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難

刁難

皇上回宮後僅僅兩天,宮中衆人立時就發現,這宮裡的氣氛變了,有些詭異,有些緊張,很多人事已不似往日那般,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變化最大的首先是慈寧宮。

太后老佛爺向來信佛,特意在慈寧宮後院佈置了一個小佛堂,便於她每日誦經禱告。這次回宮後,這小佛堂當天晚上就被大肆修葺擴充了一番,變成了個大佛堂,佔去了慈寧宮三分之一的面積,太后老人家也真成了佛爺,竟是放下了手裡頭所有的宮務,一天十二個時辰的待在佛堂裡,虔誠的很。

再次便是這後宮風向的轉變。

太后下放的權利全部被皇后接手,讓這一個月中籌謀了良久才稍稍扳回一城的純妃,嘉妃扼腕不已,暗中收攏的人,埋好的釘子即使絲毫不敢動用,沒兩天卻也被皇后拔了個乾淨,白白辛苦一場。企圖去太后跟前討好賣乖,上眼藥,每每都被太后以‘禮佛,無事不要叨擾’的理由拒之門外,讓她們心中更添內傷。加之十二要被擢升郡王的消息傳來,她們盯着獨攬大權的皇后與前途無量的十二阿哥,眼珠子通紅。

皇后兩母子尊榮至廝,這後宮其它嬪妃和皇子們可還有立錐之地?某些不安分的主兒暗忖,心中忐忑難安,蠢蠢欲動。

要說這些變化還只是讓部分人吃驚,那麼五阿哥腿腳被廢,明珠格格,還珠格格嫁妝被奪便是整個後宮,甚至是整個滿洲貴族圈子口耳相傳的爆炸性新聞了。有好事者派人去打聽確切消息,弄清真相後簡直絕倒,再將消息傳開,衆人一致認爲,皇室中人能愚蠢到這等地步的,也是奇葩一枚,令人歎爲觀止。

至此,五阿哥府上本就稀鬆的門客,幕僚一夜間走的精光,前去探望他病情的人更是寥寥。春季正是萬物復甦的好時節,五阿哥府上的門檻,生命力旺盛的野草兩日裡便抽出了嫩嫩的綠芽,長勢喜人。

至於兩位格格,本就因性格原因不討滿洲貴女命婦們的喜歡,這下子更成了全京城的笑柄,臭名遠揚,日後出嫁就成了個大問題,即便是遠遠打發出去和親,或往包衣世家裡低嫁,怕也是沒人要的。

小燕子對宮中衆人異樣的眼神無知無覺,照樣每日吃喝玩鬧。紫薇就不同了,揹負着害了自己五哥的罪惡感和名聲盡毀的羞恥感,整日躲在房裡不敢見人,飯食也吃不進去,瘦的形銷骨立,兩日便脫了人形。

皇后聽聞這些消息後既覺得痛快,又爲此發愁。無他,這兩人如今放在她坤寧宮裡,眼看着年紀也大了,若沒人要,還得她來操持,左思右想尋不到良策,找來皇上拿主意,皇上大手一揮,發話了,‘直接去問她們本人’!

皇后醒悟,可不是麼,這兩人可不像宮中教養長大的那些格格們,本本分分,規規矩矩的。她們主意大着呢,指不定自己心中有想法。

皇后當即找來兩人問明情況,看着跪在自己腳邊,一個央求要嫁給五阿哥,一個央求要嫁給福爾康的兩人,皇后又頭疼了。怎麼着?和着你們一個個早就私相授受,非卿不嫁了?倆未出閣的少女,還貴爲格格,不能不知廉恥到這等地步!

重規矩的皇后怒了,也不再問,更不將情況回稟乾隆知道,直接將兩人扔進漱芳齋禁足了事。眼不見爲淨,嫁不出去便不嫁吧!這宮中再修兩座佛堂的錢還是出得起的!待她們年紀再大點,不宜再在宮中居住,便遠遠送到家廟裡去清修吧!

後宮暗潮洶涌,前朝亦是風雲變幻。

這日,正逢每月一次的大朝會。

辰時,外間還漆黑一片,乾清宮正殿裡卻燈火通明,殿門大敞。四品以上的在京官員齊聚一堂,人數逾千,擠擠挨挨的站在大殿中,人頭攢動,但秩序井然,絲毫不亂的按六部宗親和官階的高低分列站好,長長的隊伍直延伸到了殿外的臺階邊。這些大臣們或低聲交談,或獨自靜默,只等着皇上進殿便要開始朝會。

等候不到兩刻鐘,內殿負責通傳的太監們齊聲唱和‘皇上駕到’的聲音傳來,衆臣聞聲,轉頭去看,瞥見明黃色的高大身影龍行虎步而來,徐徐登上御座高臺,連忙齊齊拜倒,口中三呼萬歲。

“平身。”乾隆用渾厚低沉的嗓音叫起衆臣,表情莊重,氣勢威嚴。

待衆臣起身,他朝御座下站立的兩名少年看去,朝他們頷首後,手指向宗室最前列,履親王和祿親王身後的兩個空位,溫聲道:“過去站着吧。”

兩人恭恭敬敬的行禮,而後走過去站定,表情平靜,步態沉穩。

見到兩名少年,衆臣們斂目肅容,心中暗忖:聽聞皇上今次回宮後要擢升十二阿哥和端郡王,觀皇上連上朝時亦要相攜同行的護航架勢,這消息怕是真的!

而站在宗親前列,十二和克善身後的四阿哥永珹和六阿哥永瑢,表情則有些微妙,盯着兩人背影的眼眸中不時劃過意味不明的冷光。

御座上的乾隆不管底下如何暗潮洶涌,見兩人站定後便擡手宣佈——朝議開始。

六部官員挨個兒按順序呈報政務,遇見亟待解決的要政便在皇帝令下,當堂展開討論,大殿裡頓時人聲鼎沸,氣象十分繁忙。

克善定定看着高臺御座上沉浸於各種政事中,神色嚴肅認真的男人,眼中眸光流轉,各種情緒摻雜期間,最後眸色漸暖,勾起脣角,微微笑了。都說認真的男人最有魅力,果然如此!他心中暗忖。

大朝會不同於每日的上朝,京中四品以上官員齊聚,要商議的政務既多且雜,一般都會從寅時(臨晨三點)持續到未時(下午三點)。

乾隆這一忙起來,便忘了時間,直將離京後朝中各種政事統統理順,處理妥當,這才停下,略略喝茶潤喉,臉上卻絲毫不顯疲態,和殿中的大臣們形成鮮明的對比。

瞥一眼殿旁擺放的西洋大座鐘,見午時將近,又瞥一眼御座下站姿優雅,不見半點煩亂的端郡王,他嘴角隱隱上揚,感覺流失的精力在這一瞥中又恢復了幾許。原來,不知不覺間,座下的少年已成了他的天命,他精神的支柱,力量的來源。

“可還有事啓奏?”稍等片刻,見大臣們原地靜默,無人再出列奏請,心中因‘寶貝在看着自己’而覺得偎貼安寧的乾隆又極有耐心的開口確認一次。

衆臣垂頭,繼續靜默。

這便是無事可奏了。乾隆暗暗點頭,淡淡開腔,“那麼,朕這裡有一事宣佈:日前,十二阿哥、端郡王隨朕出巡山東,破獲山東劫銀大案,繳回十萬兩災銀,致使山東民衆災後得以爲生,民怨得以平息,居功至偉,朕心甚慰。是以,朕欲擢升十二阿哥爲純郡王,端郡王爲端重親王,半月後舉行冊封禮,着禮部加緊承辦。”

他徐徐將旨意宣示下去,看着一衆官員因這個旨意而表情各異,竊竊私語,他不耐的皺眉,沉聲開口:“你們可是有異議?無妨,儘管說與朕聽。”

話落,他朝御座下站立的清雅少年投去安撫的一瞥。

克善接收到帝王安撫的眼神,垂頭,掩飾嘴角勾起的柔軟笑容。

端重親王?這個封號很順耳,亦與之前那端親王區別開來,讓他有種切實的存在感,獨立感,甚合他的心意。他雖然頂替了克善的身份,卻不會頂替他既定的命運。路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來的,他既付出了心力,便要享受這應得的尊榮。有異議又如何?這個位置,他要定了。

再擡起頭來,少年淡然的表情已經完全改變,平日清淺的微笑不見蹤影,漆黑的眸子亮如寒星,平日隱藏起來的自信和強勢在這雙眸子中展露無遺,連斜飛入鬢的長眉都仿似帶着振振欲飛的凌厲。

將少年氣場的改變盡收眼底,乾隆斂目,將眼中灼熱的愛意隱藏,心跳卻劇烈有如擂鼓,怎麼也抑制也抑制不住。這便是他的寶貝,一往無前,從不退縮,亦不會低頭,即使摧身碎首,也不折一身凜然傲骨,讓他惜之如命,愛之慾狂!

兩人僅僅一個眼神交匯,一個表情變化,便能互相理解,正可謂是情投契合,心靈相通。

然而,偏偏有不開眼的人看不出帝王的心意,主動站出來往槍口上撞。

“啓稟皇上,奴才以爲,十二阿哥冊封純郡王實屬應當,然而,端郡王短短半年不到,直從世子到郡王,再冊封爲端重親王,年齡太稚,擢升太快,實是不妥!”左副都御使觀保站出來上表。

“臣也以爲不妥!”又一名御史出列附議。

自兩人後,六部相繼站出來多名官員表示反對,這些人齊齊站成一排,看着頗爲勢衆。

乾隆面無表情,眸色幽深的審視座下出列衆人,久久沒有開腔。

劉統勳、阿桂等天子近臣暗覷這些表示反對的大臣,再朝深深垂首,看不見表情的四阿哥和六阿哥睇去,心下暗自搖頭,表情微妙。

十二站在克善身旁,頻頻側首,眼含擔憂的望向他,生怕他承受不住衆臣的刁難。

克善站在原處巍然不動,身姿挺拔,表情淡然,微眯狹長的鳳眸,細細盯視這些大臣片刻,忽而微微笑了:今日,這些人,他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