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雲綃的意識已然藉着邪祟沖天的煞氣,從人身軀殼中抽離出來,融入到一種宏大的韻律當中。
漸漸與某個深深沉睡的意志連接到了一起,最終形成八方迴響的合鳴。
正常情況下,職官只有到了中三品才能開壇做法。
但宴雲綃當初親手立下【八方登風臨閣局】,真身又藏在地脈結穴裡,通靈狀態下,這月港天然就相當於她的道場法界。
所以對她這位特殊的“小友境”七品職官來說,我就是我自己的靠山,我就是我自己的金手指!
此刻發動的《大儺十二巫調》也是三班通用的異術之一。
就算不如【端公】等職官專業,在宴雲綃這位已經獲得神位的龍女手中也足以化腐朽爲神奇。
在《大儺十二巫調》中,十二神甲作、巰胃、雄伯、騰簡、攬諸、伯奇、強梁、祖明、委隨、錯斷、窮奇、騰根分別對應不同的用處。
而云綃現在唱的就叫做“窮奇請兵”!
“水闕凌霄列仙班,旌旗鼓浪護湄灣。金鞭劈霧開滄溟,鐵索縛蛟鎮狂瀾。
千里目通察寰宇,順風耳徹聆危艱。十八將軍隨聖駕,慈心普濟萬舟安。”
唱完朝着湄洲祖廟天妃宮深深一拜:
“臣請召十八水班官將吏兵臨壇!
誅殺邪祟,護佑萬民!”
清冷中帶着威嚴的嗓音隨着陣局傳遍整個月港,又在海面上遠遠迴盪開來。
正在港中肆虐的邪祟身形陡然凝滯,紛紛扭頭看向這座八角樓,沖天的兇戾煞氣將頭頂的烏雲都給強行衝散。
“死!”
可還不等它們邁開腳步殺向八角樓,解決掉這個敢向它們所有邪祟宣戰的女人。
天空中就響起一連串肅然的應命聲:
“玄甲蜂擁蔽日來,毒針穿瘴掃陰霾。
黃蜂兵帥,應召!”
寶山烽堠上空神光炸開,一員身披金甲的將軍鏘然拔劍,身後持弓握弩的吏兵殺聲震天。
“銀鞍踏海逐潮生,玉勒長嘶鬼魅驚。
白馬將軍,應召!”
一員銀甲將軍縱馬馳騁,身後跟着身披重甲的鬼騎洪流。
“黑袍赤面持雙鐗,嘉應嘉佑蕩邪精”
神光一次次炸開,天妃一系鬼神地祇派下的官將吏兵接連應召而來,代替山海會的活人擋下了邪祟。
嘩啦啦.
大街小巷裡鎖鏈拖曳震顫的聲響大作,衆多逃避不及的邪祟都被鎖鏈鎖住強行帶走。
即使像雲綃說的一樣,官將吏兵只管陰間事,無權干涉陽間的賊寇、倭人,城防壓力也頓時大減八成。
躲在城中某處隱秘據點中的糞霸【夜香郎】錢五爺,在看到寶山烽堠神光大盛時臉色就瞬間煞白,口中悲呼:
“葉媒婆誤我!
收錢不辦事,我足足三千兩白銀還不如拿去餵了狗。”
他明明已經檢查過寶山烽堠確實已經封閉了廟門,還額外白佔了蒲壽英兩千兩的過手費,心裡沾沾自喜。
正常情況下三千兩去買個死士賣命完全足夠了,他實在想不明白自己只是貪墨了兩千兩,事情怎麼會辦成現在這個樣子?
還不等他丟下蒲壽英交代的任務偷偷溜走。
全副武裝的鄭錢便帶着一支山海會的兵馬,將他和嫡系糞幫幫衆圍了個水泄不通。
“錢五爺,該上路了。”
與之相反,城中自發組織起來的平民派海商們士氣大振。
“殺!一個不留!”
一支支隊伍自發組織起來,開始撲殺散佈在城中的倭人。
王澄擺擺手,張文也帶着嫡系親軍跟着衝入城中,開始痛打落水狗。
那些突襲的八百倭寇在數萬戶人口的月港中畢竟是少數。
一旦失去了出其不意的先手優勢和邪祟造成的混亂場面,頓時死傷慘重,節節敗退。
但作爲蒲壽英安排的炮灰棄子,又逃無可逃。
只要月港恢復秩序,穩住後方,城中各家海商就能全力增援自家舟師,禦敵於外。
此時,穿過雲層翱翔天際的白頭鷹阿雞,已經看到了東方海平面透出的晨曦,辰時馬上就要到了。
王澄撿起斗篷給渾身香汗淋漓的雲綃重新披到肩上。
這一場《大儺十二巫調》跳下來,明顯讓她消耗不小,腿腳都有些發軟。
“若能守住月港,阿綃姐當居首功。”
能瞞天過海留下寶山烽堠這座天妃廟是王澄的功勞,可如果沒有阿綃這位廟祝,他們也不可能在突如其來的亂局中力挽狂瀾。
抓住邪祟這個主要矛盾一擊建功,800倭人這個次要矛盾立刻跟着一起土崩瓦解,從一開始就打斷了像滾雪球一樣不斷膨脹的邪祟大潮。
還順便清理了一波城中不信海神,不敬水班鬼神,得不到吏兵及時保護的不安定份子。
這些大多都是士紳派的潛在支持者,爲將來他們徹底接管月港掃清障礙。阿綃卻沒有放鬆下來,猶豫了一下開口道:
“富貴,邪祟大潮雖然被解決,但歷史沉渣石鼓釣龍已經開始復甦,八方登風臨閣局擋不住了。
從現在開始我們兩個自由行動,跟我去一趟八角樓地下搶佔先機,我有一件關乎生死的事情需要你幫忙。
如果順利,一場災禍說不定可以就此消弭。”
王澄眸光一閃:
“地下?八角樓是月港風水局的陣眼,難道它的地下就是”
他們的話還沒說完,對面一家高度只是略遜八角樓半籌的酒樓中忽然傳來一個酥媚入骨的撩人女聲:
“想走?嘖嘖,你們是不是忘記了什麼?
不會以爲我們出動【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大費周章送回月港的人手就只有那些倭人吧?咯咯咯.”
兩人齊齊扭頭看向窗外。
一個身着彩裙,衣着整齊卻媚骨天成的絕色美人正站在酒樓頂端。
卻是曾經的八大船頭之一【西湖船孃】湯妙芙!
只是輕輕看了她一眼,無論王澄還是雲綃都感覺渾身像是都燒了起來。
西湖船孃對應驚蟄的第一個候應【桃始華】,獲得的靈應叫做【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繁盛、美好而又熱烈。
簡單來說力量本質就是:春天到了萬物復甦,又到了動物們辦正事的季節。
【桃夭】最擅長驅使草木系術法和各種情慾類的幻術,在百花盛放的牀笫之間讓人飄飄欲仙。
王澄立刻扭頭用力看了一眼身邊水蓮花一樣嬌俏冷豔的阿綃,以另一種美色抵消了她濃烈的美色,才重新回神來。
開口喝問:
“湯妙芙,你們這些士紳派竟然真敢親自跳出來攪風攪雨?就不怕事敗之後,跟着禍首一起身死道消?”
那個好像毒藥一樣致命的絕色美人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豎起一根青蔥玉指放在脣前,似笑非笑道:
“只要我們贏了,不就不用死了嗎?
所以我這個備用的後手纔來到了八角樓,邪祟雖然已經指望不上,我卻有更直接的手段。
你們想要延緩歷史沉渣爆發,提前搶佔先手,那我就幫你們加一加速,正好請兩位零距離欣賞焰火。”
話音剛落。
湯妙芙整個人便在一片粉紅色的花瓣中消失不見,讓人分不清剛剛的人影到底是真是幻。
下一刻。
轟隆——!
一聲巨響,整座八角樓都猛地震了一下。
然後熊熊火光從最底層飛速燃燒起來,然後從下到上一層層接連爆炸,短短几個呼吸就將八角樓變成了一片火海。
顯然,這就是湯妙芙口中最直接的手段——給老孃炸!
大戰一開,本來只能放在桌面下的鬥爭被解鎖,當然是有什麼手段就用什麼,什麼手段好用就用什麼。
之前還需要遮遮掩掩,這次既然決定親自出手,立刻展現出前所未有的酷烈。
湯妙芙不知道在這座身爲陣眼的八角樓裡安放了多少炸藥。
都是天班職官【神霄道士】發明的珍貴紅火藥、紫火藥,威力全都遠超普通黑火藥。
一層層熾熱的衝擊波向上蔓延,轉眼就炸斷了底層的楠木立柱,整個八角樓都熊熊燃燒着開始頹然傾倒。
刺鼻的煙火味、硫磺味充斥鼻腔,耳邊已經到處都是木料燃燒的噼啪聲,兩人頭髮的末梢都被燎燙蜷曲。
雲綃下意識捏住了王澄的衣袖,本能地躲在了他的身後。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採珠女自身靈應【陰變】的關係,對這種爆烈的陽火十分畏懼。
王澄卻十分鎮定,看着湯妙芙消失的地方:
“我跟你說話拖延時間,是爲了等辰時,你在那唧唧歪歪又是爲了等什麼?”
此時,錢眼小天地裡,那條來自比高蛇的蛇蛻已經在第七次煉製後被燒成了粉末。
他飛速取出粉狀蛇蛻,並着早就準備好的無根水一起服下。
一股熱流從腹中飛速升起,皮膚髮癢,像是有什麼東西正在迅速生長。
顧不上感應自身的變化,抱起身邊的雲綃,便是一個潛龍折身從八角樓最頂層的窗戶裡竄了出去。
身邊狂風環繞,王澄竟在原地留下一道道不連貫的淡青殘影,連擋在他面前的火焰都被強行吹散。
隨後好像一片狂風中的落葉,腳尖在旁邊建築的檐角上借力,乘着氣流向地面極速降落。
趴在他胸前跟他零距離接觸的雲綃,恍然之間只感覺這個弟弟好像變成了一條真正的蛟龍,身上充斥着讓人熟悉又安心的氣息。
讓從小就沒有同類和同伴的她,不由自主產生強烈的親近感。
轟隆——!!!
八角樓轟然倒下,沖天而起的烈焰向着兩側分開,一隻腳緩步踏出。
火光映出王澄身上一件青色【龍衣蟒袍】,衣角在熾熱的狂風中獵獵作響,除了獨一無二的蛟龍補子,還流動着銅錢一般鑲着金邊的鱗片花紋。
而且不只是多了龍衣,他的臉頰、肩胛、手臂、大腿外側都浮現出了金青色的虛幻鱗片,目如點漆的明亮雙眸也被微微染上一圈燦金。
霹靂一聲金鎖開,蛟龍掙脫入雲來!
直到這一刻,王澄才終於徹底完成了七品【白水郎】的質變,補足自身短板,有了在這個大航海時代中左右橫跳的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