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都城許久都不曾如此熱鬧過了。
官道之外,大量的軍隊正在緩緩前進。
騎士們普遍都是多馬,在行軍狀態之中,他們不曾披甲,但是他們多餘出來的馬背上,卻是掛着沉重的甲冑。
士卒們也不差,走在外層的基本都是全副武裝,裝備拉滿。
而走在中間的那些人之所以沒有這樣,是因爲行軍時要輪換披甲。
浩浩蕩蕩的軍隊舉着漢國的旗幟,出現在了各個道路之上,他們的旗幟猶如密林一般,列着整齊的陣型,就這麼一步一步的朝着城池的方向推進。
他們走的很有力量,每次落腳,似乎都帶着巨大的聲音,當數萬人的大軍出現在道路上的時候,整個地面都在一顫一顫,即使隔着很遠,高都縣令彷彿都能聽到那些甲士們落腳的聲音。
姚雄此刻就站在道路邊上,身後便是此處的縣令。
當劉桃子騎着黑風,緩緩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時候,姚雄急忙領着諸官員將領拜見迎接。
劉桃子的身後,則是站着諸位大將,寇流和張黑足也儼然在列,他們二人看向了姚雄,三人已經很久都不曾聚在一起,姚雄格外的激動,只是當着許多人的面,他又不好直接拉着兩兄弟開口說話。
除卻他們之外,還有許多的元老,劉成彩,燕黑韃等人赫然在列。
另外,史萬歲和高延宗,也是站在了劉桃子的身後,將劉桃子與其餘將軍們隔開。
而在姚雄這裡,破多羅和吐奚越也是分立左右。
過去的元老將軍們幾乎全部都到齊了。
軍隊行軍的聲音依舊響徹在耳邊,姚雄笑眯眯的看着劉桃子,眼裡多是喜悅。
“兄長,段韶被我打跑了.不過,他似乎也不敢直接回去,如今就守在勤掌城,不敢去敵人的懷州.”
劉桃子對此完全不意外。
也不覺得驚喜。
在懲治了腐朽多年的鐵廠之後,坐擁天下鐵之利的漢國開始發力,漢國在各地的工廠,用盡全力,一個月的甲冑產量能到數百副全套甲冑。
幾個月就能打造出千餘人所能用的甲冑,幾年就能打造出數萬人所能用的甲冑。
這個數字看起來不多,可甲冑的製作工藝繁瑣,耗時耗力,且工廠又是剛剛解決內憂,還在起步階段,因此這個效率已經是非常之高了。
而披甲率提升,只會帶來一個效應,武德爆表。
就如往後繼承了三家的那個大帝國,因爲朝綱的軍械製造能力,將披甲率提升到了前無古人的地步,又通過各地的馬場,將騎兵數量也提升到了相當可觀的地步,最後是鑽研軍械,不斷提升弓弩,刀劍,長矛的威力,從而打造了一支足以震懾世界的強悍軍隊。
此番姚雄出征,劉桃子就下令優先武裝朔州兵。
朔州兵披甲率在全軍裡都算是高的,加上各種新軍械,若是不敵段韶這千餘殘兵,那反而是該驚訝。
“姚將軍做的很好,沒有貪功冒進.嗯,勤掌城,很好。”
此刻,一人忽然開口,稱讚起了姚雄,姚雄擡頭一看,方纔在人羣裡看到了祖珽。
祖珽不像平常那般緊挨着主公,卻是站的較遠,姚雄方纔竟沒能看到他。
姚雄之後,破多羅和吐奚越急忙上前拜見。
兩人皆是格外的自責。
尤其是吐奚越,段韶是從吐奚越的防線過去的,段韶的行軍速度太快了,當吐奚越得知敵人已經突破防線的時候,他想要將敵人擋在外頭都不可能了,而後就是看着段韶在自家境內肆無忌憚的橫行,他幾次追擊,都被打敗,完全不是段韶的對手。
破多羅還好一些,他只是來援助的,大多時候都是在幫助守城,封鎖段韶的進軍路線,挨的打反而沒有吐奚越多。
吐奚越低着頭,臉上寫滿了愧疚,雙眼通紅。
“主公,我無能,未能守住趙州,使得段韶如此橫行,損傷極大請主公治罪。”
吐奚越此時看起來頗爲頹廢。
這些時日裡,他是不敢有絲毫的怠慢,領着大軍跟在段韶身後,屢敗屢戰,堅守了很久很久。
劉桃子看着他,眼裡卻沒有多少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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麾下衆人的實力,他多少還是瞭解的。
這些人本來就是普通人,跟着劉桃子打了很多年,也就漸漸變成了將軍,但是行軍作戰這種事,有些時候,還是要看天賦,取決於很多的因素。
何況,就是不論天賦,只說作戰的經驗,那段韶也是其中老手,都不知打了多少年了。
這次他領着精銳騎兵忽然襲擊,吐奚越攔不住他,這不奇怪,也不能責怪他太多
劉桃子嚴厲的說道:“此番戰損,是因爲你沒有提前發現敵人的動向,自以爲敵人不敢北上,這是你的過錯。”
“但是你多次出擊,守城池不失,讓段韶沒能危害到更多地區,算是有些功勞。”
“我要罷免你趙州將軍之職,調你往邊塞,再建功勳,彌補自己的過錯,你可有怨言?”
“不敢!!”
“多謝主公!!”
吐奚越畢恭畢敬的朝着劉桃子再次行禮拜見。
劉桃子這才領着衆人進了城,又跟當地的官員們詢問情況。
姚雄則是找準適當的機會,走到了那兩位老友的身邊。
“流,黑足,許久不見啊.”
成安的三人再次站在了一起,姚雄感慨萬千。
寇流示意他跟上主公,三人走在後頭,低聲攀談起來。
“他們都說你擊敗了段韶,殺了幾百個百保鮮卑我還當你是兵法大成,連段韶都敵不過你了,沒想到啊原來是靠着兵甲之利,你看看這裡的軍士,三個就有兩個披甲的!”
“這要是給我,段韶都不可能活着出去。”
寇流笑着說道。
“放屁!”
姚雄反駁道:“要是你來,你連段韶的影都看不到,遛着你來打,你以爲是個人就能打段韶?”
寇流是自家兄弟,也最清楚說什麼能讓這老友破防。
張黑足就要沉默許多看着兩人鬥嘴,也不敢參與進來。
劉桃子進城之後,下令讓衆人休息整頓,自己則是跟着那幾個地方官員去了官署。
姚雄即刻就拉着寇流和張黑足往自家的營帳去。
許久沒見,雖然禁酒,但是一起吃個肉還是可以的。
三人坐在屋內,談論着天下的局勢,又忍不住回憶起當初的成安。
回想着過去,他們便愈發的覺得當下這一切是多麼的虛幻,當年的那幾個小散吏,如今竟然能達到這種地步,跟天下聞名的將軍們交手。
就在三人大口吃肉,感慨當下的時候,忽有甲士進來稟告。
有貴客登門。
沒錯,貴客正是祖珽。
姚雄也不見外,親自出去,拉着祖珽的手就將他給帶了過來。
祖珽最初跟田子禮,寇流這些元老們的關係都比較惡劣,雙方多是不合。
但是,自從鄴城那幫人過來之後,他們的關係就穩固了許多。
算不上太親近,可至少也不會表現出太大的敵意來。
在祖珽到來之後,寇流就不怎麼說話了。
他只是低頭吃着肉,看也不看祖珽。
他還是不太喜歡祖珽。
姚雄就不同了,這些年裡,姚雄跟祖珽有了不少的往來。
“先前,真的是多虧了祖公的情報啊!”
“若是沒有祖公,只怕我連渡河都做不到,來,我以茶代酒,敬您!”
姚雄是個不記仇的人,向來豁達,對人真誠。
祖珽看了看其餘兩人,忽開口說道:“此番跟着陛下前來前線,卻對前線的大事一無所知,正想着跟將軍問問對策,沒想到,寇將軍和張將軍也在此處,那正好啊,我們四個,可以一同商談下出兵的大事。”
聽到這句話,寇流就有些坐不住了。
他原先在青州跟祖珽一同作劉桃子的後援,祖珽多次插手軍事,讓寇流格外不滿。
祖珽是懂兵的,是會作戰的。
但是就是說話有點難聽,當初曾評價寇流的軍事素養,認爲他‘縣尉之才而竊據將軍號’。
此刻聽到祖珽有暗諷的意思,寇流不忍耐,起身告別了姚雄,帶着張黑足就一同離開了。
姚雄留不住他們。
直到兩人離開,姚雄這才無奈的看向了祖珽。
“祖公,您這又是何必呢?”
“何必記仇到這種地步呢?寇流這個人,並非是壞人,他跟了兄長多年,對兄長忠心耿耿.”
“我知道。”
“我只是有絕密的事情與將軍商談,故而才逼他先離開,等到事情辦成了,我會再給他請罪。”
祖珽一臉認真的說道。
姚雄瞪圓雙眼,緩緩坐到了祖珽的身邊。
“祖公要與我商談什麼大事?”
祖珽拿起面前的茶盞,一口吃下,茶葉就這麼被他含在嘴裡,而後一點點的嚼碎。
“姚將軍可知,此番陛下討伐僞齊,是因爲周人的奸計。”
“周人?”
“有所耳聞,有人說,獨孤永業跟周人秘密結盟。”
“不錯,獨孤永業跟周人結盟,有個壞種叫楊素的,這廝狡詐,他將段韶推出來送死,讓我們幫着獨孤永業解決掉段韶,又想引發我們與獨孤永業的血戰。”
“他先前瘋狂的壓榨河南諸多州郡,諸州郡殘破,是因爲他,這也是他的毒計之一,目的就是不讓我們好過,往後拿下了河南,還得耗費心血去補給。”
“另外,他在河內一帶修建了誇張的工事,光是阻擋騎兵的大溝壑,就先後挖掘了十餘條!!”
祖珽一臉憤恨的講述着情況,姚雄緩緩點頭。
“原來如此。”
“我說段韶爲什麼帶着這點兵就過來了.”
“段韶不願意結盟,自然是要死的,獨孤永業已經掌握了朝政,小皇帝都變成了他的人,段韶衆叛親離,已經沒有活路了。”
姚雄問道:“祖公是不是有什麼辦法來對付這個楊素?”
“對付楊素???”
祖珽的音量提升了好多,他不屑的吐出了嘴裡的茶葉。
“他也配??”
“我要對付的是整個僞周!他一個黃口小兒,還需要單獨對付嗎?”
姚雄頓時激動了起來,趕忙低下頭來,再次爲祖珽倒了些茶。
“祖公,有什麼能用得上我的地方?”
祖珽眯起了雙眼,“姚將軍,我對你可是說了實話,你就勿要瞞我了。”
“啊?”
“我瞞什麼?”
“我知道姚將軍曾從暴老將軍的府上帶走了許多東西.”
姚雄猛地拍了下額頭,“你說那個!”
“啊,那是暴將軍討伐敵人的一個戰略,不對,是我的不對”
姚雄糾結了好久,而後低聲說道:“我這麼給你說吧,若是成功了,那這就是暴將軍的計策,若是失敗了,那就是我的。”
“爲何啊?”
“暴老將軍親口說的,若是失敗了,就勿要說是他的計策,也不要說認識他.”
姚雄說着,猛地反應過來,他警惕的看向了祖珽。
“不對啊,這件事,兄長都不曾知曉,你是怎麼知道的?”
“你猜暴顯手裡的那些敵方輿圖是從哪裡來的?”
姚雄恍然大悟,再次擺出了笑容來,“原來如此!”
祖珽輕輕撫摸着鬍鬚。
“敵人的意圖已經很明顯了。”
“這個楊素,他將天下人都當作傻子,他加固河內,就是想讓我們的大軍在河內被拖延,無法前進,而後周人可能會去攻打靈州,也可能會趁機來奪河洛。”
祖珽將手插進茶水裡,而後在案上畫了起來。
“你看。”
“如果敵人選擇攻打靈州,那他們的軍隊就會聚集在夏州,鹽州,銀州這一帶.”
“若是敵人選擇拿河洛。”
“那他們會在邵州中州這一帶。”
祖珽看向了姚雄,“我們的軍隊,大將軍領兵在懷州.”
“高長恭等人在靈州,斛律光坐鎮後方,隨時能前往支援。”
“你看看此處是汾水,此處是河水.”
姚雄看着面前這簡陋的幾個線條。
忽然間,暴顯的話在他的腦海裡閃現,他猛地扣住了一個地點。
“龍門渡!!”
祖珽輕輕撫摸着鬍鬚,“敵人的戰略,定然是先靈州而後河洛,因此,他們的軍隊會積極往上走,排列在前線。”
“這種時候,斛律光會前進,跟高長恭匯合.雙方在前線給與敵人壓力,牽扯敵軍。”
“大將軍會強攻河洛,跟獨孤永業死戰。”
“這個時候,只要有一支不怕死的精銳,渡龍門,而後”
“唰~~”
祖珽的手指猛地一滑,畫出了一個大線條。
“長安!!”
“這幫狗日的,敢在我們的境內燒殺劫掠縱火焚燒我們的耕地和城池!!”
“我他媽的要燒他的長安城!!”
姚雄驚愕的看着面前的輿圖,而後皺緊了眉頭,“可是,渡河很難。”
“龍門兩側皆是敵人的哨塔,防備森嚴,況且如今還不到冬季,水面不曾結冰”
“況且,龍門通口狹窄,大軍難以通過”
“所以我說是不怕死的少量精銳,你能從戒備最森嚴的丹州渡河,莫非就不能從龍門渡河了嗎?”
姚雄的表情兇悍,臉色愈發的猙獰。
“若是祖公願意相助,我便願意前往長安放火燒宇文邕的屁股!”
祖珽又點了點上頭。
“一旦長安遭受襲擊,那敵人的前線軍隊定然不敢逗留,會回軍包抄。”
“我們的斛律將軍,是最擅長追擊了.只要他們敢撤,我保證斛律光能將韋孝寬打出夏州,直接從北面包圍敵人的京師.到時候,周人日夜都不敢閤眼,夜裡都能聽到我們的戰鼓聲。”
聽着祖珽的大餅,姚雄越來越動容。
這件事風險確實高,容易一去不回。
但是在諸多將軍裡,姚雄確實是最不怕死的,按着他的話說,他一個契胡能做到如今這地步,活得太值了,當下除了收養的兒子,他還有三個兒子,他們都很聰明,學東西也快,往後或許能當上大官。
自己還有什麼好怕的?!
祖珽舔了舔嘴脣,“我此番跟着陛下前來,就是爲了這件事。”
“我不喜歡被人算計,僞周想讓我們跟獨孤永業兩敗俱傷,那我偏要先讓他遭殃!!”
“這兩個,誰也跑不掉。”
祖珽說着,忽想起了什麼。
“哦,對了,我方纔給你說的那個楊素.嗯,他是華陰縣人。”
“是在前往長安的必經之路上。”
“走過去的時候,可以順手將其滅族,最好將其家裡的雞犬都殺乾淨,一個都不要留下。”
“就當是我們送給他的小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