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江仁昌都還沒開始修行,他就已經清楚的明白了一個道理。
那就是人類是有極限的,力量也是有極限的。
作爲一個天賦並不如何出衆的修行者。
哪怕他有再多的奇遇再多的資源,付出再多的努力,最後也很難成爲那些頂尖的強者。
更別說他本身就沒有多少奇遇,自身留戀於塵俗,修煉也並不如何用功。
以至於花了幾十年的時間,最後也僅僅只是一個高階法師。
連大圓滿的境界都未曾達到。
更別說是法師之上的聖師境了。
那幾乎是他一輩子都觸摸不到的境界。
但就算是這樣,江仁昌依舊在修行界混的風生水起。
甚至最後都成了金剛門鎮守一宗的太上長老。
這其中的秘訣,其實只有一個,那就是審時度勢。
該服輸時一定要服輸,該低頭時一定要低頭。
哪怕會輸掉面子和自尊。
哪怕會卑微得讓路人都覺得可恥。
江仁昌也並不在乎。
畢竟只有活着,才能看到這世間更多的風景。
那些剛硬的,頑強的,不懂變通的,在過去的那些年裡不知道死了多少。
其中有許多天賦比他強,實力比他高,但到了最後盡皆先他而去,化作一抔黃土。
江仁昌絕不想讓這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
好在一直以來他的運氣都還不錯。
幾度轉投他人門下,幾度俯首稱臣,最終讓他熬了下來。
等到那些聖宗大多遷徙離開。
等到那些法師圓滿瘋狂追逐破境的機緣消失。
作爲一名高階法師,他竟然平白的成了世間的至強者之一。
說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也好。
總而言之,頭頂上沒有欺壓他的人,他的生活突然變得輕鬆了起來。
一天到晚吃喝玩樂,閒來無事修煉個幾回。
這樣的日子若能一直持續下去,江仁昌覺得也不是不能接受。
哪怕高階法師無法長生久視,註定將要迎來生命的終點。
江仁昌也覺得自己到時候應該能夠笑着死去。
但,末法時代的逐步逼近,終究打破了他最後的幻想。
即便歡愉至死,江仁昌也不想憋屈的作爲凡人倒下。
可世間若是變成絕靈之地,他將再無補充靈力的機會,註定只能不斷的衰落下來,跌落境界,最後變成再普通不過的凡人,迎來生命的凋亡。
這絕對是江仁昌無法接受的。
要解決這個問題倒也簡單。
他完全可以學着宗門裡一些心生絕望的弟子,主動自盡求死。
但這麼多年來他一直都想着苟活於世,臨到頭了卻讓他自盡,他又如何能下得了手?
於是他迫不得已,同樣走上探尋前人遺蹟的道路。
心裡想着不求能夠突破更高的境界,至少能夠維繫當下的實力,直到死亡來臨。
然而讓人萬萬沒想到的是,久違的一場遺蹟探險,竟然跟他開了這麼大的一場玩笑。
他沒能獲得寶藏,但卻切實的活了下來,甚至活到了一千三百年之後。
這長達一千多年的靈魂爭奪,他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熬過來的。
但現在既然好不容易脫離了那令人發瘋的無邊黑暗,好不容易獲得了新生的機會,都還沒看看外界到底發展得如何,怎麼能這麼輕易的迎來自身的凋亡。
所以——
“噗通!”
伴隨着清脆的震響,江仁昌果斷的跪了下來,向蘇墨求饒道:
“先前是我豬油蒙了心,對待高修多有不敬,但請允許我自辨,畢竟我已經掙扎了太久。
在長達一千三百年的時間裡面,我一直活在對赤松的恐懼之下,我時刻都在反抗着對方,避免他將我吞噬。
儘管長年以來我做的還算不錯,但正是因此,我對於赤松的強大有了最爲深刻的理解。
那絕不是我所能抵抗的對手,即便是我最有把握的靈魂層面,在堅持了那麼多年後,我也將要步入窮途末路。
更別說現在從雕像裡面出來,獲得了真正的實體,一旦真正交鋒,我絕無可能是他的對手。
面對這種怎麼也不可能戰勝的對手,投降難道真的可恥嗎?
就像歷史上的許多王朝更迭,普通人在面對國家政權的變換時,真的有實力反抗嗎?”
“除此以外,我覺得我本人還是擁有一定的存在價值的,尤其是對您來說。
在我漫長的生命裡面,我經歷過很多的事情。
我曾遊歷四海,也曾尋幽探密,更是執掌過一方宗門。
也許那些經驗算不了什麼,但至少可以證明我絕對不是什麼廢物。
尤其是在這樣一個靈氣剛剛復甦的時代裡面,儘管我現在的實力並未徹底恢復。
但作爲掌握了諸多秘術曾經抵達過高階法師境的修行者,哪怕用來充當一名最底層的打手,也必將是合格的戰力。
希望您能多多考慮這些,今次將我收下,之後必將予您萬倍以上的回報!”
江仁昌的話音落下,洞府裡陷入了空前的寂靜之中。
幾人約莫都沒想過江仁昌的轉投如此輕而易舉,絲毫不曾在乎所謂的臉面和尊嚴。
而且他的話顯得頗爲實誠,明確無誤的道破了自己的心理。
但無論是徐宗啓還是梁平峰,都對他抱持着一絲懷疑。
梁平峰看了眼江仁昌,對蘇墨說道:
“雖然這話由我來講可能有些不太妥當,但我打從心底覺得,接受這傢伙並不是一個明智的決定。
其他暫且不提,他既然活過了數千年之久,哪怕是一條狗,也該覺醒了足夠的智慧,絕對不會像他現在這樣表現得那麼卑微,這必定是應對危機的僞裝。
而且,他現在雖然失去了力量,但原本的境界還在,要想恢復只需要足夠的時間就能夠達成。
一旦他成了高階法師,這世間能制制服他的人可以說是寥寥無幾。
若是中間出了什麼意外,導致他逃脫出去,難以想象會給這個世界帶來多麼龐大的災難。
這份可能性我們承擔不起。”
徐宗啓臉色凝肅的點頭,表示贊同梁平峰的意見。
蘇墨看向江仁昌,開口說道:
“你看,我的同伴們都這麼說了,你有什麼更好的建議嗎?”
江仁昌臉色微微一滯,絞盡腦汁開始思索應對的策略。
蘇墨的右手閃爍起耀眼的紅光。
看到這一幕,江仁昌頭皮一緊,猛地咬牙說道:
“我可以把自身的真靈分出一部分到你手中!!”
聽到這話,便是徐宗啓和梁平峰也都微微變了臉色。
真靈,這是靈魂的本源,也是修行者的根基所在。
真靈的多少不但決定了靈魂的強度,決定了日後是否能夠突破。
同時這也是轉化爲詭怪之後能否覺醒生前記憶的關鍵所在。
沒有了真靈,即便成爲了詭怪,一輩子也只能渾渾噩噩。
而作爲正常的修行者,哪怕缺失了一部分真靈,後果都十分嚴重。
不但突破境界的難度會數十倍的增加,自身的修行也會變得更加滯緩。
而且若有人呢掌握了他人的真靈,哪怕隨便施加點詛咒,都能讓對方遭到難以想象的重創,甚至直接就是當場身亡。
交出一部分真靈,相當於交出了自己的性命乃至日後的進階道路。
這種事情除非自願,否則外人強迫都強迫不來,因爲真靈的存在遠比想象中的還要更加堅固和隱秘。由此可見江仁昌的決心之大,便是徐宗啓和梁平峰想要反對都反對不來。
沒人能夠拒絕一個高階法師的忠心投效。
更別說這個法師還帶着曾經一個大宗的秘術和諸多隱秘。
哪怕是他們,站在蘇墨的位置上,也絕對無法拒絕。
不過在徐宗啓和梁平峰看來這極具誘惑的提議,蘇墨卻表現得興致缺缺。
他語氣淡淡的說道:
“真靈什麼的你自己保留着便是,因爲你還要恢復實力,缺失了真靈只會對你的恢復形成嚴重的阻礙,而我的手下並不需要弱者,當然我也並不擔心你會超過我,我隨時等着你的挑戰和背叛。”
聽到這話,徐宗啓和梁平峰不由得微微變色。
就連江仁昌,臉上也都露出了詫異的神色。
蘇墨接着道:
“我留你一命,並不是因爲你剛纔的求饒,也不是因爲我需要什麼打手,而是因爲你腦海裡的知識和經歷,那些上千年前再普通不過的記憶,對我的重要性超過了你本身。
等到什麼時候我消化完了那些東西,而你卻沒有提供讓我眼前一亮的其他價值,那麼我還是會毫不猶豫的幹掉你的。”
“一定不負您的厚望。”
江仁昌深深的埋下頭來。
蘇墨看到這一幕,卻並不擔心對方會背叛。
因爲在決定接受對方之後,他就已經化作一道精神之種,種入對方的精神海。
只要對方的實力未能超過他,所思所想絕不可能隱瞞過去。
甚至對方哪怕對他身邊人產生絲毫的惡意,他都能及時的感知到,從而“砰”的一聲,將種子引爆,炸爛整個大西瓜。
當然,這些倒是沒必要跟江仁昌說明。
其人的最大價值,正是他剛纔所說的記憶。
殺死江仁昌之後只會出現一些記憶碎片,搜查記憶碎片並不能確保獲得他想要的信息。
一個活着的古修,就相當於是一部活着的歷史典籍,或許能給他提供許多意想不到的線索。
……
玄武區。
紫雲廣場。
夜市的大排檔一字擺開。
許多穿着短褲汗衫的年輕人,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就着纔拿出來的冰啤酒,吃着熱氣騰騰的龍蝦和燒烤。
嘈雜的聲響連綿不絕,混合着白熾的燈光,恍惚間彷彿讓人覺得是在白天。
而在燒烤攤的拐角裡面,一張桌子擺在不甚平整的石磚上。
桌子上放滿了各類食物,有正在冒泡的蒜蓉粉絲生蠔,也有散發着濃濃香氣的羊肉串,還有着烤好的大蝦和香蕉,旁邊還開了一瓶冰鎮的椰樹椰汁。
但坐在桌前身穿白色T恤的年輕人,卻對着滿桌的食物無動於衷。
他的臉色無比的蒼白,眼神更是陰沉得可怕,連過來送菜的服務員看了,都一陣膽戰心驚。
等到所有菜全部上齊了,聶獄天拿起一根羊肉串,一邊仔仔細細的吃着,一邊拿出來手機,按下了一個才存上不久的號碼。
沒過多久,電話對面就接通裡,裡面傳來詭修會會長孫鴻禮那頗爲輕鬆的聲音:
“這麼晚打電話過來找我,聶會首是有什麼緊要的事情嗎?”
聶獄天懶得拿起尋常的詞對應付,直接開口問道:
“孫會長的造神計劃舉辦在即,但似乎還差一些材料吧?”
孫鴻禮聽到這話,聲音陡然變得沉鬱下來:
“你是從哪打聽到的?”
“你不用管我從哪打聽到的,俗話說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你以爲自己隱藏得很好,但你的小動作根本就瞞不住我,不要忘了,我可是從極欲道里出來的,什麼花樣沒見過?”
沉默了片刻之後,孫鴻禮問道:
“你想要什麼?”
“孫會長不用這麼戒備,我既然肯與你談論這個事情,說明我並沒有藉此要挾的想法。
何況,不久前我們纔剛剛進行了一場成功的交易,我對待盟友從來不會落井下石,只會錦上添花。
而現在,我便帶來一場嶄新的交易,就是不知道孫會長有沒有膽子應下了?”
“怎麼說?”
“交易的內容很簡單,我提供你所急缺的諸多資源,助你將計劃舉辦成功。
但在成功之後,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
“什麼忙?”
“幫我殺三個人。”
“哪三個人?”
“蘇墨,梁平峰,徐宗啓。”
“一個疑似法師的強者,一個地方民安局的最高首領,一個和平之家的班首……你怎麼會覺得我一次性能夠對付那麼多人?!”
“若連這三個你都沒辦法拿下,你舉辦造神計劃的意義又在哪裡?”
“不!就算計劃成功了,對付他們也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放心,我可以從中提供幫助。”
“且容我考慮考慮。”
“你沒有那麼多時間,如果你這邊不答應,那麼我立刻就去找別人。
那些資源就算是給其他人,也能發揮出難以想象的巨大效用。
我總得找個值得投資的對象。”
“……這筆交易,我答應了!”
“不愧是孫會長,放心吧,事情絕對沒你想象中的那麼困難,等你知道了我爲你所準備的助力,你只會覺得這筆交易佔了大便宜。”
“但願如此,那些資源你什麼時候給我?”
“已經在路上了,就快到了。”
“你早就知道我一定會答應?”
“反正不會拒絕就是了。”
聶獄天舉起酒杯,遙遙說道:
“預祝取得成功,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