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章 不怕套路舊
鄴城。
莫哥深吸了一口氣,換上了新衣裳,站在皇宮門口,一次次的在心裡默默背誦着稍後見到天王時所該用的禮節。
這次的相見,極爲重要,甚至能決定往後契丹百年的國運。
他這次因爲要等待劉桃子,在中原待了兩個多月。
在這段時日裡,他對中原的瞭解更加深刻,或者說,對這個新政權的瞭解更加深刻了。
儘管那位祖公跟自己很親近,也表示會幫忙,但是真正下達決定的還是即將要朝見的這位大漢天王。
也不知道他對自己會是什麼態度。
他又看向了另外一側。
木昆牙站在那邊,他看起來同樣的緊張,愁容滿面。
這也能理解,畢竟,他的處境比莫哥還要糟糕,莫哥這裡至少還能與祖珽說得上話,而他那邊是徹底無人理會,好不容易將高句麗人拉過來,結果還出現了這樣的事情。
他對接下來的局勢都有些絕望了。
偏偏三國之內又是奚人距離漢國最近,且雙方過去交過手,關係本來就不好。
想到對手所面臨的情況,莫哥的心情頓時好了許多。
再糟糕還能比對方更糟糕不成?
帶着這樣的心思,莫哥終於等到了出來引他們進去的侍衛。
在這些人的帶領之下,莫哥跟木昆牙彼此也不說話,就這麼埋頭前進。
也不知走了多久,他們被帶到了一處殿內,在侍衛們離開之後,他們終於是見到了這位大漢天王。
劉桃子坐在上位,打量着面前這兩個人。
光是從外表上看,他們跟河北的百姓沒有什麼不同,都是一樣的長相。
“契丹使臣莫哥拜見陛下!!”
兩人異口同聲的報出了自己的名字,行禮叩拜。
劉桃子打量了他們片刻,“賜座。”
兩人這纔敢坐下來。
劉桃子開口說道:“我已經聽祖公說過你們兩個的事情了。”
“你們倆都想朝貢,開市,是這個來意吧?”
莫哥的臉上出現了歡喜,他趕忙說道:“吾等仰慕陛下已久,此番前來,是爲朝見納貢,至於開市與否,非吾等敢奢求!”
木昆牙在心裡謾罵了幾句這不要臉的,卻也是急忙說道:“陛下,吾等只是爲獻禮而來!陛下天威,天下無人不知,此番只求能將獻禮帶到您的面前,別無他求啊!”
兩人開始唱起了高調。
劉桃子輕輕搖頭,“我這個人,向來直接,不必掩飾。”
“你們要互市,我不反對,想要和睦相處,那更是好事。”
“不過,只是有一點.今日歸順,若是明日復叛,我非親自攻伐,城破之時,雞犬不留”
莫哥擡起頭來,面前的皇帝在那麼一瞬間似乎與過去某個瘋王重影,他是經歷過那段時日的,只覺得渾身冰冷,難以言語,整個人都害怕到了極點。
高洋雖瘋癲,四處亂揮拳,倒也不是完全沒用,至少給邊塞人士們留下了極大的心理陰影。
這導致他們在很多年的時日裡,面對中原的統治者,總是有種莫名的驚悚,不是懼怕,就是驚悚,只要對方表露出了一點點的善意,他們都就格外的激動,加以各種尊稱。
木昆牙率先反應過來,“絕對不敢反叛陛下!!”
“我主是一心跟隨!”
莫哥也連忙跟上。
兩人再次吹捧起來。
而後,自然是獻上自己的禮物,當然,他們不是將禮物直接帶到皇帝面前,而是念出了禮物的清單。
劉桃子而後下達了詔令,宣佈對他們的賞賜以及特殊的榮譽。
劉桃子冊封了契丹部落聯盟的統帥爲忠義王,又冊封其麾下的各部大人爲侯,而後又冊封奚人的統領爲奚王,冊封其麾下大人爲公。
這兩位使臣都格外的激動,趕忙拜謝。
在進行了一系列瑣碎的儀式之後,這兩人便離開了。
互市之類的事情,是不需要劉桃子親自來說的。
等到兩人都走了出去,祖珽才從不遠處的屏風之後走出來,笑容格外的狡詐,緩緩坐在了劉桃子的身邊。
“陛下,看來他們還不曾發現區別呢。”
“等到正式赦令,節杖,官服,印璽等物到達,他們就會明白了”
劉桃子問道:“邊塞之事,可以暫時不考慮了?”
“是這樣的,接下來就讓他們自己玩一會,陛下,該滅周了。”
祖珽略微仰起頭來,“宇文邕徹底被憤怒衝昏了頭,他竟然敢帶上主力軍隊離開北方,前往荊州他是覺得我們先前擴張太多,難以吃下更多的東西,便對我們如此輕視。”
“吃不吃得下,並不妨礙我們動不動手。”
“如何消化,等到吃下之後自然有個說法!”
“陛下,此刻兩國交戰,我們也該早些動手了。”
實際上,劉桃子從未跟祖珽商談過滅周之類的事情,這次前往洛州之後,劉桃子所做出的戰略和部署,都是他自己所想的,祖珽根本不知道。
但是,祖珽卻已經看出了劉桃子的下一步打算。
這或許便是君臣兩人之間的默契吧。
劉桃子說道:“即是秋後,我準備先行趕往夏州,等到入冬,再領靈,夏二州之軍,直取長安。”
“周人大軍在南陽,若是得知我們攻打長安,其必定驚恐,若急着撤離,則陳人能給予追擊,若是不能撤離,我們拿下長安之後,就可以前往夾攻宇文邕,生擒之。”
祖珽點點頭,“若是調動其餘地方的大軍前往夏州,動靜太大,周人若是得知有軍隊調動,宇文邕便會即刻停止戰事,回撤來防。”
“靈州和夏州的軍隊都是精銳,只帶着他們兩支,倒也足夠了。”
祖珽從懷裡拿出了一份輿圖,放在了劉桃子的面前,兩人開始商談這次出兵的關鍵。
兩人都覺得這件事不適合讓太多人知道,最好是劉桃子和祖珽以前往邊塞的名義偷偷離開,迅速奔赴前線,而將軍們這裡,只需要吩咐邊塞上的幾個將軍,做好防備工作就可以了。
至於戰略,自然是以攻佔長安爲主,這次,終於是開始計較一城一地的得失了。
祖珽這裡有許多的匠人,祖珽認爲可以將他們也帶上,若是要強攻長安,這些匠人定然能發揮出巨大的作用來。
這兩人做事極快,敢說就敢做,完全不遲疑。
而在官吏方面,祖珽認爲可以不準備太多。
這次雖說是滅周之戰,但是想着一戰將整個周國打沒是不可能的,想要一戰攻佔整個周國更是癡心妄想,主要目的還是攻破長安,摧毀周國的核心,若是能趁機幹掉宇文邕,那是最好的。
國都告破,實際上跟滅亡也差不了多少,整個周國只怕都要變成殘廢,頭給打沒了。
對周國來說,長安淪陷,這是滅頂之災,而對漢國來說,這他媽的叫‘還於舊都’。
祖珽策劃的頭頭是道,這一次,他也將作爲軍中謀士,跟着劉桃子一同前往夏州。
沔水。
鉅艦劈開了水花,朝着周軍陣中飛奔而去。
“轟!!”
一艘金翅艦來不及躲避,被那鉅艦的木杆狠狠拍中,瞬間失去了移動能力。
水面上密密麻麻的皆是雙方的戰船,其數量超出了千餘艘。
其中有龐大的鉅艦,有中型的戰艦,還有很多的艨艟小船。
只見一根根破碎的木頭就這麼漂浮在水面上,喊殺聲四起,箭矢不斷的飛向彼此,遠處的火船燃燒着熊熊烈火,阻擋了大船的去路。
華皎站在船頭,正在全力指揮。
華皎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訓,不敢再跟周船一同作戰了,雙方拉開了戰線,這邊是華皎,那邊是權景宣,兩人各自指揮,互不干涉。
華皎叛逃,讓周國水軍上升極大,不只是得到了許多戰艦,更是得到了很多珍貴的匠人們,這讓周國水軍在面對陳國水師的時候也有了一戰之力,不至於完全落入下風。
雙方打的很是激烈,整個沔水上漂浮着無數的屍體。
與此同時,在陸地之上,雙方也是陷入了苦戰。
周人士氣高漲,將軍們勇猛無比,身後有皇帝坐鎮,各個都是不要命的進行衝鋒,而陳人提前佔據了險要的地形,加上有城牆的保護,黃法氍等人全力指揮,一次次的擊退敵人的猛攻。
雙方的血染紅了荊北的每一寸土地,每天都有大量的士卒在死去。
但是,戰線卻已經在不斷的被推進,周人的攻勢越來越猛,陸地上的局勢對陳人愈發的不利。
南陽城。
黃法氍手持大弓,站在城樓之上,盯着遠處的敵人。
他的臉上滿是血污,身上的甲冑都出現了殘缺。
敵人的攻勢實在是太猛了。
先前尉遲伽封鎖了退路之後,再次反撲過來,開始數日的猛攻,幾乎是不做停頓,黃法氍就這麼連着戰鬥了好幾天。
昨日,他下令讓蕭摩訶趁着敵人輪換進攻的間隙出城襲擊,蕭摩訶大殺四方,成功射殺了敵人的一位將軍,而後再帶着其餘衆人回來,周人的攻勢這才略微收斂了點。
即便如此,城內的氛圍依舊是有些不對。
當初他們高喊着要攻佔江陵的時候,各個都無比的激動,亢奮。
劉桃子離開之後,他們更是提議直接集中兵力先拿江陵,而後以江陵爲根本來防禦周人。
且不說江陵的駐軍有多少,光是那被幾次加固過的城牆,就不是能短時日內拿下來的。
黃法氍現在是慶幸沒有跟着他們真的去打江陵,如今只是守南陽等地,都顯得如此力不從心。
過去那些整日高呼的將軍們現在是徹底不說話了。
遭受了幾次的攻城戰,各個都明白了周人是什麼樣的,臉上滿是驚恐。
那幾個來鍍金的,如今更是嚇得躲在官署裡嚎啕大哭,連門都不敢出。
黃法氍盯着遠處,默不作聲。
“將軍在想什麼呢?”
蕭摩訶不知何時走到了黃法氍的身邊,他的身上多處都被包紮了起來,這次衝陣,他也是受了不輕的傷。
“在想退敵之計.”
“你的傷勢如何了?”
“無礙,只是些小傷而已,依舊能拉得動強弓!”
兩人一同看向了遠處的敵人,敵人正在頻繁的調動,黃法氍看得出來,他們正在準備下一次的猛攻。
黃法氍頗爲擔憂。
“此處我們倒是還能堅守,只是不知淳于量將軍那邊”
蕭摩訶急忙說道:“黃將軍不必擔心,淳于將軍雖年邁,卻驍勇善戰,不弱於北人”
“我不是說他的才能不如,是跟隨他一同前去沔陽的那些人。”
“那些人許多都不曾與周人交過手,只是憑藉着父祖的威名來擔任將軍,平日裡最大的軍功也不過是剿滅水賊而已,如今與兇悍的周人廝殺,就怕他們會心生驚懼,給淳于量將軍惹來禍患.”
就在南陽西面之外的大營裡,周國皇帝已經親臨戰場。
宇文邕坐着戰車,打量着周圍的士卒,他本來還想繼續往前,到達南陽城下。
但是尉遲迥再三阻攔,急得都要幾番叩拜了,宇文邕方纔沒有繼續往前走。
儘管如此,他的到來還是讓此處的將士們士氣大漲,紛紛高呼。
宇文邕披着戰甲,當真是格外英武。
他走下車來,將軍們紛紛叩拜,宇文邕將他們扶起,一一寒暄,又去看了幾個受傷的將軍,給與賞賜。
做好了一系列的流程,尉遲迥這才請他進了帥帳。
等到左右無人,宇文邕這才問道:“齊王呢?”
尉遲迥即刻回答道:“齊王去沔陽了。”
“哦?那邊不是權景宣在負責嗎?他不與你夾攻南陽,爲何要去沔陽啊?”
“陛下,南陽城堅,不好攻取,先前被人衝了陣,齊王認爲不能同時夾擊,應當逐一擊破,便領了精銳直奔沔陽去了。”
宇文邕點點頭,臉色平靜,也看不出其內心的想法。
他坐在了上位,而後不悅的看向了門口,“進來吧。”
下一刻,楊堅跟韋孝寬快步走了進來,兩人的神態截然相反,一個看起來很是歡喜激動,一個看起來死氣沉沉。
宇文邕先是看向了楊堅,眼神溫柔,“這次,隨國公又爲朕立下了功勳,若不是隨國公及時出面,只怕敵人都要推進到襄陽了。”
“到底是國公啊,知道不能辜負其位。”
這話說的相當刺耳。
韋孝寬站在此處,只當是什麼都沒有聽到。
宇文邕這纔看向了韋孝寬。
“鄖國公,你就沒有什麼想要說的嗎?”
韋孝寬忽擡起頭來,老態龍鍾的樣子頗有些可憐。
“陛下不該前來的。”
韋孝寬忽說道。
“什麼?”
宇文邕一愣。
韋孝寬喃喃道:“劉桃子。”
“嗯?”
“劉桃子會襲擊後方的。”
宇文邕氣笑了。
“是嗎?”
“那我也至少不會被劉桃子連續兩次襲擊後方吧?”
韋孝寬張開嘴,想要說出來些什麼,可眼神忽然暗淡,他閉上了嘴。
宇文邕深深的看着他,“鄖國公這一次,你真是令朕大失所望。”
“來人啊。”
聽到這句話,尉遲迥有些坐不住,趕忙起身,宇文邕注意到了這一點,他笑着看向了尉遲迥,“朕又不殺你,你站起來做什麼?”
尉遲迥當即汗流浹背,“老臣,陛下.”
“鄖國公折兵損將,念其過往的軍功,罷免其官職,留其爵位,令其回長安養老.”
韋孝寬又呆滯了片刻,而後低頭,“多謝陛下。”
宇文邕沒有理會他,則是側過頭不去看他。
有侍衛走上前,請韋孝寬跟着他們一同離開了。
尉遲迥看着遠去的韋孝寬,眼裡有些茫然,忽有些不是滋味,也說不出到底是什麼緣故。
等到韋孝寬走了,宇文邕這才恨恨的說道:“朕早就該將韋孝寬罷免的,平日裡總是說些跟別人不同的話,彰顯自己的才能,可到了關鍵的時候,卻總是派不上用場,不過是一個守將而已”
尉遲迥此刻卻忽開口說道:“陛下.方纔鄖國公所言,也不是沒有道理啊。”
“當下大軍在南,若是劉桃子從北進攻.”
“不必擔心,我在南鄉留下了充足的軍隊,就是防備劉桃子的。”
“不,臣的意思是,倘若敵人從夏州南下.”
“朕雖然不知兵,卻知政,漢國剛剛霸佔了那麼多的州,哪裡還有能力去霸佔更多的地方?”
“陛下,這軍事和政事雖然都有互通之處,但是,並不完全相似啊出兵不只是可以佔據,還可以破壞,可以掠奪,若是敵人劫掠.”
“放心吧,延州等地,乃是達奚震領兵鎮守的,此人有其父之風,頗知軍事,他有堅城在手,絕不會怕什麼高長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