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英愣愣地望着來人,驚喜道,“表妹!”
正是陸無雙。如今的她一襲白衫,神色間多了些冷然,卻是風塵僕僕,掩不住的憔悴。少女孤身一人離家出走,在外顛沛流離,如今回到家鄉,見到自小就親近的程英,饒是滿臉漠然也終是慢慢紅了眼眶,“表姐。”
程英喜出望外又百感交集,連忙幾步上前隔着牢房的鐵柵握住陸無雙的手,見她小小年紀已經鬢染銀絲,一時心疼的落下淚來,哽咽道,“苦了你了。”
陸無雙搖搖頭,“沒什麼。表姐,你在這裡可受委屈了?”
“倒也沒有。”程英嘆道,“只是又該讓姨丈操心了。”
陸無雙剛要勸她,從外面進來個牢房守衛,打開牢門,諂媚地對幾人笑,“三位姑娘可以出去了。”
“嗯?”程英正驚訝,陸無雙忙拉住她,壓低聲音附耳說,“先出去再說。”
遂不作它話,程英喊上洪凌波,陸無雙回頭看她一眼也沒多說,只一徑出了牢房。
然而等出了府衙之外,見到正等着她們的人,程英奇道,“這不是郭大俠的女兒麼!”
陸無雙皺皺眉,有些不情願地說,“她叫郭芙。”
郭芙冷“哼”一聲,“咱們兩不相欠了。從此以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日後休要再多管閒事。”言罷竟甩袖而去。
程英詢問地望一眼陸無雙,陸無雙道,“此事說來話長,我慢慢跟你說。”
原來陸無雙離家出走後,四處漂泊,又因着沒有江湖閱歷,身上帶的盤纏很快就被賊人偷走。她淪落地食不果腹,露宿街頭,幾乎與乞丐爲伍。說來丐幫雖大,但並非是個乞丐都是丐幫中人。陸無雙去當鋪當了劍、隨身行李,幾乎能當的都當了,可也撐不了幾日。幸而一日遇到個小乞丐,見她可憐便給了她一個饅頭。陸無雙心中感激,待那乞丐十分好,也就和他交了朋友。
兩人乞食不過數日,躋身破廟之時,便見到郭芙被人前呼後擁地路過。陸無雙跟她有過節,見狀連忙轉身躲過去。卻不想郭芙雖然霸道驕縱,但是因爲她父母均和丐幫淵源甚深,因此對乞丐厚待幾分。她光鮮亮麗地路過時,見到窮困的乞丐便總要給上些錢財。陸無雙那日也不例外。
可陸無雙雖然形同乞丐,混跡其中,但到底並不是真正的乞丐。她可不願意伸手接下郭芙的銀子。與她同行的小乞丐已經感恩戴德地拜謝過郭芙,陸無雙卻始終連正眼瞧郭芙一眼都沒。更是無視小乞丐頻頻的暗示,直接轉身走人了。
這傲慢無禮的態度,郭芙哪能受的住!當下火冒三丈,試圖喝住她。陸無雙根本不理。
郭芙心生惱怒,便令左右一擁而上,想要教訓那個不知禮數的乞丐。陸無雙雖然吃不飽穿不暖,但到底是古墓派出身,這麼久以來跟着李莫愁和龍熵,功夫可不是白學的。那些不入流的角色,陸無雙站定不動,只是輕巧的擡臂伸手,像是伸個懶腰一樣就已經把他們打趴下了。
這下郭芙可不敢再小覷她,對背對着自己的陸無雙道,“敢問閣下是哪路俠士?丐幫中七袋以上長老,小女子皆有相識,可閣下卻面生的很。”
陸無雙冷笑,“難道武功高的人,就只有你們丐幫麼?”
郭芙一聽這話,便知此人並非丐幫中人。然而這聲音,又煞是耳熟。她尚未說話,陸無雙已經用上輕功,飄然而去。郭芙一怔,連忙跟上,兩人一前一後的奔走了數十里,直到陸無雙力竭,動作愈發慢下來,體力充足的郭芙才慢慢趕了上來。
“你追我幹什麼!”陸無雙十分沒好氣,卻始終沒回頭。
郭芙道,“眼下正是我江湖豪傑聯盟抗蒙的關鍵時期,你這身份不明之人混跡在我丐幫中,豈不可疑?最好乖乖報上名來,老實交代,否則休怪我對你不客氣。”
陸無雙氣惱,回頭瞪她,“有甚麼可疑!”
雖然灰頭土臉,難得郭芙盯着她看了一會兒,竟認出來了,“原來是你。”
“是我又怎樣。”陸無雙道,“這下看清了,不要再跟着我了!”
然而沒走兩步,郭芙竟然又跟上來了。陸無雙氣惱,“你到底想要怎樣!”
郭芙撇嘴道,“這路是你家的?許你走的,我就走不得?”她沒好意思說是因爲一路追陸無雙,完全沒看路,所以這會兒迷路了。
“你!”陸無雙怒極反笑,“好!”她咬牙說着,頭也不回的走,任由郭芙在後面不緊不慢地跟着。
郭芙不是個耐得住寂寞的人,陸無雙一路走,她一路跟。可陸無雙半句話也不說,過了半日,郭芙忍不住開口道,“你啞巴了?”
陸無雙氣的直翻白眼,卻根本不理她。
郭芙道,“真變成啞巴了?老天有眼。”
遂自言自語絮絮叨叨個不停,不過終歸是說些故意刺激陸無雙生氣的話。郭大小姐爲她的迷路之旅找到一個很好的消遣,因爲她發現陸無雙被自己惹生氣的樣子,挺好玩的。
夜幕時分,陸無雙終於找到一個落腳的地方——乃是一座廢棄許久的土地廟。連年苛捐雜稅外加征戰摧毀,老百姓死傷無數,曾經的良田如今也都已經化作荒地,更遑論這些只有在國富民安之時纔會被供奉的廟宇。土地廟破爛不堪,半邊牆垣都已經坍塌,可是隻爲一個落腳的地方也就夠了。
她安心地進去歇息。這一路又是勞累又是被郭芙氣的要死,陸無雙是當真精疲力盡了。
可郭大小姐哪裡受過這等委屈!見她竟然進了這樣一個地方,忍不住嗤之以鼻,“這也是人能待的地方?”說着,足下一直田鼠吱吱跑過,唬得郭芙驚叫一聲跳了起來。
陸無雙被嚇了一跳,睜眼去看時不由得冷笑,隨即又心中黯然。想當初,她自己不也是如同郭芙這般嬌弱大小姐的模樣?如今竟然落魄成這樣……卻也難得自在。每日爲溫飽發愁,便不再會有時間去想那些不該想的事,和人。
她全然不理郭芙,只管閉目休息。
郭芙怒道,“陸無雙,你給我起來!帶我去鎮上,這裡怎麼能待!”
陸無雙不理。
郭芙氣急,也顧不上旁的,徑直低頭進入破廟,伸手去拉她。
陸無雙被擾得不勝其煩,不耐煩地說,“我怎麼知道怎麼去鎮上!我迷路了!”
“……”郭芙一怔,半晌,語調突然拔高道,“你說什麼?!”
“我迷路了!”陸無雙沒好氣地掙脫她,“那又怎樣,反正到了鎮上,我也是要露宿街頭,在哪裡都一樣。幹嘛非要去鎮上?再說,要真想去,明早起來再慢慢找就是。”
郭芙聽言哭笑不得,氣的咬牙切齒。半晌,忽然道,“真是報應。”
陸無雙佯作未聞。
“這次,倘若當真找不回楊過,我爹一定會殺了我的。”郭芙喃喃道,“怎麼辦?”
陸無雙猛然睜開眼睛,“什麼?”
郭芙好像忽然找到報復陸無雙的方法,冷笑道,“我砍斷了楊過的右臂。你心疼麼?”
好像有什麼在腦子裡嗡嗡地響,陸無雙跳起來拽住郭芙的領口,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頓道,“你、說、什、麼?”
“怎麼,啞巴的病好了,又變成聾子了?”郭芙不屑地笑,“我說,我砍斷了楊過的右臂。”
“你!”陸無雙倏然雙目通紅,掐住郭芙的脖子道,“再說一遍!”
“我,砍斷了,楊過的,右臂。”郭芙一個字一個字,十分清晰地重述。
陸無雙恨極,手上用力真的掐了下去。郭芙連忙反抗。兩人扭打時,這座本就破爛不堪的土地廟忽然坍塌,說時遲那時快,陸無雙竟然下意識地一把推開了郭芙,自己仗着反應靈敏,一下撞了出去。
可惜郭芙壓在她身上,沒看到土地廟坍塌,所以根本沒反應過來。雖然陸無雙推了她一把,可郭芙還是半個身子被砸中,當場昏了過去。
陸無雙狼狽地從土灰四起的廢墟上爬起來,怔怔地望着郭芙半晌,終究是不忍心,開始一點點刨開她身上的土。不知不覺,已經十指皆傷。可是,人命關天,半點不容懈怠,陸無雙只一個勁的刨。
郭芙醒來時,就看到陸無雙滿頭大汗地在弄壓在她身上的土塊和木樁,又一瞥眼看見陸無雙十指血跡斑斑,只轉念一想,便明白了其中緣由。一時又是感激又是不解,強撐起力道來,斷斷續續地說,“你不是……要……殺了……我麼?又救我……作甚!”
陸無雙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這麼執着要救她,也許是因爲人命總歸比較珍貴。她只氣喘吁吁地冷笑,“就是一條……狗,我也……會救!”
郭芙氣的臉通紅,怒道,“你救我一次,我會報答你的。以後兩不相欠!”
“這樣最好。”陸無雙道,“只要你以後別來煩我,就是最好的報答。”
郭芙怒而不語。
等到陸無雙把她刨出來時,十指幾乎快廢了。卻又馬不停蹄地四處採藥,處理郭芙的傷勢。
郭芙見她疼得倒抽冷氣卻還是執意救助自己,不由得心生感動。不知怎的,竟覺得過往是自己太過分了。也許,陸無雙這個女人並沒有那麼討厭。
念頭到此,郭芙一怔,過去自己是討厭陸無雙哪裡呢?
她一時竟然想不出來。
半晌思忖也無果,郭芙悶聲道,“喂,我不用你醫治,看看你自己的傷都不知道醫,萬一把我醫死了怎麼辦!”
陸無雙早就疼的麻木了,只顧着救她呢。眼下突然聽郭芙說這話,一時委屈極了,擡手“啪”一巴掌落在郭芙臉上,“我就是要醫殘你!”
郭芙被打得一愣一愣的,她從小到大,也就因爲砍了楊過手臂才捱了郭靖一巴掌,如今竟然被陸無雙打了,郭芙反應過來恨不得把陸無雙咬死。心道,這個女人那裡都討厭!十分令人厭惡!
可如今她爲魚肉,陸無雙手握刀俎,郭芙竟難得頭一次忍了下來,一言不發。
陸無雙打過就後悔了。尤其是見郭芙竟然不同以往的沉默下來,心中又是不安又是愧疚。想要開口說話,動動脣又不知道說什麼。
直到傍晚,郭芙突然道,“倘若你這一巴掌是爲了給楊過報仇,那我受着。自此以後,我再不欠他。”
陸無雙這會兒纔想起楊過這檔子事兒來,良久,訥訥道,“你斷他一臂,竟然想用一耳光償還?”說到這裡纔回神,冷笑道,“好如意的算盤!”
郭芙也不說話。
直到陸無雙找來乞丐幫忙,把郭芙送到鎮上。沒過多久,黃蓉就帶人找來了。
聽到這裡,程英瞠目結舌,“楊兄弟他?”
陸無雙沉默地點點頭。
洪凌波忽然接口道,“爲何不是郭大俠夫婦前來?紗羅前去,怎麼,難道沒找到他二人?”
“正是因爲紗羅找到了,所以我們纔會那麼快遇到郭大俠夫婦。”陸無雙道,“可是,郭夫人臨盆在即,不宜奔波。郭大俠又已經連夜趕回襄陽城,只留郭夫人慢慢往回走。郭芙爲了還我人情,特地請求她母親隨我前來,倒也派上了用場。”
“那紗羅呢?”程英問,“她怎麼沒和你一起回來?”
“她……”陸無雙皺眉,“好像被人強行帶走了。”
程英和洪凌波相視一望,隨即心領神會。
“對了,”陸無雙話鋒一轉,“我師父和師叔呢?”
“師父……生死未卜……”洪凌波臉色十分難看,“師叔被人帶走了。”
“好像……就是上次姨丈要將你婚配給他的那個梅大夫,”程英遲疑道,“竟是個女人?”
作者有話要說:雙更是不可能了……但是我在試着日更噢~
注意:這不是承諾!只是想要試試看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