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一週,淺清都沒有露面,甚至連子皓都只出現了兩次,他只是面色鐵青地告訴子軒,這件事他來處理,他不會讓自己的弟弟白白受傷受委屈的,讓他安心養傷,其他事情不用他操心。
子軒原本想讓子皓別湊熱鬧,後來想想也挺好,淺清大概都沒有碰到過這樣的對手,不按常理出牌,一天一變的傢伙,應該會把淺清弄得暈頭轉向吧?
他剛剛醒,身體還是呈現着超負荷的狀態,經常醒幾個小時就會覺得累,一覺就能睡好久,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完全就是趁着這次機會在給他報復過去那些年裡他的折騰,這次逮到機會就狠狠地睡。
對於子軒這樣的狀態,洛晴倒是放心了不少,她原本還擔心這傢伙醒了以後就忙不迭地要親自處理日本的事情,現在見子皓一口氣把這些攬上身,她也放心了,無數次她都很想對他說,讓他離開這個危險的世界,但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她想做什麼,喜歡什麼,想要什麼,他都會努力地幫她得到幫她完成,這是一種尊重和寵愛。現在即使她很擔心,卻依然不能說出讓他離開他的兄弟們的話,雖然他從來不說,她還是知道他依然擔心着子皓,每次彥熙來給他檢查,他都會順便問一問子皓的情況,即使他相信子皓的能力,依然會擔心他有沒有危險。
這樣重情重義的邱子軒,讓她心疼,也深愛。
蝶寧有一句話說得很好,相愛是互相遷就和尊重。
洛晴知道,只要她真的要求他退出,他會順着她的心意,即使這種類似於背叛的行爲會讓他很難過,他還是會寧願自己難過,不會願意她不開心的。但是他越是這樣,她就越是捨不得,捨不得他有一絲一毫的勉強,她知道過去十年在邱氏,是他勉強自己踏入商界,他是個即使勉強自己也會做得很好的人,但是她不想成爲他不快樂的原因,她想要成爲他所有快樂的源泉。
所以,她只是守着他,安靜地呆在他的身邊。她告訴自己,只要是他想做的,她都會支持他,一如從前,她想做的,他也都會支持。
淺清來找子軒的時候,洛晴安靜地退出病房,她不想讓淺清再接近子軒,這個曾經讓她印象很好的男人,已經變得讓她害怕和恐懼,不過她還是將病房留給了他們,因爲她知道,子軒有話要跟淺清說,有些事,真的只有當事人才說得清楚,而她,不過是一個乾着急的局外人而已。
這個病房佈置地很舒服,柔軟而厚實的地毯,溫暖的燈光,連牆壁上都貼着暖色調的牆紙,如果不說這裡是醫院,倒是更像小公寓。
“你的傷怎麼樣了?”淺清坐在子軒牀邊的椅子上,關心他的傷勢,子軒的精神好了很多,不過看起來臉色並沒有大好,他抿了抿脣,欲言又止。
倒是子軒輕輕一笑,“不用覺得內疚,救你,只是一種本能反應而已。”
所謂本能,是一種超越自然的反應。
對於淺清這個自卑又驕傲的傢伙,子軒總是會多一份遷就和包容,他的敏感總是讓他很容易受傷,這也是爲什麼子軒一直都不願意和他正面交鋒的原因,他想通過一些方式來教會他成長,讓他肯定自己,相信自己。但是很顯然,這個孤芳自賞的傢伙,並沒有懂得他的意思,反而覺得他是故意激怒他,故意讓他明白自己的差距,反而讓他一次一次地更過分地挑釁。
“我並不是渡邊淳的兒子。”淺清的臉色沉了幾分,看着自己的雙腿,聲音微冷。
“我知道。”
淺清驚訝地擡起頭望着子軒,不明白他爲什麼會知道這件事。
“我很早就知道了,還在那邊訓練的時候,無意中知道的。”
“既然知道我不是你恩人的兒子,爲什麼還要一次一次地護我?”這是淺清始終弄不懂的事情,他這個叛逆的少年從一開始就對子軒露出了很明顯的敵意,子軒這麼聰明的人不可能看不出,既然這樣爲什麼他還可以視若無睹。
那幾年的訓練,子軒對淺清並不友好,尖酸刻薄、冷漠疏遠,但是每一次在淺清受傷危險的時候,第一個站出來保護他的永遠都是子軒,這個清冷的男人,讓人不解。
“給你講個故事吧。”子軒看着天花板,緩慢地訴說着一個平淡的故事,“兩個男人情同兄弟,他們都很出色,他們約好攜手打江山,他們同時愛上了一個女人,大哥退讓了,並且爲了他們的事業他娶了一個他不愛的女人,弟弟和那個女人也順利地結婚了。巧合的是,兩個女人在同一年懷孕,預產期相差了兩個月,兩個孕婦遇到了危險,在同一天生產了,而那個大哥卻在地球的另一半邊,他很擔心拼命地趕回來,卻在半途中得知了妻子難產而死的消息。兩個孩子都平安出生,但是大哥的兒子卻因爲早產,身體各方面機能都很弱,醫生甚至斷言這個孩子可能未足月就會夭折。”
淺清瞪大了眼,甚至連呼吸都輕了許多,目不轉睛地看着子軒。
“那個弟弟擔心大哥一連失去兩個親人會承受不住,便偷偷瞞着他的妻子,把兩個孩子交換了,他想他和他的妻子還可以再生孩子,但是大哥的妻子已經過世了。幸運的是,在他們的悉心照顧下,那個孩子雖然身體很不好,但是總算還是平安長大的,而且還很出色,和他父親很像,非常地優秀。”說到這裡,子軒的目光終於落到了淺清的身上,“可惜那個孩子後來死於一場意外,因爲故事中的弟弟先去救了自己的孩子。”
故事說到這裡,就不必再說下去了。
“所以,我的父親不是渡邊淳,而是長谷川茗逸?”那個一直對自己嚴厲管教的逸叔,那個永遠只會打擊他的男人,竟然是他的父親,天底下怎麼會有這樣的父親,把自己的兒子打擊地體無完膚,把自己的兒子送到別人的手裡,他只顧着自己做一個重情重義的男人,卻沒有想過他這個兒子的想法嗎?
“你一直覺得逸叔不願意讓你接手渡邊社是因爲他看不起你,輕視你,覺得你的能力不夠。”子軒輕笑,搖搖頭,“不是這樣的,他只是希望他的兒子不要走他的老路,可以快活地過自己喜歡的生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不要因爲所謂的責任和負擔而勉強自己。說你不適合接手渡邊社,並不是你能力不夠,也不是你太年輕,而是你的善良和柔軟會讓你的內心充滿了矛盾,會讓你變成自己最厭惡的那種冷酷無情的人,任何父親都想自己的孩子一個最好的未來。”
這番話,推翻了淺清之前所有的信仰,他一直都很崇拜渡邊淳,他想要成爲這樣頂天立地的男人。但是另一方面,他的溫和柔軟又讓他始終想一抹膽怯的含羞草,不自信,很自卑,越是驕傲越是自卑,越是自卑越是痛苦。這種分裂的矛盾,無時不刻地折磨着他。
“可是他從來沒有跟我提過。”淺清似乎還是不相信這樣的說法,蒼白地抗拒這樣的事實。
“你做的很好,你用自己的實力說明了你有能力比他做得更好,我想他應該跟你一樣矛盾。作爲一個父親他很驕傲自己的孩子這麼出色,可是另一方面他又不希望你勉強自己,爲了證明自己而讓自己過得不快樂。”子軒很少說這樣煽情的話,但是他覺得他有必要開誠佈公地和淺清好好談一次,不是爲了他自己,而是爲了逸叔,那個堅強到讓人動容的男人。
“從小到大,我都有一個沉重的負擔,我知道我是渡邊淳的兒子,這個巨大的光環讓我幾乎喘不過氣來,我只能拼命地努力再努力。但是不管我怎麼努力,他們永遠都覺得還不夠,因爲我是渡邊淳的兒子,我必須比所有人都強大,可是我很辛苦,每一次的訓練都讓我很想立刻昏死過去,我不喜歡這樣高強度的訓練,我討厭按部就班的測試,我討厭那種野外生存的項目,我喜歡平靜安定的生活,我厭惡槍林彈雨,也討厭這個世界的黑暗和骯髒。”淺清突然間站起來,背過身去,他的聲音有幾分哽咽,透着滿滿的憂傷。
子軒嘆了一口氣,果然是這樣,這傢伙就是把自己逼得太緊了,所以越加自卑和敏感,總是下意識地覺得別人所做的一切都有所企圖,他像一隻刺蝟,把自己包裹在又長又尖的細刺之下,不讓人靠近,也不靠近別人。
“你很好奇爲什麼我會特別地照顧你,對吧?一開始,是逸叔特別要求我幫忙的,他說你比別人細膩脆弱,也更容易受傷,所以讓我幫他留心一下你。後來大概是養成了習慣,總是會多注意一點你的變化,這就是我說的本能,因爲一種長時間的習慣而養成的本能。”這種說法其實很詭異,但是事實上就是這樣,當一個觀念根深蒂固地在一個人的心裡成了一種習慣,就會像對待信仰一樣地認真執着,不需要特別地記起,也會在潛意識裡就這樣做了。
“習慣,和本能?”淺清低聲喃喃自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眼底閃過了一絲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