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卿吃完了餛飩過了許久纔回到客棧
“吱——”的一聲，他小心翼翼地打開了房門
屋內黑漆漆的一片，想來師弟應該已經睡下了
也是，師弟一向都是生活很規律，天黑了便早早躺下睡了
他躡手躡腳地走到了牀邊，靠着窗口透進來的依稀的月光摸了摸牀沿
在摸到尤幕的肩膀時立刻縮回了手
師弟雖然不再同他親近了，但是，習慣卻還是沒有改變
師弟，喜歡睡在外邊，把裡面的位置留給了他
他小心翼翼地脫了鞋子，跨過了師弟的身子
慢悠悠地躺了下來，儘量小心地不去碰到尤幕的身子
躺下來後，忍不住又往裡面挪了挪，知道脊背靠到了牆壁，他才停了下來
不敢亂動地平躺在牀上，看着頭上的簾布，聽着窗外的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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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會兒，又擡起胳膊聞了聞自己身上的味道
確認了自己身上味道不是很重了之後，才放心的又放下了胳膊
過了一會兒，一直僵硬地躺在那裡似覺得有些不舒服，忍不住又左右動了一下
謹慎地看了一眼尤幕緊閉的雙眼，他動作幅度忍不住大了一點，似乎背上有點癢癢的
“窸窸窣窣”地隔着衣服撓着
“安靜點”不停地動來動去的韓卿顯然吵到了的尤幕
“啪——”尤幕擡手一下子抽出了被韓卿壓住的被子，猛地往上一翻，蓋住了正在蠕來蠕去的韓卿
擡起的手臂也就這麼橫着架在了韓卿的胸口上
韓卿一愣，不敢再動了，一下子又安靜了下來
胸上明顯的重力讓他緊張地嚥了咽口水
以爲師弟已經睡着了，沒想到他原來一直都沒有睡
看手臂的主人似乎並沒有下一步動作了，他纔敢悄悄地轉頭看向他
自始至終沒有睜開眼睛，安靜的表情，平穩的呼吸
就好像剛纔的一句話就好像是韓卿自己的幻覺一樣
師弟沉穩的呼吸聲就像街道上的晚風一樣，揉揉地騷動着他的耳朵，不同的是，帶着師弟體熱的溫度
他捏着被角，試探地問了一句，“師弟？”
安靜的夜裡，對方沒有迴應他
“我剛纔去了我們從前總是會一起去的西巷那家餛飩小攤位”頓了頓，見對方似乎沒有多大的反應，他又接着說了下去，“沒想到這麼多年了，那家攤位的味道一直沒變過”
語氣中帶着些許興奮，許久才鼓起勇氣問道，“師弟，我們下次再一起去吧？”
聽到一起去的三個字，尤幕驀然睜開了眼睛
被師弟突然瞪大的雙眼嚇到了，韓卿捏緊被角的手勁也重了些
看到師弟一下子蹙眉的動作，韓卿心裡一沉
尤幕一下子收回了壓在他身上的手臂，利落地轉過身背對着他
用力地一把扯過了剛纔蓋在韓卿身上的被子
“我已經不喜歡吃餛飩了”
口吻冰冷而疏遠
許久，韓卿才落寞地哦了一聲，識趣地閉上了嘴沒再多說
小心地翻轉了身體，同樣背對着尤幕躺着，閉上了眼睛
每一次都是這樣，總以爲有了希望，卻會面對着更大的失望
師弟來之不易的溫柔就像轉瞬即逝的曇花一般，來不及緊握便消失了
他，多希望，師弟能可憐他一樣，對他哪怕說一句好話
靜謐的夜裡，他擡手不經意地擦了擦似乎有些溼潤的眼角
第二日清晨，等韓卿醒來的時候，尤幕已經早早地在樓下用早膳了
他梳洗時發現了自己的眼睛似乎有些水腫了
勉強地笑了笑，安慰着自己，“應該也不會有人注意到”
“師父，你的眼睛怎麼腫了？”
剛一落座，陳卯的聲音便響了起來
他尷尬地看了一眼容光煥發的陳卯，淡淡地笑了一下，“睡前水喝得多了”
“哦”陳卯應了一聲，沒再說話，殷勤地往顏蘇的碗了夾了一個饅頭
“謝謝大師兄”顏蘇笑得很是燦爛
尤幕瞥了一眼兩人，冷不防地拿起筷子夾走了顏蘇碗裡的饅頭
“師父？”顏蘇一愣，明明桌上還有好一盤饅頭，爲什麼師父要跟他搶？這個是大師兄給她的
韓卿同樣擡起眼眸看向師弟的碗裡，明明已經有一個饅頭了，爲什麼要去搶顏蘇碗裡的？
難道，是因爲那是顏蘇碗裡的嗎？
又想起了那日師弟幫着顏蘇整理着裝的情形，鼻子又一陣酸酸的
連忙低下頭嘩啦嘩啦地趕緊喝起了粥，裝作沒有看見一般
“這個饅頭太大，顏蘇會吃不下”尤幕一臉正經地答着，說着又重新夾了一個饅頭重新放在了顏蘇的碗裡
“謝謝師傅”顏蘇強硬地笑了一下，看了一眼略有受傷地陳卯，沒再說話
“這個給你吧”尤幕夾起方纔的那個饅頭遲疑了一下塞進了韓卿的碗裡
韓卿一愣，看着碗裡那刺眼的饅頭，張了張嘴本想說聲謝謝的，遲疑了好久最終還是埋頭吃了起來，沒有說話
那本就不是特意夾給他的，也沒有什麼好謝的
身爲女兒生真好，有這麼多人疼！
這是身爲男兒生那麼多年以來，韓卿第一次有這種想法
似乎是吃着顏蘇的醋，一個只有十幾歲孩子的醋
後來想想，作爲大師父真是慚愧
陳卯不像他，很快便將飯桌上的事情忘記了，在重新走上集市之後便又開心地拉着顏蘇東看西摸的
孩子就是孩子，似乎一點都不記仇
可是，爲什麼師弟爲什麼也這麼記仇呢？韓卿偷偷看了一眼尤幕的側臉，很快地又撇開了眼
經過一家玉器店時，韓卿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倒不是因爲那店裡的玉器有多吸引人，只是，那櫃檯後的人，他似乎在哪裡見過
“師父，你看，這塊玉墜真好看呢！”
還來不及多想那掌櫃在哪裡見過，便被陳卯拉着往前走去
尤幕冷在一張臉也跟了上去
正巧橫着的小巷裡穿過來了一座轎子，他停下了腳步
等着轎伕們擡起轎子經過，轎子一下子擋住了全部視線，也遮住了韓卿跟着陳卯一起往前小跑的背影
不過，風一吹，掀起的轎簾，他不經意地朝着轎內看了一眼
高聳的髮髻，白淨的臉龐，倒是那側臉露出的五官好像似曾相識
臉上難得露出的半分錯愣地表情，還想多看兩眼，順着風簾子卻又落了下來，擋住了他的視線
轎子也很快地消失在了街角
“師弟，你過來看，這塊扇墜真的不錯誒！”
這時候韓卿也叫了他兩聲，雖困惑，卻也沒多想地跟轎子錯開了去
想來這個世界上相似的人那麼多，許是和館內哪個小學徒長得相近罷了
“恩”他接過韓卿遞給他的玉墜看了一眼，淡淡地應了一聲，“我們快點走吧，早些把扳指還給長風夫人早些回武館”
尤幕蹙眉，總覺得此番下山不是一個明智之舉，心裡多少有些擔心
就像是剛纔那一頂轎子，但願是他看錯了人
見師弟表情凝重，韓卿不捨地放下了手中的玉佩，示意着陳卯和顏蘇趕緊趕路
於是，這一路便只剩下了顏蘇和陳卯嘀嘀咕咕的聲響，便再沒停下來耽擱過了
不一會兒，他們便照着路人指的方向來到了目的地
“兩位小哥，我們是宣武館前來拜訪長風夫人！”
“兩位師父稍等，帶我們通報一聲”門衛倒是和善，沒問什麼來路便就進去通報了
靜等通報間隙，韓卿忍不住打量着這輝煌的住宅，本以爲只是小富人家，看不出來這紅漆大門簡直比得上兩個宣武館
“這硃砂門真氣派”陳卯開心地說着，倒是說出了韓卿的心聲
“夫人，就是他們”
一身華服，穿戴雍容卻樸素，頭上簡單的髮髻，並無過多的珠釵，面容姣好也不像是秀姐口中所說的半老徐娘的年級，據說比師父不過年輕十來歲，想來師父身子差也就面容衰老了些
兩人被眼前所稱爲夫人的人驚豔到了，不曾想師父座下唯一的一個女弟子竟生的如此動人
長風夫人顯然是急匆匆趕出來的，欣喜地看過來
瞧見是韓卿和尤幕兩張陌生的面孔顯然有些失望，但，好在還是笑着迎了上來
“宣武館清冽師父坐下第二代弟子尤幕，韓卿見過師姐”
兩人齊刷刷地照着禮數半屈身子朝長風夫人鞠躬
陳卯和顏蘇照着模樣跟在身後跪拜了下來，沒敢多說話
“尤幕？韓卿？”長風念着名字，笑着打量着兩人，點了點頭，“聽師父說過你們”
“師姐知道我們？”
韓卿有些詫異，從不曾見過師姐，不曾想師姐竟然還知道他們二人
“別站在門口，都進屋來吧”
長風笑得很是親切，顏蘇和陳卯都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進了宅院，才意識到裡面才更加的繁華
就連那假山都跟真的一般無二，那湖中的魚兒條條都肥頭大耳的
穿來穿去的長廊的柱子都鑲刻這精細的畫，陳卯和顏蘇不禁有些看呆地多盯了兩眼，好奇地伸手多摸了兩把
鳥語花香的院子裡，現在還剛過立春，卻已經搬運了好幾十株嬌豔的玫瑰花
尤慕都忍不住看了一眼院落中的花，仔細嗅了嗅，走在前面的師姐，身上似乎也帶着那玫瑰的清香，瀰漫在空氣中，淡雅又清新
等到了大堂裡，身邊頓時又多了好幾個丫鬟，伺候的上茶，上點心
來來回回都是些標緻的姑娘，穿戴竟也比外面那些布衣要好
尤幕默不作聲地觀察了一眼四周
看來師姐嫁娶的人家不僅是大戶人家，還待她甚是好，那花想來是她喜歡的，才叫人擺得半個院落
身邊的丫鬟來來回回，也不見她手上有半點勞作的痕跡，臉上也與現下花信年華的姑娘無二的嬌嫩
尤幕看向這位從未見過的‘師姐’，卻不曾想她竟也在觀察着自己，有些訕訕地笑着，她竟大大方方地也朝他笑了
長風坐在了堂位之上，端起茶杯，淺笑着垂下眉目“師父他，還好嗎？”
“慚愧，師父一直抱病在身，仙逝許久了”
尤幕看到，當她聽到這句話，手中的茶盞抖了一抖
垂下的睫毛蓋住了眼中光，掀起茶蓋的手停在那裡
過了許久，才見她輕輕地將茶盞放了下來，終究是喝不下那一口茶
“是嗎？”淡淡地反問一句，話語中帶着些許沙啞，像是人去樓空，物是人非之感
“師姐，師父曾囑咐我保管這件東西，想來是終有一日要歸還於你的，”
說着將手中兩枚扳指都遞了上前
她癡癡地看着似風塵僕僕前來的戒指
許久沒有動靜，直到韓卿又喊了一句“師姐？”方纔反應過來，眼眸明顯溼了，有些狼狽地接了過來
“沒想到這麼多年，他竟還留着”
尤幕一驚，想來這枚戒指真是師姐的，不過，奇怪地是，師父若當真是與她一人佩戴一枚這樣的對戒，那豈不是很怪異？而且爲何一人佩戴，另一隻卻留在了涼亭之上？
他沒問出口
同樣詫異的還有韓卿，看了一眼尤幕不知接下來該說什麼，尤幕撇過了臉，沒有看向他
韓卿唯有尷尬地站在一旁，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
“他是個好人”她開口沒再稱師父，“你們一定在想這一對戒指的意思是什麼，若然不是，也不會千里迢迢特意來了，聽到是宣武館的人，我還以爲…..”似乎是以爲師父，說着似哽咽了起來，遲遲接不下去了
“師父是俗家弟子，一心向佛，在高堂都仙逝之後一人搬到了山頂，收了些徒弟做閒雲野鶴的生活，我本不願打擾他的，實在是走投無路”她說着搖了搖頭，“師父他就是心太軟了”
“我聽師父提起過，曾好心收留過師姐”
“我情願當初他不曾收留與我”她擦了擦眼角的眼淚，繼續說了下去，“我既做的出，也不怕承認，當初師父正值壯年，英氣勃發之時，相貌俊朗，武功又好，待人和善，多少姑娘曾惋惜他一心只有佛法，何況我呢？”
話語間盡是悲涼之詞
“那師父…?”看師姐如此落寞的神情，怕是師父拒絕了吧？
“他當真是是太心軟，無論我做什麼，他既不拒絕，卻也從不接受，我以爲他都懂我的心意，想來是默認了”
陳卯大叫一聲“什麼”，楞地一陣一陣的，師祖一向是對所有事情都這般理智，難不成道貌岸然，把持不住了？
尤幕皺眉，兇狠地瞪了一眼陳卯，有些嫌他多嘴
陳卯頓時縮住腦袋往後站了去
她無奈地低頭搖了搖頭，傷感地笑道，“那都是我一廂情願罷了”
一份感情，若不是兩情相願那就成了一人的自作多情了
氛圍也忍不住跟着訴說過往的人變得淒涼了不少
所有人的心也禁不住生疼了起來
“師父真地很是疼愛我，讓我錯誤以爲那當真是男女之情，他甚至說將宣武館留給我，保我後半生無憂，可也着了同門師兄弟的妒忌，衆人與師父交涉無果竟大大出手，最後所有人都留了師父一人紛紛下山了，那怕是我，對不起宣武館，他也沒說一句我的不是”
韓卿和尤幕相視一看，想來這就是爲何一直以來師父都不願意告知他們爲何沒有將武館傳給第一代弟子，而是他們的原因了吧
“我自以爲那以後，我與他也算是相守一生了，自己的終身大事可以自己說了算，欣喜地回去告訴了父母親，打造了這一對戒指”伸手輕撫過玉斑指上的花紋，都是些陳年過往的痕跡了，“可，我在練場涼亭等了他一夜，他始終沒有出過房門，我也明瞭他的意思，心死地離開了，將對戒留給了他，本想，他定是扔掉了吧！”說着嗤笑了一聲，“還留着這做什麼？”
眉目裡盡是痛惜憐愛，滿滿的傷感
韓卿知道師父最終還是自持一人，心裡暗暗對師父多了半分的敬佩和尊重
可，對師姐如今的痛苦卻也心生同情和心疼，對師父的絕情也有了些無奈，甚至是遺憾
師姐抽噎着雖說無事，眼眶卻一直紅着
四人也就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了，拜別着就早早告辭了，想來提起了一樁傷心事
出了府邸天也有些灰濛濛地黑了
如同四人沉重的心思一般
“師父，你說師祖到底…..?”
“師父定也是喜歡她的”
眉宇間盡是自信，談吐器宇軒昂一如女中豪傑，這樣的女人，怕是師父也淪陷了吧
“你怎麼知道！？”陳卯似乎不是很信，“若是喜歡師祖爲什麼不跟她在一起？”
“師父一生的心血都想留給她，卻又不願給她半點名分，想來喜歡卻又不能在一起而已”
韓卿笑着回答着，臉色卻有些慘淡
“既然喜歡爲什麼不在一起？”
聽到陳卯問出這句話，韓卿沉默了一下，擡頭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尤幕
許久，他也沒能回答出來
陳卯看向顏蘇，顏蘇也搖了搖頭
自始至終，尤幕眸裡盡是淡漠，眼神直直地看着前方，沒說一句話
韓卿忍不住垂下了眉目，看着地上與師弟交疊的背影，很快地又因爲陰沉的烏雲遮蓋住了月亮而消失了
心裡若是沒有同感，怎麼會明白師父到底爲何沒有和她在一起
定了一生佛龕下常伴枯燈，佛經長念，終其一生，不再有變
那人卻憑空出現在自己生命中，來得那般措手不及，亂了方寸
本以爲心若堅定，便何事也不揮有了
豈料最後，事事都違背了初心，那便唯有最後狠心的了斷，斷了彼此的念想，奈何心裡的牽絆卻終究割不斷
師父終究只是個凡人，料想她在涼亭等了那一夜，他也未曾閤眼，眼睜睜地看着她哀莫大於心死，終究離開了宣武館
那一枚藏與涼亭之上的戒指怕是師父放在那爲了斷了自己心中的念想吧？而那常帶於手上的扳指也終究是捨不得那段情吧?
師父身子差，想來也是那時與學徒們大打出手時受的傷，只是名正言順維護那個心裡掛着卻說不出來的人吧？
師父有情，卻是永遠也不會說出來的
師父，也該瞑目了，她如今過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