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飯是在一中孫校長家吃的,李恆特意買了一些禮品去看望當初教自己的班主任和任課老師。
飯後,麥穗走了,她說先去外婆家,在城南公園那邊。孫曼寧親自幫她拎行李,送她回家。
目送兩女離開,餘淑恆警眼李恆,稍後拉開駕駛室的門,坐了進去。
李恆想了想,坐到了副駕駛。
當車子發動時,他忽地開口,「出校門,往右邊開。」
餘淑恆不認識去前鎮的路,以爲他在指路,於是按着他的方向走。
只是纔開出沒多久,他的聲音又傳了過來:「老師,靠邊停一下。」
餘淑恆面露疑惑,但還是停了下來。
打開車門,李恆一個衝刺跑了20多個石板階梯,結果讓他大失所望,宋家的大門是關着的,上面還有一把銅鎖。
餘淑恆也跟了上來,打量一番兩層小樓,冷不丁問:「宋妤家?」
就知道瞞不過她,李恆沒否認:「是。」
聽聞,餘淑恆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然後不緊不慢圍繞宋家走一圈,屋前是花草,屋後是菜地。
菜地裡種了好些蔬菜,顯然前段時間這裡還有人居住。
李恆不死心,向左右鄰居打探才得知,宋適和江悅兩口子已經回了洞庭湖。
餘淑恆右手伸進木柵欄,摘了一朵紅紅的月季,放鼻尖聞一聞說:「宋妤母親是一個很有品味的女人。」
江悅確實很有品味,在前世三個岳母娘中,她性格算是最溫和的,事情也是最少的,對李恆態度也算最好的。
見他沉默沒做聲,餘淑恆轉了轉手中月季,「很漂亮?」
李恆知道餘老師問的是宋妤媽媽,回答道:「宋妤主要是繼承了她的美貌。」
餘淑恆點點頭,往臺階行去,「走吧,不然到你家天又要黑了。」
「這個老師不用愁,百分百天黑。」李恆在後面說叨。
餘淑恆笑,沒轉頭,沒回話。
車子再次啓動,這回在李恆的指認下,兩人抄小路出的城。
餘淑恆問:「你在邵市呆了幾年?」
李恆回答:「3年。」
餘淑恆說:「老師在滬市呆了26年,很多地方都不熟。」
一路上,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聊着,花了一個小時纔到隆回。
李恆這時說:「老師,我要買些東西。」
餘淑恆沒二話,陪着他去了一趟縣城,等到再次上路時,已然是下午2點半了路過花門,她問:「大概還要開多久?」
李恆對這條路線門清,「按現在這個速度,快的話160分鐘左右,慢的話4個小時也有可能,上面路彎,山多,一直要爬坡。」
他口裡的160分鐘指的是專走這條路的老司機。至於餘老師,嘴,4個小時候能到就不錯嘍。
結果同他預料的差不多,過了六都寨後,車子速度瞬間降了一半有多,路的左邊是高山,右邊要麼是河流要麼是懸崖,開得那叫一個小心翼翼啊。
他好多次想搶過方向盤自己開,可一想到重生過來自己還沒摸過車,如果驟然會開了,他孃的很多東西根本解釋不清好伐。
權衡一番,最後只得偃旗息鼓。
等到過了七江,李恆央求道:「老師,有空教我開車。」
餘淑恆說:「等回滬市教你。」
這種地形她不敢教,生怕李恆一個不穩就沖溝裡去了。
下午6點11分,奔馳七拐八拐終於到了前鎮。
現在太陽剛剛落山,西邊的天際佈滿了晚霞,紅紅地映照半個天空,煞是好看。
餘淑恆降下車窗玻璃,一邊慢慢開車,一邊觀察四周,末了問:「這就是生養你和肖涵的小鎮?」
李恆聽懂了她的意思:這小鎮看起來平平無奇,怎麼會孕育出肖涵那麼精緻的女生?
怎麼會培養出李恆這樣的大作家?
李恆指指前邊岔路口,「沿着左邊那條路下去,就能到肖涵老家。哦,對了,撰寫《海國圖志》的魏源故居也在那個方向。」
有些話一聽就懂,這小男生是用歷史上的名人反駁她的質疑呢,餘淑恆難得地笑了笑,「第一次看到你眶恥必報的一面。」
「不,我從小就是個眶恥必報的主。」李恆這樣回答。
餘淑恆好奇:「怎麼說?」
李恆回憶講:「我們這裡流傳報仇不隔夜,我小時候打架就是奉行的這條宗旨。」
餘淑恆以前詳細詢問過他打架一事,裡面有一些不好的回憶,她識趣地轉移話題,「你跟麥穗說過的錢躍進餛飩店在哪?」
「老師你餓了?」
「嗯,有一些。」
「就在前面,在那石門站旁邊。」
餘淑恆依言朝前開,沒多會就到了餛飩店門口。
李恆探頭望了望,高興道:「運氣不錯,店裡還有顧客,還沒關門。
餘淑恆打開車門,「我們下去吃點。」
「矣,好。」
一前一後踏進店裡,李恆熟練吆喝:「老闆娘,來兩碗餛飩,一個大碗,算了,來兩個大碗,一份要辣椒,加辣,另一份....」
餘淑恆接話:「微辣。」
風情萬種的老闆娘見到餘淑恆時,莫名地有些拘束,她暗道見鬼了,活了40
多年,還是頭一回遇見這種事。
老闆娘對餘淑恆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問李恆:「大作家,你這是今天剛放暑假回來?」
「可不是麼,我一到鎮上就惦記老闆娘你的手藝,趕忙得來吃一碗才行。」
李恆笑呵呵道。
聽聞,老闆娘下餛飩時特意多下了10來個,主打一個讓他吃飽。
都說人的名樹的影,當老闆娘喊出「大作家」三個字時,鬧鬧哄哄的店裡頓時安靜下來,裡面七八個顧客不約而同扭頭望向兩人。
一開始,這些人全在看李恆。
沒多久,目光不由自主落到了餘淑恆身上。
餘淑恆回望一眼。這些人的目光同她一接觸,登時四散開來,好像遇到了剋星一般。
把這一幕盡數看在眼裡,李恆小聲挪輸:「餘老師,你的氣場太大了,把我們這些鄉里人嚇到咯。」
肖涵漂亮歸漂亮,但笑容十分甜美,且是土生土長的小鎮上人,大家沒有多少畏懼感。
而餘淑恆不一樣哇,長相貌美就算了,關鍵是這一身濃郁的書香氣質對於山疙瘩沒見過多少世面的人來說,簡直是降維打擊好吧。尤其是門口停着的那輛奔馳,讓餘老師的身份再次攀登一個高度,變得頗爲神秘。
餛飩店老闆娘的女兒回來了,在旁邊仔細打量一番餘淑恆後,又出去了,感覺這位大作家愈發了不得,帶回來的女人品味越來越高。當初親媽還希望自己和人家搭上關係,現在光想想就覺得可笑咧。
李恆悄摸問:「味道怎麼樣?」
「對得起你的評價,不錯。」餘淑恆還是第一次吃這種口味的餛飩,十分新鮮,味蕾大開。
見他碗裡飄着火辣辣的紅湯,餘淑恆問:「這麼辣,你吃得下?」
李恆道:「咱們湘南人普遍喜辣,無辣不歡,越辣越好。」
說着,他問:「老師要不要試一口?」
餘淑恆遲疑,但最終還是按耐不住內心涌動,伸筷子到他碗裡夾了一個餛飩過來,接着送到嘴邊,吃了進去。
一下,兩下,當嚼第三下時,餘淑恆用右手捂住嘴,面色稍稍擰巴,但儘量不讓自己失態。
李恆趕忙起身給她買了一瓶汽水過來,「給,喝幾口汽水漱漱口。」
餘老師抓着汽水就連喝了好幾口,臨了說:「好辣,整個嘴腔都在冒火,你們是怎麼吃得下的。」
旁邊的老闆娘把這一幕全看在眼裡,開玩笑說:「我們這個地方的辣,好多人都吃不得,外面媳婦都不敢輕易嫁進來。」
餛飩儘管口味不錯,但一大碗餘淑恆還是沒吃完,離開門店回到車上時,她猛地問:「你家裡人也喜歡吃這麼辣?」
李恆道:「在京城的時候,餘老師不是和我爸媽吃過飯麼?」
餘淑恆說:「不一樣,那兩餐飯,你爸媽特意在遷就我,沒放多少辣椒。」
李恆道:「我媽喜歡鹹香辣。我爸還好,什麼口味都可以,不怎麼挑,不過一定程度上還是更喜歡辣的食物。」
聞言,餘淑恆似笑非笑問:「這麼說,你爸媽將來更偏愛能吃辣的兒媳婦?」
聽到這意有所指的話,李恆直接傻掉了,好半響纔開口,「其實能不能吃辣,在我這裡不是那麼重要。」
他這說的是真心話,前生他在羊城工作那麼多年,都是粵菜、湘菜和川菜換着吃,哪餐吃什麼全看心情和圖方便。
「哦?」餘老師偏頭盯着他,一臉意味深長。
四目相對,李恆有點受不住,爾後挪開視線催促道:「老師,快要天黑了,
進村的山路比較陡,我們得出發了。」
餘淑恆收回視線,重新啓動車子,在他的指引下岔開主路,沿着一條通往遠方高山坳的小路走下去。
不知道走了多遠,當拐過一個盤山大彎時,餘淑恆抽冷子問:「小男生,你在別人那裡也是這麼膽小?」
李恆:「他不知道該如何接這話?」
可他又不是傻子,從離開邵市起,身側的女人一直在試探他的底線。
沉思一陣,李恆開口詢問:「老師,你說一隻獅子闖入羊羣會出現什麼樣的場景?」
餘淑恆回答:「吃掉一些羊,趕走一些,留下一些。」
李恆追問:「留下的羊是不是隨時進食的口糧?」
餘淑恆清雅一笑,心情莫名開闊不少,沒就這個問題回答他。
小鎮到上灣村十字路口大概10里路,由於餘淑恆開得比較謹慎,足足花了17
分鐘才進到村裡。
「?」
剛過村口,她一聲。
李恆問:「怎麼了?」
餘淑恆反問:「這個點馬路上站這麼多人,比我想象的熱鬧,你們村裡多少人?」
李恆告訴她:「3000多。現在不是農忙季節,晚飯過後大家沒事做,一般都在馬路邊或曬穀坪扎堆閒聊。」
奔馳車很扎眼,開奔馳的漂亮女人更扎眼,沒一會兒,大作家帶女人回來的消息就像長了翅膀一樣傳遍整個上灣村。
一時間好多吃飽了撐着沒事幹的好事者跑來十字路口湊熱鬧,弄得李恆苦不堪言。
真他孃的咧,照這樣下去哦得了,不出意外,三天內肖涵就會知道自己帶餘老師回來了。
也許,也許這就是餘老師想要的效果吧。
看到餘淑恆雙手提着大袋小袋禮品以不可思議的方式出現在正屋門口,聞訊從後院趕過來的田潤娥呆住了。
稍後李建國也從鄰居家跑回來,在門口同樣呆住了。
兩口子以爲是兒子回來了,沒想到兒子給他們老兩口帶來一個天大「驚喜雖說在京城時,兩口子就見過餘淑恆,但京城和老家意義不一樣啊,都是過來人,總感覺有些不對勁。
至於不對勁在哪?
兩口子互相望望,果斷掐滅熊熊燃起的念頭,默契地不往深處想。畢竟對方身份是大學老師,畢竟兒子早有一身還不完的情債,何德何能啊,哪敢再貪婪啊。
夫妻間通過眼神擺正好態度後,田潤娥滿臉堆笑地迎了上去,幫着接過一串串禮品說:「餘老師來了,快!快進來坐,趕這麼遠的路,累了吧。建國,快給老師倒涼茶。」
「談。」李建國誤一聲,人卻已經在張羅涼茶事宜了。
餘淑恆右腳邁過門檻,走進屋,微笑講:「李恆說夏天的雪峰山脈最是涼快,我一時好奇就跟他來避避暑,你們不要見怪纔好。」
涼快是涼快,但老子有說過這話麼?李恆腹誹一句,卻也不拆穿,任由余老師自由發揮。
餘淑恆看似無關緊要的一句話,其實是在消除「誤會」,以免夫妻倆多想。
說到涼快,這是上灣村爲數不多的優點了。整個夏天,一般只有三伏天會熱半個月左右。其餘時間就算白天溫度高,但晚上氣溫會降下來,睡覺不用開風扇、更不用勞什子空調,有時候還要蓋薄被。
這套說辭挑不出任何毛病,由潤娥和李建國還真信了幾分。實在是他們不敢胡思亂想,不敢想象人家這樣身份的人會看上自家小子。
等到餘淑恆喝完半杯茶,田潤娥熱情問:「餘老師,你吃晚餐了沒?」
餘淑恆說:「我們在鎮上吃過餛飩。」
田潤娥吩咐丈夫:「餛飩咋行,這東西晚上不頂飽。建國你去燒火,我給他們做幾個菜。」
說看,兩口子一唱一和進了後院廚房。
餘淑恆本想說不用麻煩,卻被李恆攔住了,他道:「這是我們本地待客習俗,貴客上門第一餐肯定是要做飯招待的,吃多吃少沒關係,老師我帶你先去樓上臥室,等會洗個澡,晚上咱們喝點米酒解解乏。
聽聞,餘淑恆意會,帶着行李箱跟他去了二樓。
上到二樓,李恆指着最右邊的房間,介紹道:「這是我住的房間,隔壁是我二姐住的房間,這是....」
見餘老師沒聽自己講話,而是一眨不眨瞅着對面的棺材,他啞火了,好一會說:「我們這邊的老人壽棺基本放在二樓,主要是防潮避蟲,老師你要是怕,我現在就去喊人搬到後院去。」
餘淑恆輕啓朱脣,「不用,據說壽棺輕易不挪窩,我就住幾天,不要大動干戈。」
確實有壽棺輕易不挪窩的說辭,因爲挪窩只有人死了才挪動,接着就是入和下葬嘛。
不過凡事都有特例,就比如去年,老李家建新房就不得已挪過棺材,當時根據習俗放一掛喜炮了事。
呢,喜炮就是鞭炮,只是爲了避諱,換一個說法而已。
還有不信迷信的,不講究的,棺材想移就移,也照樣活到七老八十,有時候很多東西顯得玄乎。而有時候麼,又什麼狗屁都冒有。
按老人的話說,這叫亂做亂好!
餘淑恆問:「剛纔沒太聽清,你住哪間?」
李恆伸手指向最右邊的房間。
餘淑恆徑直走過去,推開門查看一番,然後說:「老師住這間。」
李恆提醒:「這裡我住過。」
餘淑恆說:「這間房離棺材最遠。」
李恆回頭瞄一眼,無話可說。
看他無言以對,餘淑恆笑了下,說:「你去門外等我,我找下換洗衣服。」
李恆不二話,走了出去,順帶還關上房門。
分把兩分鐘後,餘淑恆提一個袋子出來了,越過他率先往樓道口走去,走路的同時,眼睛還時不時眼棺材,顯然內心極其不適應農村這種習俗。
李恆知道她曾被鬼壓身困擾了小半年,當即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免得她受驚。
下到一樓時,他提建議:「老師,要不你住一樓吧。」
餘淑恆問:「一樓還有空房?」
「沒有,不過我奶奶沒在家。」奶奶如今在冷水江小姑那,李恆還是親媽給他寫信知曉的。
餘淑恆不喜歡住老人房間,總感覺暮氣沉沉,同時她有小潔癖,無法接受別人用過的東西。不過某人例外。
她輕搖頭,走向洗澡間,並囑咐:「你在門外,不要跑遠。」
「成,有什麼事你就吱一聲。」李恆迴應一聲,隨後抓來一張小矮凳,坐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