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下過一場大雨,青石板路泛着溼冷的光,馬車輪轂碾過水窪濺起一串泥點。
阿晝揚鞭時袖口殘留的草料碎屑簌簌飄落,混雜着馬廄特有的腥臊味鑽進綢緞車簾。
“你別亂來!這招有用,公子當時就把林大人帶走了,而且林大人的爹孃也關在大理寺!你一個人能帶走三個!”
車廂內霎時寂靜,只餘江成摩挲素帕的窸窣聲。
“我已安排暗樁潛入大理寺天牢。”
雲星聽後忙毛遂自薦:“讓我去。”
江成擡眼,對方眼底跳動的焦灼映着車外陰沉的天色,他知道雲星對林知夏,有些特別。
阿晝的嗤笑聲傳進來:“你別搗亂了,你這張臉,早在大理寺的排查範圍內了,這種事只能找生人。”
“你去大理寺門口守着吧,以防蔡府的人突襲天牢,晚上我讓阿晝......”
雲星本來也待不住,江成話未說完,他便如離弦之箭掠出車外。
江成呆坐半晌,走出車廂,坐到阿晝旁邊。
阿晝聞着自己這一身馬糞味,默默往旁邊挪了幾寸。
小豆芽被劫的消息送到江府,他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就趕過來了。
他轉頭看去,卻見公子好似聞不到他身上的異味,眉宇間凝着化不開的陰霾。
“阿晝。”江成喚了一聲。
“公子,你別嚇我!”
阿晝手裡的馬鞭都抖了一下,他從沒聽過公子用這種口氣叫他。
這說感覺說不上來,只覺得瞬間有塊巨石壓在他身上,讓他喘不過氣。
“我們回江府,有件事需要你去辦!”江成嗓音沙啞似浸了寒霜。
阿晝瞬間想到小豆芽:“您是覺得,別院泄露一事,問題出在家裡。”
江成沒有回答,那座連皇城司都不曾知曉的別院,唯有經手購置的老管家與支取銀錢的父母知情。
買下後,他一次都未去過,小豆芽住進去是第一次啓用。
暮色中的江府仍是一派寧和。
老管家將江成迎進府,徐氏和江修遠得知他要出遠門,都一臉的擔心。
無人提及林知夏被抓一事,府裡看不出任何的異常。
而江成緊皺的眉頭卻是一直未曾鬆開過。
回到廂房,江成從暗格裡取出一塊玉墜,他遞給阿晝。
“我要離京一段日子,十八衛我留給你,若見大理寺內赤焰穿雲,你就帶着他們闖進大理寺,將林大人帶出來。”
這十八衛是江成外祖父留給他的,冽風便是這十八人的首領。
這些人一直藏於市井,連阿晝都只見過冽風一人。
這是江成的底牌,連江修遠都不知道。
他這樣做,就是豁出去了。
阿晝意識到事態嚴重,鄭重地點了點頭。
江成背上包袱,佯裝出城,將阿晝留在了江府。
子時過後,他又冒險潛回來,與孟俞在汴河上一處花船會面。
孟俞已經拿到了安王的口供。
“禁軍在林大人牀底下搜出了四箱金葉子,還有林大人寫給安王的信箋,信上有林大人的私章,字跡也和林大人一模一樣。
而羅青,那個叛徒!他主動找到大理寺,聲稱他親眼見到林大人與安王私下會面。”
字跡一事,林知夏既然能模仿林知行的筆跡,那其他人也能。
只是林知行的私章?
江成與林知夏相處兩月有餘,從沒見她用過私章。
這個私章一定是從蔡府西廂,真的林知行那裡拿的。
在皇城司八月十九的奏報中,裴衡曾到過西廂,看來這信就是那時候僞造的。
那枚印章還在蔡雍手上,這倒是個麻煩事。
江成心中驚疑不定,他接過孟俞謄抄的安王口供。
安王在口供中稱,林知夏查到陽明村滅村一事與趙弘有關後,就私下約見了他。
他自稱並不知其中詳情,而是通過趙弘身邊的管事,得知趙弘私挖銅礦一事。
他生氣趙弘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又怕此事傳揚出去有損皇家顏面,這才答應了對方的要求。
這話明顯就是說給皇帝聽的。
私挖銅礦這麼大的事,安王主動提起,皇帝就已經信了他三分。
只要咬死他不知情,皇帝也不會重責於他,畢竟那個時期很特殊。
江成想到白日裡陛下的態度,接着往下看。
【安王:那是他第二次威脅我,他說只要我再給他兩箱金葉子,他會處理好所有的事情,兇手和證人他都會幫我解決掉。還會將我兒趙弘之死歸於情殺。這樣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陽明村的慘案。】
【大理寺官員:後來呢?】
【安王:後來真如他所說案子結了,那個女童消失了,我以爲事情結束了,沒想到,他居然把那個女童藏了起來。
爲了威脅我,還領着我去那個別院看,說只要這個兇手在,他就能讓我萬劫不復。
這一次,他讓我給他謀官職。我不肯,他就開始查我趙弘的舊案,每天在王府外轉悠。
每查到一樁,就來找我一次。我是真沒想到,那孽障犯了這麼多事,我知這是個無底洞,遂才下定決心自首......】
【大理寺官員:關於那個銅礦,他還說過什麼?】
【安王:沒了,他只說那個女童知道銅礦的具體位置,若我不答應他的要求,就將那些遺骸都挖出來。我知道他不敢,這案子是他查的,真曝出來,他也跑不了。
只是我那孽子,竟然做下這麼多傷天害理的事!我愧對先帝,愧對聖上的厚愛。】
江成越看越氣,雙拳砸在桌案上。
“一派胡言,林大人沒去過那個別院,根本不知道我把小豆芽關在哪!他既然能找到小豆芽,必是通過我,爲何不把我一起告了!”
孟俞道:“林大人剛來汴京,租憑個院子尚需來回對比,怎麼買得起那樣的別院。可他卻隻字未提你的名字!這不合理!”
孟俞剛說完,似是想到了什麼,一臉驚疑地看向江成。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我讓林大人停止對陽明村的調查,是因爲你父親來開封府找我,勸我不要再調查......”
孟俞沒有再說下去,他看到江成並沒有很驚訝的樣子,顯然是對別院泄露一事,已有猜想。
當時江修遠並沒有說是從哪裡得到的消息,孟俞還以爲是江成告訴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