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柔被蘇容容的語氣嚇了一跳,也不由有些緊張。蒼老的面容中透露出了些許擔憂,她想了想,終歸還是答應了下來。
“好吧,咱們出去聊聊。”
林柔的應允讓蘇容容喜出望外。她的笑容又恢復了原本的溫和,然後親暱地牽着老護士的手。雖然離開了會議室,但畢竟人來人往,蘇容容按捺着心裡的激動,小聲介紹着醫院這些年來的變化,帶着林柔往偏僻的地方走。
“住院部那邊多了個小花園,是前年纔有的,不知道您有沒有見過。這時候菊花應該開了幾朵,咱們去看看吧?”蘇容容說着看向林柔,見老人沒有否定,便引着路往住院部那裡走。
住院部那邊算是醫院裡比較清淨的地方之一,蘇容容猶豫再三,這才決定選定這個地方和林柔聊聊。
“蘇容容,你怎麼在這裡?”兩人正走在半途,說着一些沒什麼價值的話,卻見左以安對自己怒目而視。蘇容容看出左以安看向自己的目光帶着點心虛,語氣中也帶了點驚慌失措,但也只當做是之前醫療事故引起的後遺症,並不把這當一回事。
“左醫生。”蘇容容只感覺額頭上都要掉下冷汗來了,要知道自己把林柔拉出來,雖然打的是請教問題的名號,可實際上卻是要問一些私事,這會兒遇見一直跟自己不太對盤的左以安,也由不得她擔心出點什麼變故,破壞了自己好不容易製造出來的局面。
“你好,”林柔也上前笑着打招呼,“我是今天受邀前來參加座談會的退休護士,聽說醫院這兩年有些變化,恰巧又看見這位蘇醫生,便讓她帶我四處瞧瞧。”林柔顯然是看出蘇容容臉上的擔心來,但她並沒有指出,只是善解人意地幫蘇容容解釋着。
這一行爲讓蘇容容一下子覺得溫暖起來,臉上原本帶着些急切的笑容也變得柔和起來。
左以安本想找蘇容容點什麼麻煩,但是她張了張嘴,也不知是出於什麼原因,臨了卻又似乎改變了主意。她和林柔稍稍客套了兩句,也沒有再將兩人攔住不放。
只是,就在她與蘇容容擦身而過的時候,蘇容容卻聽見了左以安的聲音。
“小心霍薇薇和楚怡然。”聲音微不可查,加上短短九個字中包含了兩個人名,蘇容容聽得有些吃力。她勉強聽出了前面的幾個字,卻並沒有聽出後一個人名是指誰。
但即便如此,左以安的話也足夠讓蘇容容震驚了。左以安和她雖然不能算是站在對立面上。但兩個人也算得上彼此看不順眼,尤其左以安還曾經陷害過她,這會兒對她警告實在讓蘇容容有點迷茫。
不過很快的,蘇容容就將左以安的話語拋在了腦後。不是因爲她不信,而是因爲住院部的小花園到了,她有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詢問身邊的這位老護士。
“林女士,你還記不記得,三年前的春天,您曾在南華醫院附近幫一個女人接生過孩子?”見周圍沒有隱藏有什麼人會將自己的話聽了去,蘇容容這才放下心來,急切地向林柔詢問。
聲音又急又快,若非她口齒清晰,林柔都險些沒能聽清。老人微微皺眉,似乎是在想着點什麼,隨即帶着點猶豫地點了點頭。
“好像是。我老了,記性不太好。我前幾年老伴生病被送來南華醫院,他住院期間我卻是有幫人接生過。”林柔說着,當年的記憶也一點點在腦海中復甦。
當年她的丈夫住院,有一天她來探病的路上見到了個孕婦。孕婦的狀態不太好,本着醫者父母心的心思,她在路人的幫助下爲女人接生。女人的身體很弱,孩子因爲新生兒窒息狀況也不好,然後……
林柔猛然回過神來,看向蘇容容的目光滿是不可置信。
“你是那個女人?”她稍稍拔高了聲音,不過好在這附近只有幾個路過的病人,就算是看見了這一幕也沒人在意。
蘇容容連連點頭,滿臉期待地看向老護士,聲音中的急切愈發明顯:“對,是我!您知不知道,當年的那個孩子……”
雖然說話很快,但是她的目光卻一直盯着林柔。
只是……沉默。林柔的沉默讓蘇容容臉上原本的激動和欣喜一點點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則是擔憂和慌張。
“孩子……怎麼了?”她小心翼翼地張嘴,生怕從林柔的口中聽到什麼不好的消息。只是上天並沒有聽見蘇容容的心聲,林柔最終還是下了最後的宣判。
“因爲你是早產加難產,而且胎兒在腹中滯留時間太長,所以新生兒重度窒息,並沒有活下去。”林柔斟酌着語氣,希望蘇容容不要太過於受打擊。
但是,怎麼可能不受打擊!蘇容容看向老人的眸子裡一下子浸透了淚水,她顫着嗓音,不可置信地和老護士再次確認:“孩子……真的沒能活下來,就這麼去了?”
重大打擊之下的她完全沒有注意到林柔眼神中一閃而逝的自責。老護士心疼地拍了拍蘇容容的肩膀,然後目光沉重地點了點頭。
“是個女孩,當時我沒有稱,但大概孩子只有三斤左右。”林柔說着,伸手大致比劃了一下孩子的大小。
蘇容容知道,因爲她沒有及時意識到自己的懷孕,而且知曉後也一直沒有暴露過自己懷孕的事情,所以孩子在她肚子裡的時候發育得並不太好。但是她沒有想到,自己的孩子居然就這麼輕易地就走了。
淚瞬間從眼角滑落,蘇容容狠狠抹去,手錶和肌膚的摩擦,在白皙光潔的臉上留下了一道紅痕,但她就像是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一樣毫不在意。
“我知道了,謝謝您。”蘇容容說着,也不管林柔是自己帶到這裡來的,鞠了個躬轉身就走。她的步伐僵硬,臉上也毫無血色,整個人如同行屍走肉一般。林柔看着這樣的蘇容容,眼裡劃過了一絲擔心,她張了張嘴想把蘇容容叫住,但最終還是一語不發,兀自找回了會議室。
只是,如果蘇容容沒有因爲這個打擊而失去了主觀判斷意識,她就會發現,此時的林柔看上去愈發蒼老了,似乎就連臉上的皺紋都多了兩條。
蘇容容木然地走回了自己的診室,看着滿眼的白色,忍不住“砰”地一聲將門關起,然後趴在桌子上痛哭起來。
“是我對不起呢……”嘶啞的嗓音聽上去很難聽,就像是尖銳的硬物劃過金屬所產生的噪聲。她好恨自己,恨自己沒有好好地保護好孩子,讓孩子連陽光都沒有見到就離開了。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蘇容容迷迷糊糊地看了看時間,恰好是中午十二點。
在洗手池那洗了把臉,蘇容容看向鏡子裡的自己。
鏡子裡的女人兩隻眼睛腫得堪比核桃,臉色差得嚇人。原本乾淨利落盤起的長髮現在有一些鬆散,那些碎髮讓整個人顯得沒有半點精神。如果不是鏡子裡的人會隨着自己的動作而動,她甚至都沒辦法認出那個狼狽的女人就是自己。
回到位子上,她怎麼也沒辦法穩定下情緒來準備下午的工作。拿出臨出門前霍熠謙還給她的手機,她猶豫了一下,撥出了一個號碼。
電話那頭的人很快接起,只不過還不等對方說話,蘇容容就開了口。
“霍熠謙,我想回家……”她說着,眼淚不由自主地再次流下……
匆匆趕來的霍熠謙敲開了蘇容容的診室,看着半天不見完全變了個模樣的蘇容容,他簡直要被嚇壞了。
“容容,你怎麼了!”霍熠謙一個箭步衝到了蘇容容的面前,看到面前的女人和自己扯出了一個苦澀到極致的微笑,他只覺得自己要瘋掉了。
“我沒事。”蘇容容張了張嘴,終究還是沒有說出自己和麪前男人早夭孩子的事情。只是,她說出的話語,明眼人都是不會相信的。
霍熠謙看出了蘇容容不想多說,也忍住了追問的慾望。他定定地對上了蘇容容的眸子,然後柔聲開口:“別怕,有我呢。”
這樣的話語完全沒有讓蘇容容的臉色好看半分,甚至聽到了這話,蘇容容的雙眼又酸了起來。只是淚水幾近乾涸,蘇容容只覺得雙眼刺痛,眼淚想流都流不出來。
醫生的專業素養告訴自己不能再哭,但主觀意識上她卻怎麼也沒有辦法忍住。她張開雙臂向面前的男人索求擁抱,然後將腦袋埋在了對方的胸膛,感受着他堅實而有力的心跳。
“都走了,只有你了……”她喃喃自語,留下了一句讓霍熠謙摸不清頭腦的話語。
雖然蘇容容的話語表現出來的是對自己的依靠,這換做任何時候都會讓霍熠謙欣喜萬分,只是他也不知道爲什麼,他此刻聽見了蘇容容的話語,心裡卻像是揪起來一樣的疼,就好像生命中有什麼非常重要的東西缺失了一樣。
他反手抱着蘇容容,讓蘇容容纖細的身軀距離自己更近一些。他張口說話,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是難聽到極點的那種帶着痛苦的沙啞。
“我不會走的,我不會離開你……”
安慰的話語落入蘇容容的耳中,讓女人再也無法忍耐下去,發出了一聲痛到極致的悲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