接,根本不知道要看哪裡。
少女完全沒有發現一開始鬼神齊聲嘶吼“不準出海”的異狀。
但在妖氣降臨的瞬間就察覺到了不對,連外裙和鞋子都來不及穿就第一時間跑過來救他。
只是看到殿中“桀桀桀”的一幕,漸漸停住了腳步,紅潤脣瓣輕抿:
“我來的是不是有些不是時候?”
王澄眼看書蠹精光潔的眉心開始浮現出一道青色的符印,立刻將她放開,毫不猶豫地推到一邊。
擡頭看着眼前這位鬢髮散亂卻更添一分嫵媚動人的狐狸眼美人滿臉認真道:
“師姐誤會了。
有師姐這種絕色美人在側,小弟怎麼會看上這種庸脂俗粉?
整天跟你待在一起,小弟的眼界越來越高,與師姐一比,這偌大東海國中怕是都沒有一個能讓小弟心動的女子了。”
這樣直白的讚美讓沈月夜一下子呆在原地。
少女怔怔看着芝蘭玉樹,眉蘊紫氣的少年王侯,想起白天看的小說《舞女淚》忍不住心中小鹿亂撞,臉頰比白天還要紅還要燙。
好一會兒纔回過神來,走到他的面前,伸出蔥白玉指在他胸口一點,強裝着師姐的威嚴嗔怪道:
“算你小子會說話。
師姐我當然是傾國傾城無人能比。”
跟王澄相處的時間越久,沈月夜就發現了他身上的標籤越來越多,好看、強、貴氣、嘴甜、體貼、還有遮不住的腹黑。
其中最可貴的一點品質就是.誠實!
從來只會說實話,尤其是在讚美她的時候。
沈大小姐對自己的美貌從不妄自菲薄,王澄所說不就是明擺着的事實?實在是太有說服力了!
隨即,一雙狐狸眼在桌上掃過看到了上面擺着的《海權論》,好奇道:
“兵書已經定稿了?讓我幫你鑑賞一下。”
王澄卻伸手擋住,促狹一笑:
“師姐,你可別忘了咱們打的那個賭。
雖然兵書還沒有開始傳播,產生兵道密卷,但現在提前看也是要收利息的。
你倒也不用立刻給我當粗使丫鬟,就.先學兩聲狐狸叫給我聽聽吧。
嚶嚶嚶?”
沈月夜頓時像是一隻被踩了尾巴的小狐狸,掐着細腰兇巴巴道:
“狐狸不是這麼叫的,給狐狸道歉啊喂!”
王澄頓時好奇:
“那狐狸是怎麼叫的?”
沈月夜突然好像禍國殃民的狐狸精一樣嫵媚一笑,在他耳邊吐氣如蘭:
“真正的狐狸叫應該是大王,來抓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