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解決掉剩下的嘍囉,一切都塵埃落定時,時間已經來到了二月初二的下午。
先後遭受過邪祟肆虐、倭寇襲城的月港居民,在【聚寶盆】的守護下惴惴不安地等待了兩天。
當看到城外陰陽翻轉結束,歷史沉渣緩緩褪去時,滿城都爆發出巨大的歡呼聲。
百姓紛紛走出家門,奔走相告,對着寶山烽堠連連叩拜。
“沈老長命百歲!”
“我家要爲直歲堂官供長生牌位。”
“明天我就送我家小子去山海會當學徒,學成本事回饋父老鄉親。”
這時,大獲全勝的平民派舟師也隨着陰陽翻轉重新回到了月港,押送着士紳派舟師沿穿城而過的薌江重歸錨地。
王澄的旗艦【青衣號】和已經清理乾淨的蒲壽英旗艦【八寶號】赫然在列。
他和黃遠洲、韓澤長三個已經完成分贓。
不僅僅是這艘由他獨立俘獲的風帆戰艦,士紳派舟師中有相當一部分四百料主力戰船也落到了“王富貴”名下。
這一戰下來,龍氣、裝備全都吃了一個肚圓。
最後,一條銀白色的蛟龍從八角樓遺址中央的井口裡飛出,直衝雲霄,一聲龍吟響徹寰宇。
“快看,是龍!”
旁邊的老者一把就把他指天的那隻手打了下來,呵斥道:
“那是鎮壓歷史沉渣二十多年的宴夫人,保境安民,功德無量,你小子還不趕快跪拜!”
“你們看,宴夫人背上有人,好像是廟祝阿綃姑娘還有山海會的王四爺。”
“看樣子是阿綃姑娘和四爺爲宴夫人立下大功,要不然就算是那些姓韓的龍子龍孫一輩子也沒機會騎龍吧?”
衆人紛紛仰頭看天,見到這騎龍昇天的夢幻景象,一個個張大了嘴巴。
雲綃心思單純,從來沒有“做好事不留名”的壞習慣,帶着王澄一起在月港上空盤旋了好幾圈才隱於雲間。
子路受牛和鬼神受香本質都是一樣,有機會當然要彰顯一下存在感。
雲綃和王澄兩個人也達成了委託印鈔協議,專門劃撥一部分香火願力印製香火法錢用於交易。
考慮到在人間行走的時候,還是有個轉世身更方便一點,提前把“採珠女”又給吐了出來,順便給她鍍一層金。
和王澄一前一後坐在了龍背上,達成了“龍騎士”成就。
雙方有了共同的秘密,又是貨真價實的生死之交,奇貨可居能看到的信息終於豐富了不少。
【奇貨:宴雲綃(蛟龍真身/轉世身),蛟龍真身壽數未知,轉世身虛歲22
執念:家人、親情.】
從第一次相遇時,看到阿綃對着山海咒禁唱漁歌時就看得出來,她一直在懷念咒禁長城中提前歸位的那些宴氏親族。
一條龍孤獨長大的雲綃十分渴望親人同伴。
提前歸位可不就是被刀兵之禍殺光了嗎?王澄有些同病相憐之餘,也實在忍不住吐槽,幸虧她遇到的是自己這種正派人士,這纔沒有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
要是一不小心遇到那些奸商,被人家給當場轉化成“家人”乖乖掏錢也不過是分分鐘的事情。
這時,兩人居高臨下看到九龍江入海口處,一支掛着山海會旗幟風塵僕僕的龐大舟師姍姍來遲。
船上衆多船員也看到了天上隱沒的蛟龍、正在褪去的歷史沉渣,還有華光漸隱的寶山烽堠,都在議論紛紛。
雲綃不喜歡跟陌生人交際,只是看了他們一眼就徹底沒入雲中消失不見,躍躍欲試地對王澄提議道:
“小澄子,我們現在就去蒲氏家族的老巢刺桐港抄家如何?
我帶着你飛,到那裡的時候剛好晚上,月黑風高,方便下手。”
王澄卻把頭看向了腳下的月港:
“阿綃姐,先等我一下,處理蒲氏家族之前,我還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辦。”
滿城百姓都在歡呼,但在寶山烽堠中,氣氛卻有些凝滯。
直歲堂官沈雨亭將財神沈家傳承的一國之寶【聚寶盆】重新收好,坐在一張官帽椅上望着傍晚的金色陽光沉默良久。
財神沈家曾經翱翔九天,也曾跌落深淵,最明白世上有兩樣東西不可直視,一個是太陽,另一個就是人心。
好人有好報更是大錯特錯。
或許大多數正常人都能做到知恩圖報,但只要察覺到【聚寶盆】存在的那些人裡面有一兩個人生出壞心,事情就要糟糕了。
祖先們的教訓告訴他,絕對不要心存僥倖。
“在山海會舟師入港之前,我就該走了。”
端起茶盞送到脣邊,卻發現茶水早已喝乾,正要隨手放下,突然一隻手提着茶壺伸過來,穩穩給他續了大半盞。
緊接着耳畔一個音色有些陌生,語氣卻十分熟悉的聲音幽幽響起:
“您收到歷史長河反彈回來的蒲氏劣跡了嗎?
財神沈家跟蒲氏家族分屬敵對兩方,結局一勝一負,但最終的處境似乎沒有什麼不同。
唯一的區別就是,一個是因爲仇恨,另一個則是因爲貪婪。
師父,您這是準備要提盆跑路了吧?”
沈雨亭扭頭就看到了露出真容的王澄,臉上卻沒有太多意外之色。
沒有去糾結自家老四僅僅出個門兒的功夫就變成了深藏不露的老六,更沒追問他對自己“財神沈家”的稱呼。
畢竟【聚寶盆】一出,對有心人來說,很多事情都已經一目瞭然了。
他只需要知道,這還是他原來的親傳弟子就足夠了。
他這位朝奉郎的絕活【聽雷】從不會聽錯,皮相能騙人,心卻騙不了人。喝了一口王澄倒的茶水,嘆了一口氣:
“老四啊。師者除了傳道受業解惑之外,還要教弟子做人的道理。
爲師便給你上最後一課。
成大事,要以陽謀立身,陰謀防身,做人講道義,做事有手腕,心中要有佛,手中更要有刀。
做好事本身是沒有錯的,‘天下爲公’四個字是最大的道理,永遠不會過時。
只是我們老沈家始終勘不破‘沒有雷霆手段,莫行菩薩心腸’這句至理,每次付出的代價都有些太大了。
先前爲師在南洋.
算了,跟你們這些年輕人說多這些也沒有意義,話教人百次無用,事教一次入心,等你經歷了也就明白了。
老四,這次爲師準備跑遠一點,去西方弗朗機人的老家看看。
爲師聽遠洋商人說,那邊的洋麪要比咱們的滄溟大洋安全很多。
東、西弗朗機、尼德蘭、還有一個叫不列顛尼亞的國家剛剛登基了一位女國王,好像是叫什麼都鐸王朝?
想不想跟我一起去瞧個新奇?”
“如果想留在大昭也沒問題,本來新身份我也幫你安排好了,現在瞧你這改頭換面的本事,爲師倒是瞎操心了。”
話是這麼說,卻終究故土難離。
東西兩洋遠隔千山萬水,這次一旦走了,未來可能就未必還能再回來了。
沈雨亭嘴裡喝着越發寡淡的茶水,人卻有些醉了。
咚!
王澄什麼都沒有說,只是隨手將一根毫不起眼的木樁丟到了桌子上。
朝奉郎的【聽雷】能聽到人、動物、甚至是死物的一部分強烈心聲,最擅長鑑定古董、鎮物。
不用王澄開口解釋,只是掃了一眼就“聽”出了它的能力。
從椅子上豁然站起,嘴脣都在發抖:
“老四,這這這”
他知道蒲氏家族被歷史長河反噬,卻只知其然,直到現在才知其所以然。
有了【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雖然不能根治財神沈家面對的問題,但治一治表層問題已經完全足夠。
只要不出意外,他們這一支財神沈家的主脈從此再也不用東躲西藏,居無定所了。
堪稱鎮壓家族氣數的重寶,對沈家的意義就算給個傳國玉璽也不換啊。
王澄看到師父激動地連沉痾帶來的咳嗽都不咳了,擔心他身體出問題,連忙道:
“師父,您是知道我的,將來我還得拿着這寶貝回去跟那幫背叛的孫子爭家產。
木樁咱們爺倆輪着用,全當我租給您老的。
誠惠,跟配套宅院的鳳麟齋一樣,月租金二十二兩就行。
對了,師父,我已經跟牙行說好了,您直接把上個月的租金給我這包租公王老爺就行了。
一共是四十四兩,按師徒感情價給您抹個零,四十兩,現銀還是兌票?”
被他這一插科打諢,沈雨亭激動到快暈厥的心情終於漸漸平復下來。
放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脫下腳上的布鞋追着就打。
“王老爺?四十兩?
沒大沒小,爲師先給你四十鞋底要不要?!”
王澄早就換回王富貴的皮相扭頭就走,嬉皮笑臉地留下一句:
“我先去陪宴夫人吃個晚飯,木樁用完別忘了還給我,晚上我這兒還有一筆大買賣要幹。”
沈雨亭追到門口,纔回頭看向留在桌上的那件無價的“一國之寶”,怔怔呆立良久才深深吐出一口氣:
“真是好孩子啊。
我沈雨亭苦種善因幾十載,終究還是得了一顆善果。”
揮手將自己使用了【聚寶盆】的歷史隱藏,略顯佝僂的脊背重新挺直,彷彿一下子就放下了背上的千鈞重擔。
大步走下寶山烽堠,去迎接山海會的援軍。
同一時間,閩州治州城榕城。
廣澤郡王府。
大昭一朝若只計算首封親王和郡王,到現在共冊封了六十多位親王、上千位郡王。
由於王爺太多,地名都快要不夠用了,以至於坊間戲稱大昭“無縣不王”。
但是,氣候惡劣的瓊州治和羣山環繞的閩州治卻是兩個例外。
尤其是閩州治,大城市都在沿海,走陸地跋山涉水,走海路又危險重重,所以在開國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是犯錯宗室的目標流放地。
至於廣澤郡王府,雖然不是親王府,祖上卻不是什麼小人物,甚至還關乎一個韓家宗室中鮮爲人知的大秘密。
如今當代廣澤王臥牀多年無法理事。
代表皇帝的欽使白鱗衛指揮僉事陸繹上門查探“閩州治謀逆案”時,由郡王世子韓武圭負責接待。
交談之間,這位已經被白鱗衛探子證實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爲人十分低調的郡王世子突然臉色一正:
“陸大人,孤受人所託,要舉報閩州治境內藏着一個危害一方的朝廷重犯,他就是”
說到這裡卻半路卡殼,連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對了,我要舉報什麼來着?還有,我的【乖龍珠】去了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