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德全躬身將一疊泛黃的身契呈至紫檀案几上。
皇帝垂首看了一眼。
江成繼續道:“這兩個縣城都是盛產銅礦鐵礦的,除去管家周明,其餘四人和已擊殺的二十一名蒙面刺客,手臂上均刺有日月圖騰。”
江成走到周世安旁邊,掀起他兩邊的袖子。其臂光滑,並無任何刺青。
“他爲何沒有?”皇帝擰眉問道。
“微臣覺得,擁有這個刺青的人,均屬於同一個組織或者幫派,而管家周明與,”江成停頓了一下,“與周世安,他們要麼是參加的時間很短,要麼是被動參與其中的。”
皇帝雙眼一眯,面露不悅:“這兩人都與周卿有莫大的聯繫,你這情求的,倒是拐了好幾個彎。”
“微臣不敢,微臣有證據。”江成連忙單膝跪下。
“說下去。”皇帝沉聲道。
江成看了眼林知夏。
林知夏上前一步:“我需要搬三具屍體進來。”
皇帝一揮手,立即有兩名禁軍從一側走出。
“把管家周名和那名女僕役的屍體搬進來,再隨意搬一個蒙面刺客。”
當屍體陳列在堂中,周圍宴桌上還放着美味佳餚,菜食混着酒香,再看這滿屋的屍體。
即使屍體還沒有散發出屍臭,屋裡那股味道也讓人很不舒服。
不過,在場的都是見過大場面的。
林知夏扒掉蒙面刺客的衣服,只見其雙肩有明顯的凹陷,鎖骨微微變形。
“微臣看過,大部分的蒙面刺客,雙肩都有凹陷,鎖骨微微變形。”
皇帝一擺手,一名禁軍立即領命去確認。
“這說明什麼?”皇帝問道。
“這是常年走山路背重物所致,在利州有些山區,馬車無法通行,貨物的運輸只能靠馬幫和人力背運。
這種人叫背夫,蒙面刺客絕大多數人,都有背夫的特徵。”
林知夏說完,又走到那名女僕役面前。
就是她突然將袖箭射向自己。
她眸光微閃,她與周家並無往來,也不是什麼朝中重臣,可對方那一箭卻是直指自己。
這讓林知夏不得不懷疑,對方是認識她的。
不過這些不用跟皇帝說。
“這名女子耳後有硃砂點,這也是那個山區獨有的防蠱民俗,實際作用是防山裡的蟲蟻叮咬。這些都說明,他們來自同一個地方。”
林知夏的博學廣聞,讓皇帝面上涌現一絲詫異之色。
“但管家周明不同,他自太興元年入周府做事,就沒有離開過汴京。
而另外四名僕役,均是在近一年被周明帶入周府的,這說明,他們是一年前才聯繫上的。”
林知夏走到周世安旁邊,扒開他的頭髮,說了癩瘡一事。
“按照姚家人所說,周世安是太興六年姚府管事買進的,太興十年,姚家家主讓其頂替嫡子去參軍。
按照這個時間線來說,他得癩瘡就是進姚府後發生的事。
我們懷疑,他進姚府後,就一直被囚禁於暗室,導致頭頂生癩瘡。
這種病是有傳染風險的,因爲他還有利用價值,姚府纔會不惜成本醫好他。
我們覺得,姚府家主從一開始就知道他的身份。”
皇帝給胡德全遞了個眼神。
胡德全走下臺階,湊到周世安面前仔細觀察,半晌後回頭衝皇帝頷首。
林知夏又衝胡德全道:“胡公公,有勞你摸一下他的頸後。他剛施了針不能移動,還請見諒。”
皇帝見林知夏對一個刺客這麼用心,冷哼一聲。
胡德全作爲皇帝的心腹,見狀毫不客氣地將周世安腦袋往上一擡。
江成與周將軍皆是神色一緊。
胡德全看到其後頸蜂巢般密集的針眼,有些已經重複結痂。
他眼裡閃過詫異之色,這倒像是宮中的刑罰。
等他鬆手,周世安已面帶黑青,有淤血自其口鼻流出。
林知夏看向江成,示意其穩住。
待胡德全回到皇帝身邊後。
林知夏才道:“人後頸有幾處穴道,長期施針再輔以藥物會讓人記憶模糊,意識不清,從而忘卻之前發生的事。這點,您可以召太醫診脈。”
林知夏的意思很明顯了,周世安是被人爲操控的。
可皇帝關注的點並不是這個,他語氣微沉,看向周將軍。
“所以,他真的是你兒子周世安?”
殿內頓時一靜。
先不論身份真假,“周世安”行刺聖上卻是在衆目睽睽之下。
若他真的是周家嫡子,按照律令,行刺皇帝爲謀逆大罪,屬“十惡”重罪之首,是要株三族的。
周將軍認下這個兒子就是死!
若是周家人抵死不認,或許還有辦法周旋,不致於被罰得太重。
可週將軍只是重重地磕了個頭,尋子十四年,這些日子對他來說,太難熬了。
“雖然他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但他確是我兒。”
林知夏在心裡嘆息一聲,望着其叩首時震落的銀髮,忽然覺得這位周將軍,在須臾間蒼老如風中殘燭。
江成眼中也閃過後悔,當初覺得對方有問題就該直接問。
或許那樣就不會有今日之事。
他面色沉重的跪下:“陛下,能不能給我一些時間,我想辦法讓他恢復記憶。”
皇帝審視着三人:“照你這麼說來,這是一場有預謀的刺殺。”
“是,”江成指着擔架上的人,“他並無腳傷,回京的途中卻帶了一個治腳傷的大夫,微臣已讓人畫像,全城通緝。
要想知道姚府有沒有參與刺殺一事,只需向江寧發函,確認姚府衆人是否逃跑,即可一清二楚。”
剛剛林知夏已經點明,刺殺或許還是同礦脈有關,聯繫到最近安王一案,他們不需要明說。
皇帝陰沉着臉,睨着階下叩首的老將,蟠龍玉佩的穗子掃過案几邊緣。
“我給你五天,把這事查清楚。周府所有人,先關於皇城司地牢。”
江成和周將軍都鬆了一口氣,三人齊聲跪下叩謝聖恩。
皇帝在禁軍的擁護下走到周府大門,官員全堵在門口。
他腳步一停,等禁軍將人羣疏散開,才又往前。
陸啓手持橫刀立在門檻處。
“這是怎麼了?”皇帝沉聲問道。
“江成說了,今日入周府的人,都必須驗明身份才能離去,若無證明身份的信物,就讓親眷來這領人。”
“你對他,倒是言聽計從!”
陸貴妃輕笑一聲。
那些大臣們本以爲皇帝會訓斥陸啓,卻不想皇帝只是輕飄飄說了這一句,便在禁軍的護送下離開了。
這下,所有人都老實排隊,或者遣人去家裡報信。
周府的燭火亮了一夜,直至天色漸明。
因爲胡德全這一舉動,導致芙昕第三次施針,直至排出腥臭黑血,周世安的臉上纔回暖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