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熵勾脣一笑,“輸便輸了,那又如何!”說着從懷中摸出一條雪白綢帶,迎風一抖,綢帶末端繫着一個金色圓球,圓球中空有物,綢帶抖動,圓球如鈴子般響了起來,玎玲玎玲,清脆動聽。李莫愁甚感驚訝,她可從來不知道龍熵身上還藏着這東西。似乎從未見她用過?轉眼間,龍熵已經和金輪打鬥起來,二人一個兵刃極短,一個卻是極長,一個極堅,一個卻極柔,偏巧二般兵器又都會玎璫作聲。
金輪國師所用的金輪專擅鎖拿對手兵刃,不論刀槍劍戟、矛錘鞭棍,遇上了盡皆縛手縛腳,常人揮動武器一招過去,噹啷啷一聲響,手中就沒了兵器。若不是他見李莫愁在側,知道龍熵是跟她在一起的,還決不會說到十招。他一生之中,極少有人能接得了他金輪的三招。
龍熵綢帶揚動,搶先進招。金輪國師奇道,“這是什麼東西?”他左手去抓帶子,見綢帶夭矯靈動,料來變化必多,這一抓中暗伏上下左右中五個方位,不論綢帶閃到那裡,都逃不脫掌握。那知綢帶上的小圓球玎的一聲響,反激起來,徑來打他手背上的中渚穴。
金輪變招奇速,手掌翻轉,又來抓那小球。龍熵手腕微抖,小球翻將過去,自下而上,打他手背虎口處的合谷穴。金輪手掌再翻,這次卻是伸出食中兩指去夾圓球。龍熵看得明白,綢帶微送,圓球伸出去點他臂彎裡的曲澤穴。
這幾下變招,當真只在反掌之間,金輪手掌翻了兩次,龍熵手腕抖了三下,卻已交換了五招。
李莫愁本欲出手相助,然而見此情景她卻按捺住心情,全神貫注地盯着龍熵和金輪打鬥。她沒料到龍熵竟然能和金輪對戰這麼些招數,且一點不落下風。一旁楊過看得明白,大聲數道,“一二三四五……五招啦!還剩五招。”可金輪國師要龍熵接他十招,是要她抵擋金輪的十下攻勢,楊過取巧,卻將雙方交換的招數一併計算在內。金輪是一代武學宗師,又十分耿直,那肯與這狡獪小兒斤斤辯算招數多少?當下左臂微偏,讓開圓球,金輪直遞了出去。
龍熵只聽得當啷啷一陣急響,眼前金光閃動,敵人金輪已攻到面前尺許之處。這一下真變生不測,別說抵擋,閃躲也已不及,李莫愁心中一急,正要出手卻見龍熵於危急中抖動手腕,綢帶直繞過來,圓球直打金輪腦後正中的風池穴,這是人身要害,任你武功再強,只要給打中了,終須性命難保。這麼險的招式迫得李莫愁都無法近前插手,那是龍熵無可奈何,才以兩敗俱傷的險招逼敵回輪自保。果然金輪不願與她拼命,低頭避過。然而只這一低頭,他手上輪子送出略緩,龍熵於是已乘機收回綢帶,玎玎璫璫一陣響,圓球與輪子相碰,已將金輪的攻招解開。這隻一瞬間的事,但龍熵已是從生到死、從死到生的經了一轉,急忙展開輕功,向旁急退,臉上大現驚懼。
李莫愁倒抽一口冷氣,迎身上前連忙攔腰摟住龍熵,急退開來,躲過金輪的攻擊。
金輪只這麼攻了一招,但旁邊的楊過大聲叫道,“六七八/九十……好啦,我師父已接了你十招,更有甚麼話說?”
金輪根本視他入無物。這幾下交手,他已知這小姑娘武功雖高,終究萬萬不及自己,倘若正式比拼,十招之內定可將她打敗,最討厭楊過在旁攪局,胡言亂語,弄得自己心神不定,心想:“且不理這少年胡說,我加緊出招,先將這女孩兒打敗了,再作道理。”於是袍袖帶風,金輪晃動,又是一招極厲害的殺着劈將出去。楊過大叫:“不要臉!說了十招,又來偷襲!”
李莫愁見龍熵受驚的模樣,哪還容她再和金輪對戰!她自己心中也甚是畏懼金輪,索性無論如何不肯接招,只右手緊緊將龍熵抱在懷中,打定主意絕不正面擋他第二招,當即展開輕功,在廳上飛舞來去,連帶着龍熵手中的綢帶飄動,金球急轉,幻成一片白霧,一道黃光。李莫愁大感驚奇,不由看了懷中龍熵一眼,哪料龍熵竟是不肯服輸,李莫愁雖然摟住她的腰,帶她躲避金輪的殺招,她卻仍兀自和金輪蹭戰。一番比試下來,龍熵心中已十分清楚自己和金輪的功夫不可同日而語,可她暗惱金輪要她交人的話,心道反正自己比金輪年少,若是她用輕功周旋,縱使不與金輪對戰,耗力也能將他耗得力竭。待他自己不耐煩時,自然就會收手了。
龍熵心中這個打算原本很好,可惜金輪是個武癡,本來當初強收李莫愁爲徒時,就因爲她亮了一手好輕功。而今乍見龍熵如此絕妙的身法,一時興趣大起,更是打定了和她耗下去的主意。當即手中武器一揚,直剌剌朝龍熵刺去。龍熵卻是綢帶飄動,那金球發出玎玎聲響,忽急忽緩,忽輕忽響,竟如樂曲一般。原來她閒居古墓之時,曾依着林朝英遺下的琴譜按撫瑤琴,頗得妙理。後來練這綢帶金球,聽着球中發出的聲音頗具音節,也是她少年心性,竟在武功之中把音樂配了上去。天地間歲時之序,草木之長,以至人身之脈搏呼吸,無不含有一定節奏,音樂乃依循天籟及人身自然節拍而組成,是故樂音則聽之悅耳,嘈雜則聞之心煩。武功一與音樂相合,使出來更柔和中節,得心應手。
古墓派的輕功乃武林一絕,別派任何輕功均所不及。於平原曠野之間尚不易見其長處,此時在廳上使將出來,確是飄逸無倫,變化萬方。龍熵本就是在墓室中練功,於丈許方圓之內當真趨退若神。金輪國師武功雖然遠勝,但她和李莫愁身影交錯飄動,兩個素衣人影飛轉地極快,幾乎要讓人分不清到底誰是誰。金輪國師只一味騰挪奔躍,卻根本奈何不了兩人。只聽得鈴聲玎玎,有如樂曲,聽了幾下,不知怎麼自己竟便要順着龍熵樂音出手,於是他急忙擺動金輪,發出一陣嘈音來衝蕩鈴聲。
霎時間大廳上兩般聲音交作,忽輕忽響,或高或低。鈴聲清脆,聽來心曠神怡,金輪中發出的當啷巨響卻是如鍛鐵,如刮鑊,如殺豬,如擊狗,如逃命,如弔喪,說不出的古怪喧鬧。
此時金輪已被李莫愁和龍熵人二人晃得頭暈,不免心中有些不耐煩。再加上他是個武癡,那兩個女子卻完全不與她交手,只一味躲避取巧,讓金輪逐漸起了燥心。於是他猛地裡左臂橫伸,金輪斜砸,手掌自左下方仰拍,金輪自右上方擊落。見二人遊走這許久,龍熵和李莫愁輕功的路子已給他摸準了五成,這兩下殺招攔住了她倆進途退路,要教人讓得前面,避不了後面。龍熵於危急中綢帶飛揚,捲起一團白花,李莫愁一手擊在她掌心,倒讓她借力急向上躍。金輪見狀手腕迴轉,已將綢帶鎖住。若是尋常兵刃,早已給他鎖奪脫手,但綢帶沒半點堅勁,竟爾輕輕巧巧的從輪孔中滑脫。
金輪國師這才覺得有些意思,於是大聲喝道,“這是第二招,第三招來了!”隨即踏上一步,手中兩葉金輪忽地脫手,分別飛向了龍熵和李莫愁。
這一下絕招實出乎人人意料之外,但見那輪子急轉,向兩人砸去。小龍女大駭,連忙拉住李莫愁一齊伏低身子向後急竄,只聽得當啷啷聲響,一團黃光從臉畔掠過,不容寸許,疾風只削得她嫩臉生疼。
衆人驚呼聲中,國師搶身長臂,手掌在輪緣一撥,那金輪就如活了一般,在空中忽地轉身,又向兩人追擊過去。龍熵正待要用綢帶去卷,李莫愁連忙喝道,“不可!”說罷竟然於危急中身法異常靈活迅猛,扯住龍熵手腕以絕頂輕功旁躍避開。她是知道金輪國師功夫深淺的,見輪子轉動時勢道大的異乎尋常,若是龍熵迎擊上去,內力不濟反倒會被那輪子鉗制住綢帶,傷到她自己。
金輪國師兩擊不中,不由讚道,“好輕功!”他搶上去突伸左拳,噹的一聲在輪邊一擊,同時雙掌齊出,攔在李莫愁身前,那金輪卻嗆啷啷的從她腦後飛來,仍是襲擊被李莫愁擋在身後的龍熵。
那輪子來勢並不十分迅速,但輪子未到,疾風已至,勢道猛惡之極。他在輪上擊這一拳時,已先行料到對方閃避方位,因此那輪子猶似長了眼睛一般,在空中繞了半個圈子,向李莫愁身後急追。龍熵大吃一驚,連忙躲避,這一躍一避,已盡施生平所學,卻見這和尚雙掌箕張,竟自攔在身前。
羣雄耳中鳴響,目爲之眩,無不驚心。
李莫愁眼見那輪子逼迫在龍熵身前,可龍熵一躍間身子已經在半空,如何能避開面前大敵?她一時情急智生,右臂一伸遞到龍熵腳下,只這一墊,龍熵足下有了施力點,當即身子凌空飛騰,在千鈞一髮之際,避開了金輪國師五丁開山般的掌力。
金輪本意只是爲了試探龍熵功夫,然而這一番打鬥下來,卻讓他忘記了初衷,越戰越來勁。尤其是自己那縱橫無敵的兵刃也幾番被李、龍二人躲過,竟絲毫奈何不得二人,真是生平從所未遇的大挫折。他本來清明在躬,智能朗照,這時卻不由得大動無明,竟是打動了肝火,一招龍象波若功使出,生生朝着龍熵天靈蓋劈去。
說時遲那時快,李莫愁也不知道自己哪來那麼快的動作,她情急之下,腳下一個打旋,身子竟似陀螺一般疾風似的驟然飛出,以自己爲武器,雙手爲刀刃,赤練神掌頃刻間招呼到金輪身上去。她這一下來的又急又突兀,且去勢極爲迅猛,竟裹挾着周遭空氣都似形成了漩渦,衝擊金輪心口。金輪若是不出手相擋,勢必會被她傷到,當即也顧不得龍熵了,劈出的雙掌猛然變勢,接住李莫愁一掌。
剎那功夫,李莫愁被他內力所傷,一口鮮血噴出,連退了十幾步有餘。金輪卻也被李莫愁猛攻的一掌傷到,心頭一陣翻涌,倒退了兩步。
全神貫注迎戰金輪的李莫愁,現如今被龍熵急忙接住,倒在她懷裡。她卻極爲驚訝地定定望着金輪,不可思議地擡頭,竭力穩住氣血問龍熵,“熵兒……他……他好像也退了?”
“嗯,退了兩步。”龍熵聲音沉沉的,眸子中已是陰霾一片。她一手攬住李莫愁,一手在李莫愁後心爲她運功平息內氣。
“……不可能吧……”李莫愁卻好像完全忽略了自己的傷,她擡手望了望自己的雙掌,“怎麼可能呢?”她那一招完全是情急之下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思打出去的。以金輪的功力,自己就算能夠僥倖保住性命就已經是萬幸,竟然還能逼得金輪倒退兩步?李莫愁心中驚疑不定,口中又是鮮血涌出,卻喃喃道,“說不定是他站久就站累了,所以退了兩步……”
“是被你擊退的。”龍熵在她耳邊輕輕說着,似乎面無異色,可她指尖卻一直在抖,雙臂緊緊摟着李莫愁的身子,將她貼在心口,李莫愁甚至能夠感覺到龍熵身子有些發顫。
“我沒事……”李莫愁心疼地嘆口氣,“你別擔心……”她還沒說完,手背上卻落下一滴水珠。李莫愁一怔,連忙努力睜開眼睛去看,卻見龍熵咬着嘴脣,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簌簌落下。
黃蓉連忙趕過來,從袖中掏出一瓶清冽的甘露來給李莫愁服下,又捏過她手腕給她把脈,不由奇道,“咦!”她原本以爲李莫愁受金輪這一掌,就算能夠保住性命就已經很了不得,想必也該五臟受損,深受內傷,哪料這一脈把下去,卻見她脈象並無大礙,雖然也負了內傷,卻並沒有傷到根本,調理十天半月的也就無妨了。黃蓉實在驚奇,訝然不已地望着李莫愁,“想不到你內力如此精深!”
李莫愁疑惑不已。龍熵卻只抱她在懷中,問道,“她怎麼樣?”
“放心,”黃蓉仍舊目不轉睛地盯着李莫愁打量,柔聲安慰龍熵道,“李姑娘並無大礙,稍加調理一段時日也就好了。”
龍熵這才放下心來。
金輪暗自調息一段時間,這會兒緩過神來,踱步走到李莫愁面前,雙目矍鑠地盯着李莫愁呢喃,“貧僧當日因惜才留了你一命,如今你果然成了氣候。唉!”他沉沉嘆口氣,“徒兒,可願繼續追隨爲師?”
這番話一出,倒讓黃蓉和站在一旁的郭靖等衆人都大吃一驚,並不十分明白金輪在說什麼。李莫愁心虛地別過臉去,冷聲道,“國師想必認錯人了,我自幼在活死人墓中長大,乃古墓派嫡傳大弟子,又豈會是別人徒弟。”
金輪聽她這麼說,合掌唸了佛號,嘆道,“既如此,日後若再相遇,就休怪貧僧手下無情了。”他也不執拗,只暗自嘆氣。
爭鬥中,龍熵的斗笠早已散落下來,衆人爲之驚歎之餘,卻也更加覺得不可思議。這麼年紀輕輕的小姑娘,神仙一樣的身段氣度,竟有如此身手,當真是後生可畏。
霍都怔怔地望着她,直到聽到衆人的議論聲纔回過神來,連忙道,“如今勝負已分,可還有誰不服我師父做這盟主的?”
一時間,衆人竟然沒有人再出聲。
黃蓉嘆了口氣,他們竟然連敗三場!
李莫愁見霍都十分神氣的模樣,附在龍熵耳邊說了什麼,龍熵皺皺眉,喚來楊過,道,“過兒,你可有什麼辦法讓那什麼國師不做這盟主?”
楊過皺皺眉,略想了想,賊笑道,“我攔不了他,卻也能攪黃了他。”只見他當前一步,指着霍都說,“這人已經敗給我了,三局兩勝,如今這大個子也還沒跟我比過,說什麼盟主不盟主的?也不害臊!”他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氣的霍都直磨牙,“滾蛋!莫要再來搗亂!”
楊過纔不理,繼續挑釁他。於是場中又是一片混亂。李莫愁卻已經被龍熵攙扶着,隨黃蓉入了後院。
三人邊走,黃蓉對龍熵說,“如今,龍姑娘算是過兒的師父,想來我和夫君的這一打算,也該跟姑娘說一聲的。”
龍熵輕輕“嗯”了聲。
黃蓉繼續道,“我丈夫的意思是,過兒他父親是他的結義兄弟,當年未能讓楊康改過自新,靖哥哥十分愧疚。如今想把過兒留在身邊教導,不知……”
“他已經下了山,便不再與我相干了。”龍熵說罷,皺眉道,“要去哪兒留哪兒,也就隨他。”
“如此正好!”黃蓉笑了笑,又嘆氣說,“我丈夫有意把芙兒許配給他,如今我見他也是有膽略有擔當的,不如就請龍姑娘做個證婚人,如何?”
說話間,李莫愁已被龍熵輕手輕腳地扶到了牀上,聽黃蓉這樣問,龍熵道,“左右我與他也算有過師徒緣分,證婚人做做也無妨。”
她話音剛落,房門被人一腳踹開,郭芙怒氣衝衝地道,“我纔不要嫁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