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怎麼回事?孤只記得爲了應對欽使上門查案,就把一顆性命交修的【乖龍珠】交給蒲壽英去佈置九龍吐珠局。
剛剛龍珠裡的分神倒是順利迴歸,一道九州社令籙也帶回了不少蛟龍氣。
可是孤那麼大一顆龍珠呢?
五峰旗和山海會早幾個月就在阻攔士紳派佔領月港,這次去我也做好了起衝突的準備。
可後來發生了什麼?龍珠有沒有進地脈結穴?遭遇敵人了嗎?最後又是丟在了哪裡?
蒲壽英,你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弄丟了孤的龍珠,讓孤這位四品【龍胤】還怎麼乘風化龍?
你可真是該死啊!’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生效,除了王澄和一行核心親歷者,大多數人都忘記了事情具體發生的過程。
尤其是這位廣澤王世子韓武圭,雖然賭咒發誓要報阻道大仇,卻不僅忘記了跟他作對的所有人的名字。
就連那一句“孤記住你們了,絕不會放過你們中的任何一”都給忘記了。
此時當着白鱗衛的面說出舉報之言後,場面一度變得有些尷尬起來。
“嗯?”
對面的指揮僉事陸繹這幾天親自上門尋訪了好幾位藩王宗室。
比起那些魚肉一方,無惡不作的宗室子弟,眼前這位韓武圭已經難得算是個正常人了,對他印象還算不錯。
但此時韓武圭異樣的舉動,還是讓這位天班職官【武判官】微微眯起眼睛,洞徹幽微的【獬豸法眼】死死盯在對方身上。
“世子,請您說出那個朝廷欽犯的名字。”
縱使韓武圭就職【龍胤】以來,爲了謀奪蛟龍氣殺人無算,自認太山崩也能面不改色,此時依舊有些手足無措,感覺事態脫離了自己掌控。
急切之間,腦中突然靈光一現,脫口而出道:
“蒲壽英!孤要檢舉的人正是色目商人蒲壽英!”
發現歷史長河將隱藏起來的秘辛傳遞給了他這位相關方之後,韓武圭接下來的話一下子就順暢起來。
“孤想起來了,此人表面上是月港八大船頭之一,平時只做一些走私生意,卻跟閩州治不少官員都有密切來往
他的蒲氏家族多年以來更是罪行累累,罄竹難書,曾殺趙宋宗室、屠殺我神州子民.
此後盤踞在刺桐港三朝數百年,竟無人察覺。
我猜這次朝廷接到線報有人謀反,主謀定然就是他!
試問寧藩削爵除國的前車之鑑在前,我等宗室哪個不是謹記皇恩浩蕩,奉公守法?哪裡敢做謀反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
孤認爲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等罪人合該滿門誅絕。
孤不僅要檢舉蒲氏家族,還要彈劾地方官吏尸位素餐的失察之罪!”
說到最後義憤填膺,一氣呵成。
好像一開始就是一位憂國憂民的大昭好世子,即使頂着白鱗衛誤解、敵視也要仗義執言,揪出一害。
期間微表情轉換絲滑,沒有露出絲毫破綻,讓人不得不讚嘆此人厚黑學功力之深。
指揮僉事陸繹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拱拱手:
“下官已知蒲氏家族舊事,之後自會查證。”
說完起身告辭。
出門之前又意味深長地留下最後一句:
“陛下命下官專門給當代廣澤王和世子帶了一道口諭。
爾等需以初代廣澤王爲戒,安分守己,專心延續這一支血脈不絕,便自有你們的富貴。”
“遵旨!”
韓武圭臉上恭敬地朝着北方遙拜皇帝,心裡卻在冷笑。
外人聽到這話可能雲裡霧裡,不知道皇帝是什麼意思,但他作爲下一代的廣澤郡王又如何不知?
“哼,堂堂社稷主也在畏懼天命,既想借我們這一支孝康皇帝的血裔破局,又擔心會被我們反噬。
殊不知假的終究是假的。
你們這些朱家天命的囚徒沒有能力再造天下,那就讓我們這些‘意外之人’來好了!”
他們韓家祖上世代皆爲明王教(亦稱白蓮教)教主,上千年時間都孜孜不倦地投身造反事業。
直到前朝雲蒙帝國末期,他們意外挖出了一尊應天命而生的符應鎮物【獨眼石人】。
宣稱:“莫道石人一隻眼,挑動濁河天下反”。
靠着麾下精銳教衆和一羣濁河河工起家逐鹿天下。
17年後,太祖韓林左手捧着獨眼石人,右手捧着傳國玉璽,登上了至尊至貴的社稷主大位。
史書沒有記載的是,當年太祖韓林逃過了淹死在瓜步江的天命,收服押送他的大將廖永忠。
還以符應鎮物【獨眼石人】偷襲了彼時幾乎已經鼎定天下,卻還沒有真正坐上社稷主之位的吳王朱十六。
無縫接收了吳王的大好局面,也偷來了理論上能足足延續十六帝的王朝天命。
宗室子孫也都只是猜測自家的【獨眼石人】應該擁有背刺、篡奪之類的威能,卻少有人能見其真容,許多人懷疑這寶貝是不是一共就只能用一次。
南洋舊港宣慰司的朱家當代家主,也是王澄的那位朱伯伯朱堯齋曾經跟他說過:
“大昭太祖韓林奪了他家已經快要煮熟的江山,也奪走了他們朱家的大半天命。”說的就是這段故事(第13章)。
因此,大昭王朝這些年以來的一切興衰史,都只是他們偷來的贓物!
韓家宗室一直在代替朱家人,扮演着歷史上他們應該扮演的角色,生幾個兒子、壽數多少、做幾年皇帝、因何而死完全就是一比一復刻。可是費盡心思偷來一國皇帝的天命,真的就不用付出任何代價?
身爲天下至尊的社稷主又難道會甘心自己的一生都只能作爲那些朱家人的鏡像?做一個天命的囚徒?
宗室中一部分人醉生夢死,另一部分人卻做夢都想打破老朱家的天命,創造屬於自己的歷史。
其中意志最強烈的不是別人,正是偷來天命的大昭太祖韓林!
“太祖皇帝也是一位狠角色,爲了打亂天命,主動折壽給自家太子嫁命,強行扶長子,也是我家祖先上位,是爲孝康皇帝。
可不知道是被命數反噬,還是科儀出了問題,孝康皇帝剛剛登基就一病不起,只能由皇后呂氏和太子理政。
直到孝康四年,濁河流域發生了轟動一時的濁河鬼棺逆躍龍門的異象,隨即孝康駕崩,太子登基。
對天命的抗爭失敗,大昭的歷史似乎重新回到了正軌。
可惜,這個新皇帝依舊不是我家先祖”
韓武圭想到這裡,滿腔的憤懣難以找人傾訴。
那個時候廣澤王一脈的先祖本爲坐擁強大外戚的嫡長子,但隨着太子妃呂氏扶正才變成嫡次子,與皇位失之交臂。
此後初封吳王,後被上位的太宗文皇帝降爵爲郡王,然後赴閩州治之國、軟禁。
“本來欽天監算到孝康皇帝和我廣澤王一脈應該就此絕嗣,重新迴歸朱家的天命。
沒想到或許是太祖爺爺的那次逆天改命之舉,換來了一線生機,竟然真的讓一支血裔成功傳承了下來。
也就是我們這些意外之人。
而我們也是最有可能打破天命囚籠的韓家人!”
韓武圭作爲廣澤王世子,生下來就以擺脫朱家天命爲己任,將這份執念深深刻入骨髓。
這份“逆天改命”的器量,不在準備於神州建國的蒲壽英,以及想要打破海禁鎮平海波的王澄父子之下。
“九龍吐珠局”和東海大亂只是三方執念互相聯合、衝突帶來的表象。
水面下的真相遠遠沒有外人看到的那麼簡單。
至於這位廣澤王世子是怎麼能在足不能出戶的嚴密監視下,還能建立起龐大的關係網和勢力網,就不足爲外人道了。
孤身回到內室,坐在自己的書桌旁,拿起筆凌亂地寫寫畫畫。
想着天命、皇位、自己戛然而止的道途,心緒卻越畫越亂,感覺自己還忘了另一件重要的事情。
“我們廣澤王一脈改換天命的終點就是自己登基上位。
最少也要像南宋一樣,將旁支小宗篡奪走的權柄,還給我們這一支孝康皇帝留下的大宗。
我家允、文、遵、祖、訓,欽、武、大、君、勝;他家高、瞻、祁、見、祐,厚、載、翊、常、由。
只聽字輩就知道誰纔是皇家正統!
這次沒有傷到我在官場上的根本勢力,丟出一些小官舍卒保帥便是。
我還有五峰旗中那位大船頭兒做外援,想在閩州治決出勝負,還要看各自的手段,咱們走着瞧。”
這時,房門被推開,一個眉目深刻,頗有異域風情的美人端着茶盤走進來。
看到韓武圭愁眉不展的樣子,俏臉嫵媚一笑,主動將鬢角的髮絲捋到耳後,緩緩跪在了他面前的桌子底下。
一刻鐘之後,韓武圭進入了排除一切雜念的賢者時間。
他低頭看着溫順跪在面前的美人,終於想起來這是.蒲壽英的女兒,作爲雙方合作紐帶的一部分,被秘密送來王府充當姬妾。
自己還跟這個顏色嫵媚的妾室生過一個兒子,爲了照顧蒲壽英的面子,更是放任那孩子加入了一個西洋的異教。
當然,也順理成章推測出蒲壽英極有可能對他不懷好意的事實。
他自己的事情都是後話,大不了以後再說。
現在要做的是趕快切斷一切與蒲氏家族的聯繫。
咔嚓!
親暱地抱着美人的螓首,突然用力一扭,扭斷了她的脖頸,美人臉上的笑意瞬間僵硬。
把軟軟倒地的屍體丟在地上,跺腳召喚九州社令籙中的兩位吏兵出官。
“趕快把屍體處理乾淨。”
“諾。”
然後自己拔出牆上的一口寶劍,大步走向後院有童聲響起的地方。
“不要怪孤。
蒲氏家族現在就是一個糞坑,孤剛剛纔把白鱗衛應付過去,這個時候萬萬不能把屎沾到自己身上。
況且,就算將來成了大業,孤也不能留個串串影響宗室血脈,早晚都要把蒲氏給一腳踢開。
本來就一個都不能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