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迴避着，可卻不能嚇退我。
真心換真心，我相信我可以！
那****走出營帳，來到了我的面前，他看着我的手，我在他眼裡看到了痛楚。
我知道，我這樣或許會給他造成困擾。
因爲他既放不下程家女郎，也無法面對我的情深。
雖然知道，可放不下就是放不下，我們是要過一輩子的不是嗎？
我哭了，他慌張極了，連連後退，我在他的眼裡又看到自責。
心中的痛楚稍稍被治癒了一些，因爲我知道，我總算在他心裡有了一點位置，哪怕我只是在給他增加煩惱。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可我知道歸知道，卻還是難以控制自己。
那些個失眠的夜晚，我內心如天人交戰。
一方面斥責自己的自私，一方面又告訴自己，我沒有求回報，我只想遠遠看着……
很快的，貞觀十年的第一場冬雪來了。
雪花紛紛灑灑地飄向大地，北邊大漠暴風雪以凌厲的姿態席捲過草原，無數牛羊被凍死，賊寇叩關了！
薛延陀集結數十萬大軍兵臨雁門關，大有一舉入關，南下掠奪中原之勢！
夫君打扮成薛延陀人的模樣，輕裝簡行，帶上幾個人深入了敵後。那些關於異族可怕的話語在我腦海浮現，於是我偷偷跟在後面，我知道我這樣不可取，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有什麼辦法呢？
或許有人說我糊塗，或許有人說我不知輕重，又或許可以說我完全的不顧大局……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可……
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啊！
我對他的愛是那麼深刻，我只知他是我一輩子的依靠，所以哪怕我愛得卑微，卑微到塵土裡，被人當笑話，可我依然愛他，因爲他是我的夫。
這輩子，除了他，沒有人會陪我走到最後，就算我死了，墓碑上也要上他的姓氏，我是他的妻啊！
淚水漫過我的眼睛，我在暗處看着，看着他遠去，我的心被生生撕裂着。
我無法忍受失去他的恐懼，所以我想，如果我跟着去，如果有危險，起碼我能爲他抵擋住緻密的箭矢吧？
這樣想着，我便來了。
可我太笨了，很快就被敵人發現，他衝了過來，將我帶起橫臥在馬上，我又哭了，可我才吐出一個字，他便讓我閉嘴。他的樣子很兇，很可怕，以前他雖然迴避我，可卻從未這樣兇過我，我心裡害怕，他好像很生氣。
他受傷了，我們進了大漠，絕望與死亡從我們踏進這裡那刻起便圍繞在我們身邊。
他陷入了昏迷，我痛哭流涕，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我割破自己的手腕，我用鮮血喂着他，那一刻，我想，哪怕我死了，只要他能活着，便好了。
我們終於走出了荒漠，他來看我了，他紅着臉，喊出了“夫人”二字。
那一刻，所有的苦痛消散，我流下了淚水，他慌張了。
他安慰着我，他說對不起我，以後會照顧我……
那個夜晚，我睡得踏實，這是嫁給他後，頭次睡得踏實。
後來我們回了京城，我們睡在一個**上，氣氛總是怪怪的，我在等着他靠近。
我想，之前我那麼努力地追逐着你的腳步，現在你可以主動靠近了麼？
但他沒有……
我有些生氣了，可後來我才發現，他是老實。
呵呵……
這個丈夫有時真得挺傻的，傻到那麼多年，他都不敢主動碰我下。
公公急了，跑去求太子，婆婆也去求太子妃。
我知道後覺得好害怕，生怕太子把這事告訴天子，然後天子下個旨意什麼的，那樣真得就丟人了。
後來又想天子應該不會這麼不靠譜才稍稍安心。
那些個夜晚，我曾想過是不是拉下臉來主動靠近？
我這樣想着，便這樣做了。
那個夜晚，我踮起腳尖吻了他。
他臉紅了，然後也吻了我……
然後……
就沒有然後了！
這個傻子！
我都主動了，他怎還這麼笨？
公公婆婆都快急死了，我們必須得生孩子了！
可這傻瓜卻是老實極了。
一直到了貞觀十七年，那日太子殿下邀請我們春遊。
我們去了，也很欣喜。再面對着太子妃的時候，我發現我還是生不出半點嫉妒心來。而我也敏.感地察覺，丈夫是真得只把她當摯友了。
一個男人的眼裡沒有了那個女人的位置，沉澱下來的只有兒時的情誼，一個眼神就能看出來。
不過，我們不會想到，太子與太子妃竟然會有那樣一種方式促成了我們最終的結合。
他喘着粗氣，說着對不起，然後撲向了我……
我哭了，不是因爲他的急不可耐，而是幸福。
終於有種守得雲開見月明的感覺，雖然這件事發生得是這樣離奇。
事後，我想，那應該是太子妃的主意。
我心裡感激她，因爲從此以後，我和寶林真的就成了一對人世間尋常的夫妻。
丈夫一輩子都沒有納妾，也沒有通房的丫頭，他很疼我，好似要把以前的愧疚都加倍補償一般，幾乎什麼都讓着我。
我時常會發呆，傻笑。
我爲自己的執拗慶幸，驕傲。
如果……
那個時候我放棄了，恐怕這輩子都不會品嚐到甜蜜與幸福吧？
我們有孩子了，他像個小孩一般趴在我肚子上聽，然後和公公爭論是兒子還是女兒，那樣子看着好似要吵起來一般。公公想要個兒子，他卻想要個女兒。
可我卻是一連生了兩個男孩後纔有了女兒。
日子一天天過，漸漸的，他兩鬢有白髮了，我臉上也有細紋了，我們都老了。
可我們不會想到，素來健康精力旺盛的皇后會這麼年輕就撒手人寰。
當我漸漸從回憶中轉醒，丈夫已泣不成聲。
我起來抱着他，讓他在我懷裡盡情哭泣。
我知道，他哭泣的是兒時曾經的玩伴，是曾經第一個認可他溫柔的人。
還是生不出嫉妒心啊！
我流着眼淚，看着在我懷裡哭成淚人的丈夫，嘴裡苦澀。
按理說，她該成爲我最忌諱，最討厭的人的。可看着她的所作所爲我卻是生不出半點嫉妒，甚至我依然還在嚮往着她豐功偉業，才情與才華！
丈夫哭了很久，那個夜晚我們默默地坐着，一直等皇后靈柩回來，當以帝制下葬的消息傳開後，所有人都驚呆了。
千百年來，未曾有女子獲得這樣的殊榮，就算秦宣太后也不曾有這樣的禮遇。
天下議論紛紛，有人甚至說了不好聽的話。
可我看着棺木裡安睡的皇后時，我感到了一陣心痛。
着龍服，九層棺槨，金絲楠木，榮耀嗎？
或許吧……
可對於皇后來說卻還是輕了……
這天下臣民安享榮華，大唐令一切異族俯首稱臣，有她一半的功績，即使是先帝也如此說。
只是龍袍罷了，只是一個名分罷了，皇后會在乎麼？
我想她不會的，因爲她從來就不在乎這些。
她走了，走的時候早就沒了美麗，消瘦如枯骨，爲了這個大唐，爲了她的丈夫，她生生地熬盡了最後一滴血，帝王之尊的虛名終歸還是輕了……
她想守護的是這大唐，這她深愛的丈夫與孩子。
可她現在走了，那些虛名又有什麼用呢？
皇后走了，把天子的心也帶走了，天子病了，整整三個月都是太子監國。此後的日子裡，天子再也沒踏出過太極宮，幾年後禪位，更是一步都不離開甘露殿或者東宮。
他把人都趕走了，守着陳舊的太極宮慢慢枯萎。
他把丈夫提成了他的親衛，隔三差五的召喚，他會讓丈夫一遍又一遍地說皇后兒時的趣事給他聽。
兩個年過半百的男人喝着酒，回憶着回憶，最後都是泣不成聲。
再後來，天子不召喚他了，天子把他最愛的小女兒嫁給了我們的兒子。
香兒……
與皇后小名一樣，這個天生帶着異象的姑娘從出生就註定了不平凡。天子喜愛她，喜愛到了極致。皇后走後，只有香兒出嫁時，天子才走出了承天門，雖然只有幾步的相送，可卻也足見她在天子心中的地位。
丈夫很喜歡這個兒媳，我也很喜歡，因爲在她身上總能看見她母親的影子。
每每看着她時，我就會想起那個女子……
想起那個春日，她對我的成全。
日子如流水過，不知不覺我跟丈夫都是七八十的老人了，兒孫滿堂，而天子也漸漸地走到了人生的盡頭。三十九年後，他終於出了太極宮，與皇后在一起了。
寶林拄着柺杖，在孫兒們的攙扶下堅持送行，素來活潑的六公主此時也是五十歲的老人了，連孫兒都很大了，可那天她卻是哭得如孩童。她這一輩子，享盡榮華富貴，可皇后的死是她心頭永遠的遺憾，因爲那時她還太小了，正是需要母親的時候。
現在守護了她一輩子的父親也走了，除了哭泣，她不知還能做什麼。
再後來，她組織的婦女聯誼會逐漸強盛，爲了讓婦女解放，她把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什麼，她說，這是她母親的信仰……
看着她日益增多的白髮，堅毅的眼神，我笑了，因爲皇后沒死，她的精神永在……
當我寫下這些的時候，我的丈夫已離開我三年了……
而我老眼昏花，記性越來越不好，我看着窗外的桃花紛紛，又是一個明媚春日。陽光裡，我好似看到了皇后，看到了丈夫，還有天子……
眼皮漸重，我想，也許我也該走了，他們來接我了……
當我陷入黑暗時，我的嘴角泛起笑容。
糾葛我一生的這幾個人來接我了，真好……
那年**明媚，我終成你妻，若有來世，還願爲你洗衣做飯，生兒育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