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巡十七

出巡十七

五阿哥被救了回來,不但腿腳被廢了一隻,性情更是大變,已不是荒唐可以概括,若真要形容,大概‘乖戾’二字用在他身上更爲貼切。

整個大營整日只聽見他的咆哮聲和謾罵聲,送進他帳中的器物俱都從瓷器換成了木器,連金屬器具都一應沒收,一是怕他整日的砸,太過浪費,二是怕他砸傷了人,太醫醫治不過來。沒見打頭幾天,每一個進他帳房伺候的侍從都是完完整整的進去,頭破血流的出來麼?

忙了足足半月,憑着一本賬冊爲突破口,終於拿到了方式周犯罪的所有證據,將他和一干心腹緝拿入獄,乾隆終於有餘力來管管這個乖戾的兒子,走進他帳房一通聲響震天的斥罵,甚至讓侍衛將他擡下牀,狠抽了幾鞭子,世界安靜了。

看着被乾隆吼的怔楞,背部被鞭打的血跡斑斑,像一條死狗一樣趴在地上的永琪,克善站在乾隆身後搖頭暗歎:果然,這世上就是要以暴制暴,以殺止殺才能安寧!這不,鬧了半月,乾隆只來了半刻這人就消停了。

睨一眼地上癱軟如泥,眼底露出絕望的永琪,克善無聲一笑,負手,跟着眉頭緊鎖,滿臉厭惡的乾隆出帳,邊走邊漫不經心的開口:“他到底是你兒子,腿上還有傷,你這麼待他,有些過了。恐會有人說你不慈。”

“他若不做這些蠢事,不整天咒罵於你,叫囂着要報復,朕也不會對他如此。朕容不得你被欺辱,欺辱你便是欺辱朕。可惜,有些人就是愚鈍,總認不清現實。再者,這世上誰人敢說朕不慈?你?你個小東西可沒有這麼心軟,會同情自己的敵人。”乾隆停步,轉眼去看克善,刮刮他挺翹的鼻頭戲謔道。

克善摸摸被刮的麻癢的鼻頭,乜眼朝他看去,笑的愉悅,“你的心意我領受了。不過,你確定這世上真沒人敢說你不慈?你可別忘了,這五阿哥背後可有尊老佛爺護航呢。”

乾隆一怔,忽而笑了,“你不說朕倒忘了。如此,正好讓她看看她護着的人究竟是個什麼貨色。後宮瑣事,她若想管,朕隨她,可前朝……哼……”

乾隆笑完,冷哼一聲,未盡的話中透出森然的冰寒。有些人,他已經受夠了。

克善微微一笑,點頭贊同道:“確實,老佛爺麼,就該好好在廟裡供着,吃齋唸佛,不理俗務纔是。你要盡孝也得盡到點子上方好!”

乾隆瞥眼看他,摟住他的肩膀朗聲大笑,邊笑邊連聲道:“是極!是極!還是克善考慮的周到。看來,回去後,朕得給皇額娘好生修個堂皇的廟宇,方便她整日唸佛纔是!”

兩人站在一處,相對而笑,端的是默契,般配的緊。

當晚,將方式周抓捕歸案後乾隆再次召集衆位大臣開會,商議後續事宜。

待衆人到齊,乾隆當先開口:“方式周已經歸案,如今濟南城裡有何響動?”

那蘇圖站出來答話,“啓稟皇上,濟南城中,民衆聽聞方式周被捕的消息後議論紛紛,情緒有些激動,但目前爲止尚無聚衆鬧事者。”

乾隆點頭,“目前沒有不代表日後沒有,還記得上次民變嗎?一夜之間便聚集了數萬人,讓官府反應不及!今次你得先行做好準備,預先抽調些軍隊去城中駐守,在開堂審理方式周之前,務必要確保城中安定。”

那蘇圖應諾。

克善皺眉,沉吟片刻後看向乾隆開口,“啓稟皇上,奴才覺得此法不甚妥當。”

“哦?哪裡不妥,克善可是有不同意見?儘管道來無妨。”乾隆揚起下顎,溫聲鼓勵。

衆大臣齊齊看向克善,暗忖:也就只有端郡王敢如此大膽的反對皇上決議了。不過,人每次提出的建議都言之有物,無怪皇上次次都會採納,如此看來,皇上納諫如流,也是個明君,可比盲目寵信五阿哥那陣兒強的多了。

克善點頭,直言道:“方式周罪有應得,但民衆受他矇蔽,不知真相,如今咱們既抓了人,還派兵進城駐守,可能會引起民衆更大的恐慌和不滿,提前引發譁變。不若將方式周所犯罪行詳細謄抄一份,明日公佈於濟南城內,讓民衆提前知悉,並對方式周進行公審,歡迎民衆前來觀看。方式周用罹難災民的戶籍爲自己銷贓做掩護,那所謂的變賣家產亦是個彌天大謊,實際上在各個富商手裡打了個轉又回到他手上,不但變相的收受賄賂,還得了個清廉的好名聲,實在是個愚民弄權的高手!他如此作爲,致使濟南城內多少災民罹難?到時,災民們恐就不是聚衆爲他鳴冤,而是聚衆要將他碎屍萬段了。”

想到電影裡播放的民衆拿碎石子、爛菜葉、臭雞蛋等物砸囚車中囚犯的場景,克善撫脣,心內頗覺興味,暗忖是不是等公審完,也讓方式周的囚車在濟南城中繞兩圈。

他話落,大臣們紛紛點頭表示贊同。

乾隆略略思索片刻,頷首朗笑,“郡王這個法子甚好!那蘇圖,等會兒就按郡王的說法安排下去,方式周的罪行,務必羅列的詳細,明白。另外,那份賬冊也謄抄一份張貼出去,讓濟南城內受矇蔽的民衆們好好清醒清醒。”

那蘇圖再次應諾。

第一件事情解決的很是輕鬆漂亮,乾隆心情大好,面帶微笑的說:“如此,劫銀案算是圓滿解決了,但尚有一個問題,那召集回來的十萬兩白銀該如何處理?如今嚴冬已快過去,受災地區百廢待興,這批銀子朕想分派到各處災區,用於安置災後民衆,但如何花用,花用到何處,比例怎麼分配,還需你們誰列個章程出來給朕。”

乾隆話落,大夥兒集體沉默,片刻後極有默契的轉臉去看端郡王,動作那叫一個整齊。

克善被衆人整齊的動作弄的拿茶杯的手一僵,一口茶水來不及嚥下,差點嗆着。

十二垂頭,手握成拳掩嘴,極力忍笑中。

乾隆見衆人如此明顯的推脫行爲,深覺自己寶貝被奴役了,皺眉,沉聲開口,“都看着端郡王做什麼?朕叫你們來是集思廣益,各盡其職的,不是叫你們來推諉責任的。”

衆人默,垂頭苦思良策,不敢再看端郡王。

克善放下茶杯,掏出手絹,優雅的拭去嘴角因被嗆着而沾上的茶漬,從懷裡拿出一份奏摺,表情訕然道:“啓稟皇上,奴才昨日已擬好一份災區重建的摺子,請您過目。”難怪衆人都要看他,不看他,他也是勞碌命,什麼事都要預先想好,難怪前世會因過勞導致心臟病發而死。

乾隆扶額,爲克善這工作狂的性子感到頭疼,卻還是揮手,示意吳書來上前去取摺子。

接過吳書來雙手奉上的摺子,乾隆認真翻看,衆臣眼神灼灼的盯着他表情,默默等待。如今他們已有了一個默契——與端郡王共事,只要他願意出手,基本上就沒他們什麼事兒了。人家那才能,不管將來是分派到刑部,吏部,戶部,禮部,還是兵部,那都是獨擋一面的人物。

乾隆認真查看摺子,邊看邊頻頻點頭,半晌後沉吟着開口,“建設小水利工程,你摺子中介紹的很詳實,朕看明白了,這確實是個抗旱的好辦法,但何謂滴灌?何謂改造屋檐坪壩,蓄積雨水?這麼點兒雨水也要蓄積起來,有這個必要嗎?會不會太過費事?”

克善擺手回道,“啓稟皇上,只有真正經歷過乾旱的人才知道,一滴水勝過千兩黃金,平日的雨水雖少,卻可以積少成多,若幾年遇不上旱災,乍然遇上,便是一筆寶貴的財富。這屋檐的改造,小水庫,小蓄水池的建法和滴灌技術的說明奴才有將圖紙畫出,夾在摺子最末,您看過就能明白。”

前世他曾發起過不少慈善活動,其中一次正好有去西南乾旱重災區爲他們的小水利工程捐款,途中一路參觀過去,對他們滴水必珍,視水如命的艱苦生活印象深刻,亦獲益良多,本來以爲這些經歷與自己的生活毫不沾邊,一輩子也難以用上,不想,到了異世卻有了發光發熱的機會。

乾隆直接翻開最末一頁,展開夾在其中的圖紙,眼眸晶亮的看完,愉悅的朗笑:“哈哈!小東西!你什麼時候還學會了畫圖?這圖紙弄出來,可着實需要花一番功夫!辛苦了!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若這小水利工程真個建造完全,在乾旱區各處沿用,日後受災的民衆會大大減少!此乃國之大幸!你們也看看吧!提點意見!”

轉手將郡王的摺子和圖紙遞給一旁眼巴巴等着的大臣們,讓他們傳看,乾隆心情大悅,不小心竟將私底下對克善的愛稱都叫了出來。

克善表情僵硬一秒,拿起茶杯掩飾抽搐的脣角。

衆臣眼觀鼻鼻觀心,面容嚴肅,表示自己啥也沒聽見,心裡卻暗暗驚異:小東西?端郡王?這暱稱忒寒磣,着實配不上氣場強大的郡王!不過,皇上私底下對郡王的寵愛可能比他們想象的還要深幾分。

摒除掉心中的雜念,大臣們圍攏過來,專心研究郡王的摺子,看完後深深覺得自己之前對郡王的評價錯誤!就人這畫圖的水平,這建造蓄水工程的種種奇思,當個工部尚書也行啊,郡王簡直是全才,日後領差,朝中六部簡直可以排着任他挑了!

對郡王的摺子齊齊舉雙手贊成,衆大臣被乾隆分派好任務,當即便各司其職,快速行動起來。不日,方式周的罪證便被公之於衆,引得整個濟南城震了三震,之前那些喊冤的聲音漸漸消弭,被巨大的激憤所代替,凌遲方式周的聲音在城中此起彼伏。

又過了幾天,待民憤略爲平息,太后的聖駕也到了濟南,停舟於大明湖,乾隆也到了正式亮相的時候,當即昭告城中百姓:他將親審方式周,爲民除害。這舉措很是大膽親民,一爲安撫民心,二爲接下來小水利工程在各大旱區的推廣工作預熱。作爲向來高高在上的帝王,有這麼個機會和民衆近距離接觸,對乾隆的觸動是巨大的。與克善微服遊走於濟南街頭,聽着民衆對朝廷的讚許,對皇帝真心的歌頌和擁戴,他這才真切的意識到自己肩上的責任有多麼巨大——這個國家千千萬萬的民衆都在仰賴他而生活。

往日那些豪奢和享受在他心中漸漸淡去,被自豪和責任感取代,瞥一眼身旁並肩跟隨,相攜漫步而行的俊雅少年,他拽住對方柔軟白皙的手,緊緊握了握,笑的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