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鎮上回來已經是下午時分了,有些晚了。二姐正在廚房忙活做年夜飯,奶奶和子在幫着打下手。
田潤娥在院子裡殺雞,邊上還蹲着楊應文母親,兩人一邊拔雞毛,一邊訴苦聊天。
十字路口的孩子已經跑村串瘋了,跑哪鞭炮聲響到哪,好幾個鄰家的大糞池遭了殃,弄起後面跟着好幾個咆哮不已的大人手拿掃把追趕着。
按習俗,上灣村的年夜飯裡必有雞丶肉丶魚三生,豬血丸子丶蘿蔔和蛋角是常備菜品,其它的菜就看着辦,家庭條件好的多做,生計都困難的那就只能留重樣菜了。不能有泥鰍黃鱔之類的,說這類東西在列祖列宗眼裡是蟲,大不敬。
李恆在院子裡呆了會,忍不住問楊母:「嬸嬸,聯繫到應文了沒?」
楊母臉色不太好:「倒是聯繫到了,肖涵幫忙打的電話,可應文不願意回來。」
李恆問:「叔的病情說了?」
「說了,還是不願意回來。」楊母到現在都還記得小女兒那句冰冷的話。
楊應文在電話裡說:如果真死了,做法事祭拜的時候不要給我上名字,就當沒我這個人吧。
楊母在電話裡哭着還想勸,但被楊應文一句「我背上的11道疤痕不許我有感情」給堵了回去。
11道疤痕很深,短的有手指長,長的縱橫整個背部,那都是楊父小時候用鞭子費死勁抽出來的。
怎麼說咧?
用鄰里話講,楊父那時候是真沒把楊應文當人的。在外邊和鬧矛盾,在外面被人罵絕戶,回來有氣就會撒到小女兒身上,有理沒理先打一頓再說,通常都是往死裡抽。
曾經老支書都看不過眼了,帶着幾十個沾親帶故的村民把楊父給綁了起來,要他寫保證化招,
以後不要這樣打小孩了。但沒卵用啊,想打還是打,誰也阻擋不了。
田潤娥問:「到底是個什麼病?」
「那是個死脾氣叻,不願意去醫院,陽新路倒是過來看了,說很有可能是肺病哎。這幾晚都在咳血,半夜都痛得跟殺豬似的,一痛就起來摔碗砸門,逮着我罵。不過昨晚沒力氣了,沒爬起來,
我就在邊上看着,也不傷心,也沒眼淚,潤娥你說我這心吶,是不是鐵做的了。」楊母絮絮叻叨,
在小女兒這件事上,她是恨死了丈夫的。
可農村婦女麼,楊母又沒什麼文化,大字不認識幾個,家裡要是沒個男人,在村裡又容易被欺負,思來想去她是矛盾的,不知道該盼着丈夫死呢,還是盼着丈夫好轉?但每每燒香打卦,還是跪在神龕面前爲丈夫祈福一番。
哦,楊新路是村裡的赤腳醫生。聽說曾是部隊裡吃飯的軍醫,後來和領導搶老婆,搶不過就偷偷帶着女人私奔了,鐵飯碗也不要了,在村裡當起了醫生。不過人醫術還是挺高明的,十里八鄉都有名氣。
大姐夫送書櫃過來了,李恆東摸摸,西摸摸,感覺挺結實,很是歡喜,當即喊人搬到二樓書房傍晚4點開始,路村裡陸陸續續放起了鞭炮,開始過除夕。
老李家天要黑了時才吃飯,12個碗擺滿了一桌子,不帶重樣的,很是豐盛。李恆拿着鞭炮,陳子在一邊用香點了幾次才點燃,在裡啪啦中,一家人上桌開始吃年夜飯。
開吃前,只見奶奶拿出紅包遞給李恆和陳子,「年年有餘,歲歲吉祥,祝你們倆情比金堅,
白頭偕老。」
陳子矜滿心歡喜地接過紅包,「謝謝奶奶。」
李恆接過紅包摸了摸,大概是120塊,隨即遞給子矜:「媳婦,幫我保管。」
在奶奶丶李建國丶田潤娥和二姐的注視下,陳子臉紅紅地猶豫一下,最後還是收了。然後回頭就給李恆夾一塊帶骨頭的臘肉。
骨頭嘛,在過年夜就代表財喜,寓意是極其好的了。
年夜飯是極其講究的,骨頭不能落地,筷子不能下桌,家裡若是有小孩的,可得注意這些了,
往往旁邊有個大人全程陪同盯着。
熱熱鬧鬧吃到一半時,隔壁的隔壁,樑家傳來哭喊聲,是胖嬸嘶聲裂肺的聲音。好奇的鄰里前去一探究竟,很快就有一則八卦在村裡流傳開來:胖嬸辛辛苦苦把年夜飯做好了,結果轉頭一看,
丈夫和兒媳婦不見了,家裡值錢的玩意也不見了,私奔嘍!
村裡有名的二賴子用手放在嘴邊大聲喊:「不好了!不好了!扒灰佬帶着兒媳婦跑路了叻!」
這是1989年,新年鬧的第一個笑話。衆人聽的哭笑不得,卻也見怪不怪了。
飯後,李恆問子:「今晚要過去嗎?」
過去,指去馬路對面的陳家。
陳子嗯一聲,稍後趁其他人不注意,偷偷親他嘴角一下:「9點左右我回來,老公記得給我留門。」
李恆寵溺地摸摸她髮梢:「留什麼門呀,你是我老婆,我當然得在院子裡等你。」
「好。」陳子眉飛色舞地再次親吻他一口,回了陳家。
待子矜一走,二姐嗖地一聲,搬個凳子坐在他身邊,關心問:「聽媽媽講,餘老師真在邵市王老師家過年?」
李恆道:「是。」
二姐伸手。
李恆困惑:「咋了?」
李蘭說:「把餘老師留的那張紙條給我看看。」
李恆沒好氣打開她手:「你當我傻啊,子矜在身邊,那種紙條怎麼能留身上咧?」
李蘭覺得在理,用羨慕地口吻說:「以前我對餘老師只是敷衍敷衍,這次她讓我刮目相看。」
李恆問:「敷衍?」
李蘭伸個懶腰:「那當然了。那樣家庭出身的女人多珍貴啊,怎麼可能真的跟你呢,她給我的感覺沒有子和肖涵踏實,但現在我不這樣認爲了。」
李恆聽得恍惚,沒做聲。
「對了,昨晚我見到了王也。」李蘭突兀說。
李恆轉過頭,「怎麼提起她?」
李蘭說:「這個女人做生意是一把好手,我特意去向她取經,順便和應文一塊吃個飯。」
李恆道:「那倒是,人家正兒八經哈佛商學院的高材生,又在香江《明報》擔任一把手多年,
經驗自然豐富。」
自打高考後,兩姐弟很久沒有像這樣絮絮叨叻聊天了,一時很是歡快。期間李蘭掏出5000元遞給他。
李恆沒接:「你拿着零用吧,我不缺這點錢。」
「瞧把你神氣的,說話老裝逼了,我就不愛聽。」李蘭撇撇嘴,直接把錢一股腦兒塞他兜裡,
隨後拍拍手錶示,親兄弟明算帳,借錢必還天經地義。
9點左右,陳子矜過來了。還帶了一個跟屁蟲陳子桐。
陳子桐見面就喜笑顏開喊姐夫。
李恆很有眼力見,當即把右手伸進兜裡,把二姐給的那把錢分出一些,數也沒數就放這小姨妹手心。
陳子桐本想說「啊,不用紅包封呀」,但等到瞧清楚厚厚一疊鈔票時,登時嘴巴咧到了後腦勺,啥都不說了,慌忙收起錢,還貼心地跑到他後背,忒狗腿子似地討好他:
「姐夫,我幫你按會摩。」
李恆問:「你還會按摩?」
「會吶,怎麼不會?以前我給你老婆按摩十分鐘收一塊錢,我都是10年好手啦。」陳子桐控訴姐姐的罪行。
李恆用眼神詢問子。
他怎麼不知道這事呢?
好吧,前生這小姨子被陳家管得嚴,和他沒太多來往,寥寥數次見面也很少提私下裡的生活趣事。
呢,還有一點就是,人家後面成了女強人,在部委上班,很少有時間和他們相聚。
陳子片了片嘴說:「她可好吃了,就是一吃貨,見什麼都眼饞,我的零花錢平常都要被她甜言蜜語撬走一半。」
陳子桐爲此很是得意:「誰讓你是我姐,該寵着我。」
鍾嵐不知何時出現在二樓窗簾背後,透過窗簾縫隙看到小女兒有說有笑地在爲那小王八蛋捶背揉肩,頓時氣火攻心,好擔心那混帳玩意把小女兒也給禍害了。
但擔心歸擔心,現在的李恆今非昔比,不是她能拿捏的了,只能乾巴巴看着,氣沒聲。
大女兒她管不了了,小女兒若是也被他給迷住,鍾嵐就真的想死的心都有了,活着還有什麼盼頭?
她這樣胡思亂想不是沒有緣由的:有一說一,小王八蛋那張臉完美繼承了田潤娥的精髓,更是青出於藍勝於藍,很有迷惑性,對女人很有殺傷力,就算她看不慣他禍害自已女兒的下流行徑,可也不能否認那張臉的魅力值。
好在陳子桐有分寸,沒在李家久呆,大約20來分鐘就回來了,這讓窗簾背後的鐘嵐鬆了老大一口氣。
鍾嵐把小女兒叫進屋裡:「大過年的,你腦子抽了不成?給他按摩,還按20分鐘?」
「人家給我錢,你給我也給你按。」陳子桐理直氣壯說。
鍾嵐氣不打一處來:「我給你的錢還少了?」
「來,你一次性給我這麼多,我就不說你了。」說着,陳子桐從兜裡掏出一把錢,揮手炫耀來炫耀去,快把她親媽給氣死。
鍾嵐眼晴一棱:「你現在年紀不小了,還過半年就19歲了,男女授受不親你沒聽過?他是你姐的男人,你就不能注意點分寸?」
「哦,知道了。但你要是再拿逼瘋姐姐的那一套來訓斥我,你信不信,我回頭就把他變成我情人?」陳子桐人送外號小魔王,壓根不會聽她這一套,還反過來威脅她。
鍾嵐眼睛大瞪,死死瞪着小女兒,着拳頭,卻不敢再出言。因爲她知曉,小女兒性子比大女兒有過之而無不及,要是說多了,保不準就主動投懷送抱了。
母女對峙半天,臨了陳子桐把錢收回衣兜,瀟灑地拍拍手:「今天是過年,跟你鄭重宣佈一件事,從今兒起,本姑娘不再僞裝。你要是再敢限制我人身自由,下一次你聽到我的消息肯定就是:
我懷了姐夫的孩子。」
陳子桐雙腮鼓鼓的,挺可愛的,但說出來的話是如此大逆不道,
問題是,嘿!鍾嵐被吃得死死的,硬是沒敢反駁。她已經被忽悠走了一個女兒,不能再失去第二個女兒,行事說話沒了往日的囂張,有點投鼠忌器。
過年夜,李恆和陳子很是興奮,兩人在牀上互相抱着,說着體已話,耳鬢廝磨了一個通宵。
大年初一。
早上4點半左右,李蘭就起來做飯了。
習俗裡過年有兩餐飯非常濃重。,除夕夜和新年開年的第一頓飯。
稍後,奶奶丶李建國和田潤娥也起來了,四個人全擠在廚房。
陳子看小表,問他:「老公,我們要不要起來?」
李恆說不。
陳子矜說:「媽媽他們都起牀了,我們不起來,是不是不好?」
李恆環抱着她,「不用管,菜都是提前備好了的,只要下鍋燒就成,我們6點再起來。」
「別,老公,奶奶他們在樓下,我等會洗澡被看見了不好。」陳子求饒。
李恆煞有介事問:「新年頭湯你不想喝?
陳子面紅耳赤地感受着他的巨大名器,身體最後還是服軟了,接納了它。
4點半到6點鐘,時間剛剛夠用。李恆剛從放生池裡退出來,外面就響起了敲門聲,挨着傳來田潤娥的聲音。
「子,滿崽,飯菜做好了,該高升了。」
過年起牀,年輕人可能沒那麼多講究,但老一輩卻謹記規訓,喊高升。
陳子現在只有出氣,沒有進氣,身子骨軟綿綿的厲害,眼晴仰望身上的李恆彷彿在說:看吧,差一點被媽媽抓了現行,我沒法做人了。
李恆樂呵呵低頭親她一口,然後翻身下來,應聲:「好,老媽你先去樓下,我和子矜馬上來。
田潤娥意識到什麼,走了。
隨後,陳子矜躲在他背後,下樓一溜煙進了淋浴間,趕緊洗澡。
田潤娥把這一切都悄悄看在眼裡,也心知肚明是怎麼一回事?卻假裝不知情,又忙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