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娘一直沉默不語。
等到了府上,娘問了下人,得知爹爹已經回來了,便拉着我直奔爹的書房。
推開門,爹爹正在座椅上閉目養神,桌上整齊地擺着一堆文書,想必是剛處理完公事正在休息。聽到開門聲,爹才睜開眼,看見娘和我,沙啞的問道:“上香去了吧,今年人多嗎?”
娘拉着我坐下,嘆了一口氣,說道:“今天在光華寺,我給嵐兒求了一隻籤。”
“哦?怎麼樣?”爹坐起身,關切的問道。
娘微微有些顫抖,強自鎮定的說道:“天正,你去問問京城有哪些合適的人家,找個還不錯的,趕緊把嵐兒嫁了吧。”
我一聽,吃驚地看向娘,滿臉不解。
爹也一時間怔住了,忙問道:“怎麼回事啊,爲何這樣說?”
娘輕聲啜泣了起來,斷斷續續的說道:“方丈說,嵐兒抽到的籤是鳳籤,是入宮的命。”
爹一聽,居然大笑起來,無奈的說道:“夫人啊,你怎麼這般糊塗,當今聖上已年近五十,且這幾年來一直是久病纏身,早在四年前就已經取消選秀了,在這種情況下慕嵐又怎麼會進宮呢,我早跟你說過,那些和尚的話不可信。”
聽到爹的話,娘才止住了哭泣,輕聲道:“呦,想來皇上確實好幾年沒有選秀了,但是萬一......萬一......”
爹笑了笑,擺擺手止住孃的話:“沒有萬一,夫人放心好了,我平時也會多留意,給慕嵐物色一位好夫婿。”
看見爹的眼光轉向我,我只好乾巴巴的笑了笑,嘆道:“這事......不着急吧。”
這場風波總算平靜下來,我鬆了一口氣,娘也覺得自己杞人憂天,便再也不提這件事了。
我又迴歸了自由自在的日子,依舊常常帶着雪雁出去吃喝玩樂。
八月裡,烈日炎炎,正是一年最熱的時候。
剛走半個時辰,我就覺得口乾舌燥,正好瞧見前面不遠處的茶樓,忙拉着雪雁進去歇歇。
茶樓里人滿爲患,十分喧鬧,中間的空地上有個正在撫琴賣藝的小姑娘,身旁的袋子裡已經有了不少賞錢,看來生意不錯,瞧這姑娘模樣長得倒是不錯,就是眼神空洞了點。
店小二在角落裡給我們找了一張空桌,斟上了茶,我翹起二郎腿,津津有味的聽着小曲。
聽了一會兒,雪雁湊過來,小聲跟我說:“這個小姑娘怎麼一直盯着地面啊,一點表情都沒有,真乏味。”
我撇了撇嘴,臉上擺着“可不是嘛”的表情。
旁邊的一個男人聽到了,接口道:“小兄弟不常來吧,這姑娘是個盲女,據說是茶樓老闆的遠房侄女,已經在這兒賣唱好一陣子了。”
這一聲小兄弟把我叫得一愣,半天才反應過來,身上穿的可是男裝,這才恍然大悟,忙不迭的道:“難怪難怪,”遂對着雪雁揮揮手,說道:“你過去多給她點賞錢吧,年紀輕輕的姑娘,也挺可憐的。”
雪雁答應了一聲過去了。
我四處瞧着,忽見門口進來兩個男人,穿着雖然普通,但給人的感覺似乎有些怪異。一般過來茶樓喝茶的客人大多是走路走得累了,想進來歇歇腳涼快一下,因而大多是一派慵懶閒散的模樣,但這兩人看似眉目緊張,眼光犀利,與常人有異。
我的眼光便不由自主的追隨着這奇怪的二人,看看到底有什麼名堂。
兩個男人在店小二的安排下入了座,要了一壺茶,但似乎並沒有喝茶的意思,而是直勾勾的盯着正在賣唱的盲女。我看了二人半晌,也沒有什麼不正常,興許是我想多了吧,便將眼光收了回來。
又是一曲終了,大家紛紛拊掌,不少人上前打賞,方纔那兩個奇怪男人之一也走上前去,只聽哎呦一聲,另一個坐着的奇怪男人突然捂住胸口,倒在地上。
大家紛紛看過去,有人開始大喊:“快叫大夫!”
我也好奇地張望起來,但離得有些遠看不到,我正欲上前一探究竟,眼光突然瞥到那個走上前的男子,他趁着大家的目光都聚在那個倒地之人身上時,忽的一伸手奪過盲女手中的錢袋,快跑而出。
我瞬間明白了,原來二人早有預謀,一人裝病,另一人趁大家不注意的時候搶了錢就跑,這兩個缺德的,連盲人的錢都搶,哼哼,我偏不讓他們得逞。
我猛的起身去追,連連大喊:“快抓賊啊,有人搶錢了。”
我追出門去,豎起耳朵聽着後面好像沒人跟着,心裡頓時涼了半截,看來衆人尚未反應過來,但憑我一己之力肯定製服不了一個大老爺們。
這時,只見一道玄色身影從我身邊呼嘯而過,他一把抓過小偷的衣領,一個掃堂腿,一個側踢,三下兩下就把小偷按趴下了,這個勇士真是好身手。
我驚歎的連連拍手,雪雁也跟着追了出來,我鄙棄的吼她:“跑這麼慢!”
勇士把小偷踩在腳下,奪過小偷手裡的錢袋,轉過身來拋出了一條優美的弧線,我伸手接過,扔給身旁的雪雁,叫她回去還給人家。
雪雁一動不動的凝視着前面的人,我正想罵她反應遲鈍,眼光一瞥,看清了這位勇士。
面前的人,身材挺拔而修長,一身傲氣的玄色長袍,迎風而立,氣宇非凡。一張有如刀削般俊俏的臉,深邃的眉宇間透露出一絲沉着與穩重,一雙醉人心脾的眸子裡竟然閃爍着一種包羅萬象的氣魄,高挺的鼻樑,薄薄的嘴脣,盡是說不出的迷人。
哇,美男子......
我迅速收回了目光,在雪雁耳邊喊道:“看什麼看,還不快去。”
這時,茶樓的夥計出來把兩個小偷綁了起來,聽說有人通知了官府,一會兒就把他們押走。
我走上前去,對着男子略微一抱拳,大聲讚道:“兄臺好身手,在下佩服。”
男子捋了捋衣袖,優雅的笑了笑,謙虛道:“過獎了,舉手之勞而已,今日之事全仰仗小兄弟的反應敏捷。”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想了想,問道:“兄臺如何稱呼?”
“在下……容軒,小兄弟如何稱呼?”他頓了頓,又悠悠的問道。
“容兄有禮,在下......”在沒摸清對方底細前,還是先不要實名相告爲好。
“在下甄嵐。”我隨便胡扯了個名字。
“甄嵐,真懶?”他饒有趣味的呢喃着我的名字,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我不爽的瞪他,“很好笑嗎?”
他連連擺手,笑道:“恕我失禮,既然你稱我一聲容兄,那我也就不見外了,嵐弟有禮。”
我們又簡單交談了幾句,沒想到這個容軒,儀表堂堂,親切友好,爲人謙和,談吐非凡,我似乎好久沒遇到這麼談得來的人了,有些相見恨晚之感。
一直聊到了衙吏來押送那兩個小偷,我們才依依惜別,既然得知他也是京城人士,那麼不妨交下這個朋友,我懇切的道:“不知小弟是否有此榮幸結交容兄這位知己?”
容軒敲着手裡的扇子,笑着道:“是在下的榮幸。”
“好,”我微微踮起腳,拍了拍他的肩膀,豪爽的說道:“既然容兄不嫌棄,那今日午時一刻,長安街的聚仙居,小弟會提前在頂層定好包廂,望容兄光臨,咱們不醉不歸。”
聚仙居是全京城最大最有名的酒樓,名門望族、達官顯赫皆流連於此,因而一般人想在最豪華的頂層預訂一間包廂簡直難如登天,但我輕鬆搞定,不是因爲爺有錢,而是因爲……爺再一次打着宇文燁遠的旗號......
我提前半個時辰到的,雪雁一直在我耳邊嘟囔着,說我看人家長得帥就把持不住了,萬一他是個採花賊怎麼辦......諸如此類,我聽得心煩了,對她吼道:“給我閉嘴,再出聲老子就把你從窗子丟下去。”
此招甚妙,這丫頭馬上默不作聲了。
午時一刻,容軒準時到來。
但我完全沒想到的是,跟他同來的人,居然是......宇文燁遠。
我吃驚的張大了嘴,半晌才道:“燁遠哥哥,你怎麼也來了?”
宇文燁遠也很吃驚,但依舊裝作波瀾不驚的樣子,朝我和雪雁點點頭,便和容軒入座了。
我暗自納悶,燁遠哥哥是太子身邊的人,應該在宮裡啊,怎麼今天有工夫出來閒逛啊,此刻心裡雖有千百個問題,但也不好現在發問。
容軒看出了我和燁遠哥哥奇怪的神情,遂問道:“你們二人認識?”
“呃......我們......”我剛開口,就被打斷了。
“不是很熟。”宇文燁遠淡淡的說道,眼睛並不看我。
看來燁遠哥哥想隱瞞我和他的關係,既然隱瞞,必然有他的道理,我也不好再多說什麼了。
酒菜早已準備好,我叫店小二上了幾壺我帶來的陳年的梅花釀。
這酒其實並不是名酒,喝過的人寥寥無幾,是早些年我和三哥潛心調製的,釀了十幾壺偷偷埋在院子裡。酒裡融合了酒的甘冽和梅花的芳香,入口辣中含甜,絲絲柔滑,醇而不膩,是上好的佳釀,要不是今日遇着知己,我才捨不得拿出來呢。
我端着酒杯,悠悠的問道:“容兄,這酒如何?”
容軒眉目含笑,品酒的樣子更是風流韻致,悠然的說道:“口感甜蜜卻酒勁十足,不澀不膩,清新宜人,縷縷芬芳醉人心脾,真是好酒。”
我笑了,和他碰了碰杯,兩人一飲而盡。
他真的懂酒,更懂我的梅花釀。
又喝了幾杯,容軒皺了皺眉頭,說道:“說來慚愧,在下一向自恃爲品酒行家,但今日這酒,幾杯下肚,仍想不起它的名字,望嵐弟賜教。”
我愉快地笑着,衝他調皮的眨了眨眼,答道:“容兄不知實屬正常,這酒本是小弟和家兄早些年閒極無聊時自己隨意調配的,取名梅花釀,不登大雅之堂。今日只因結交了容兄這位知己,才斗膽拿出來與君一樂,望容兄海涵。”
容軒滿臉震驚,讚賞的道:“嵐弟和令兄真是好手藝,釀得如此佳釀,想必嵐弟也必定是個懂酒愛酒之人,既然如此,咱們不妨切磋一下,如何?”
“請容兄賜教。”我謙和的說道。
容軒手執酒杯,微眯着眼,娓娓道來:“我朝四大名酒,之一,杏花村汾酒,入口綿,落口甜,飲後餘香,清新宜人;之二,蘭陵美酒,琥珀色澤,醇厚可口,香氣馥郁,回味悠長......”
他沒有再繼續說,深邃的眸子直直的凝視着我,我一時心裡慌亂,忙低下頭,接口道:“之三,紹興女兒紅,酸甜苦辛鮮澀,六味俱全,醇厚甘美,回味無窮;之四,鳳翔西鳳酒,醇香典雅,甘潤鮮爽,諸味協調,尾淨悠長。”
“好,”容軒撫掌,激動地對我說道:“嵐弟果然是個懂酒之人,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來,乾杯。”容軒和我碰了碰杯,一飲而盡。
席間,一直是我和容軒聊得起興,燁遠哥哥在一旁黑着一張臉,自斟自飲,一語不發。雪雁那丫頭更是專注的埋頭吃肉,連正眼都不瞧我一下。
帶來的梅花釀被悉數喝光,此時我臉上發燙,已經有些微醉,而對面的容軒依舊精神抖擻,神采飛揚,真是好酒量。
臨走之前,容軒說他過兩日想去京郊的樹林打獵,問我去不去,我腦子裡迷迷糊糊的,沒注意到燁遠哥哥一直對我使眼色,心想反正最近也沒什麼事,就一口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