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南一住就是四年,再次回到京城,依舊是一派歌舞昇平、亭臺樓閣的繁華之景,八街九陌,花天錦地。馬車漸漸駛入長安街,街道兩旁商鋪林立,各色小商販的吆喝聲不絕於耳,車馬駢闐,熙熙攘攘,到處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四年後的京城,繁盛如昨。
“小姐,您坐穩了,小心摔倒。”雪雁輕輕地拉了拉我的衣襟,擔憂的說道。
我訕訕的放下轎簾,收回了頭,滿臉是抑制不住的興奮,“雪雁,我沒做夢吧,我們真的回來了是嗎?”
“是的,小姐,您一路上已經問過我很多次了,我們真的回來了,這不,馬上就要到家了,您還有什麼不相信的。”雪雁無奈的嘆道,低下頭繼續忙她的刺繡,不再看我。
“嘿嘿嘿,好像是哦。”我乾巴巴的笑了兩聲,趁她刺繡的空當,悄悄的掀開轎簾,繼續東張西望起來。
馬車穿過了擁擠的長安街,繞過鹽市口,順着福熙路一路向北,拐過樂平街口,馬車的速度漸漸放緩,最終在一座宏偉的院落前停下來,賈府的大門赫然在目。
馬車一停下,我連忙跳下了車,不顧身後雪雁的喊聲,急匆匆的往府裡跑去。
大門早已洞開,門口站滿了賈府的家丁侍女,最前面的三個人正在焦急地張望。
那個年輕的女子,一身逶迤拖地鵝黃色煙紗裙,腰間雙帶隨意垂下,迎風而舞,略施脣紅,盈盈含笑,端莊得體,這不正是我那嬌滴滴的大嫂花美如嘛。
只見她左手牽着一個年紀尚小的孩童,一身墨綠裝可愛至極,活脫脫的像一隻小糉子,粉嘟嘟的小臉,濃濃的眉眼,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眨巴眨巴的,看似有些睏倦了。呵呵,想必這就是我那素未謀面的小侄子吧。
正緩緩朝我走下來的、早已是滿臉淚痕的婦人,身着華衫,鬢髮低垂,溫婉如玉,即使年華飛逝,依舊花容月貌。我早已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迎上前去抱住喜極而泣的婦人,發自肺腑的喊了一聲,“娘,我回來了。”頓時,淚如雨下。
娘緊緊地抱着我,哽咽地說不出話來,只是低低地喚着:“嵐兒......嵐兒......”
大嫂也牽着兒子奔了下來,和我們抱在了一團,眼淚撲簌撲簌的流下。
小糉子不明所以,拉着他孃親的手,急急地問:“娘,你們在哭什麼啊,這個漂亮的姐姐是誰啊?”
花美如撲哧一聲被逗笑了,摸着兒子小小的頭,和藹的、一字一句的告訴他:“這是娘早就跟你講過的,你的小姑姑。”
小糉子呀了一聲,忙樂呵呵的來牽我的手,我也捏了捏他胖乎乎的小手,扶起娘和大嫂,止住了淚,拉着小糉子,招呼雪雁,一行人進府去。
家丁侍女們見這邊已經止住了淚,像早就商量好一般,齊齊喊起來:“恭迎四小姐回家......恭迎四小姐回家......”
娘吩咐開衆人,獨獨拉着我來到我的屋子,一推開門,滿是淡淡的蘭花的芬芳,桌椅上,椅子上,窗框上,一塵不染,光潔如初。地面上鋪着厚厚的羊毛毯,踩上去軟綿綿的很舒服,牀鋪早已鋪好,梳妝檯上的用品也是一應俱全,銅鏡擦得鋥亮,甚至連我的棋盤,也仍然放在曾經的位置上。所有的一切,都是四年前的樣子。
娘牽着我的手坐在桌旁,眼角仍含着淚,萬分愛憐的看着我,嘆道:“嵐兒,這四年你受苦了,爲了娘,你受苦了。”說罷,又啜泣起來。
我忙攜起手帕,擦去孃親臉上的淚水,微笑着道:“娘,嵐兒沒受苦,真的,嵐兒這四年在江南過得挺好的,柳莊主對嵐兒十分照顧,嵐兒過的挺開心的。”
聽到這話,娘臉上才漸漸有了些笑容,但仍緊緊地握着我的手,慈祥地說:“江南再好,也不如自己家裡好,我的嵐兒回來了,娘心裡這塊大石頭終於能落下了。以後無論發生什麼事,管它什麼人命天命,娘都不會再讓你離開了。”
“咳咳,”我乾咳了兩聲,開玩笑道:“孃的意思是,慕嵐以後要一直留在您身邊,那慕嵐是不是就不用嫁人了?”
娘笑了,輕輕拍了拍我的頭,嗔笑道:“鬼丫頭,明知道娘不是那個意思,娘是說......”
“好了,娘,我懂的,您放心好了。”我打斷了孃的話。
我怎會不懂,從我出生起,全家就爲我操碎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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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那年,娘難產,經歷了一天一夜的磨難,才換來我的呱呱墜地。當時孃親的身子極弱,甚至性命不保,爹爹四處求醫、散盡家財,幸得從一位江湖郎中手裡買來一株天山雪蓮,磨碎後加入到湯藥中,連服了十日,總算保得性命。之後的兩年裡,娘一直臥病在牀,藥不離口,足足兩年半的時間身子才漸漸好起來。
我自生下來就由奶媽帶着,沒喝過孃的一口奶水,娘爲這件事一直耿耿於懷,覺得對不起我。
以後,爹爹再也沒有讓娘懷孕,我知道他是深愛着孃親,不忍心看她痛苦。
我十一歲那年,娘莫名其名的患病,一年的時間裡,爹請了很多很多大夫,可沒有人能查出確切病因,只是道夫人身子弱需要臥牀休養。
直到有一天,爹爹不知從哪裡請來了一位世外高人,我還記得他姓蕭,名字卻模糊了。蕭師傅給娘把了脈,又把賈府上下細細打量了一遍,最終把目光投到了我身上。
在衆人的詫異聲中,蕭師傅告訴爹爹,令夫人的病因找到了,病因正是您的小女兒。
我懵了,難道孃親的病痛竟然是我所致?這怎麼可能......
爹爹當然也不相信蕭師傅所言,但蕭師傅異常堅定地說道:“要想治好令夫人,就請把你的小女兒送走,越遠越好......”看到爹爹驚奇而哀傷的眼神,蕭師傅笑了笑,繼續道:“不是永遠,四年就好,等她過了16歲及笄之禮後,方可接回。”
就這樣,我一走就是四年。這四年裡,我住在江南沛城的盛柳山莊,盛柳山莊的柳莊主和爹爹一向交好,待我也極好,日子過得挺舒心的,就是空虛了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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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扶我躺下,給我掖好了被角,囑咐我先睡一會兒,等爹爹和大哥下朝回來再來叫我。
我毫無睡意,只得假裝閉了眼,娘輕輕關了門,叮囑屋外的雪雁等人不許進來打擾,便離開了。
豎着耳朵聽見娘走遠了,我睜開眼,思緒萬千。
當年被迫離家,我是很想知道原因的,爲何是我帶給孃親病痛,爲何我的離開能保孃親健康,可問了爹爹多次,爹爹始終沒有告知原委。直到要走的最後一天,是三哥跑來告訴我,原來我的出生將會給孃親帶來如此多的痛苦。
原來蕭師傅說,孃親的八字屬水命,而我的八字屬火命,水火相剋,兩方俱損。不止如此,我生在子時,據說那日白天裡還是豔陽高照,誰也沒想到當晚卻下起了傾盆大雨,當空烏雲密佈,卻出現了月明如皎的奇特景象。由此,蕭師傅說我的出生吸取了日月之靈氣,致使我的本命堅若磐石,力不容催,因此不僅沒有受到水命的克生影響,反而將本應作用於我身上的不利影響雙倍加之於孃親身上,因此孃親纔會如此虛弱。
蕭師傅還說,根據孃親的星位來推算,孃親自生下我那一年算起,每隔十一年會有一次大劫,一共三次,出生算一次,我十一歲那年有一次,我二十二歲那年還有一次,此三劫過後,若能逢凶化吉,便可一生平安。
現在看來,出生那年的劫難算是平安度過,而第二場劫難,需要我離家在外四年便可化解,而這最後一場劫數,蕭師傅說他現在尚不知曉破解的方法,給他幾年時間來加以時日的夜觀星象應該會有所啓發。
起初爹爹也不是很相信,但爲了這一線希望,只得含淚將我送走,真沒想到,我走後半月,孃親的病就痊癒了,不得不說,蕭師傅還真是神人吶。
當初被送走,起初我心中是極其不情願的,但得知真相後,我再無怨言,只希望孃親痛苦不再,哪怕全要我來承擔。
想着想着,眼角不禁泛淚,忽然聽見一陣亂砰砰的敲門聲,我忙用裙角拭了淚,起身下去開門。
果然是大嫂花美如,我給她開了門,一屁股坐回椅子上,隨口道:“就知道是你。”
花美如進了門,很滑稽的轉身伸出頭去朝外面瞧了瞧,復而小心翼翼的關上門,來到我手右邊坐下,興沖沖的問:“你怎麼知道是我?”
我漫不經心的答道:“花花,我可是跟你從小玩到大,你什麼德行我還不知道嘛,自從你嫁給我大哥,賈府上下誰能像你敲門敲得那麼粗魯啊?”
“賈慕嵐,你......”花花怒了,圓鼓鼓的大眼睛恨恨地瞪着我,眼珠轉了轉,氣焰沉了沉,揮了揮手:“罷了,念在你剛回家的份兒上,我大人不記小人過了。”
說罷,笑眯眯的握着我的手,開始嘮叨:“你一回來啊,娘可開心了,一個月前就吩咐廚房準備着,天天盼着你回來啊,這不可算盼到你回來了,可是你一回來娘就把你領走了,我還沒跟你說上話呢,剛剛想來瞧瞧你,雪雁愣是不讓我進來,說你休息呢,我就趁她上茅廁的工夫,溜進來了,嘿嘿嘿......”
原來如此,我說她剛纔怎麼那般鬼鬼祟祟呢。
“小糉子呢?”我問。
花花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問我:“你在說誰啊?”
咳咳,好吧,不得不承認我想象力豐富,估計神經大條的花花看不出她那寶貝兒子穿的跟糉子似的,我只好規規矩矩的問:“你兒子呢?”
“睡覺去了唄,我們一早就在大門口等你,嶽翎早已經困得不行了。”
“嶽翎?”我重複道,“賈嶽翎,好名字,聽說你去年又生了個女兒吧,她呢?”
花花答道:“閨女名叫嶽繡,也在睡着,奶孃在看着呢。”
看着花花一提起孩子那驕傲的神色,我不禁想逗逗她,“花花,沒想到你這麼能生啊,琴棋書畫你不行,沒想到生孩子倒是挺拿手,真像......”我及時止住了話。
“像什麼?”花花趕忙問。
“嘿嘿,不告訴你。”我故意賣關子。
花花急了,作勢要來撓我癢癢,我最怕她這招了,趕忙招了:“真像......一頭......花母豬。”
哈哈哈哈,我笑得花枝亂顫,花花沒有像我以爲那樣上來一頓拳打腳踢,而是委委屈屈的看着我,眼中包了一包淚,幽怨的嘟囔:“死慕嵐,沒良心的,這麼久沒見了,不說點兒好聽的,一來就笑話我,虧我還偷偷跑來看你......”
唉,我在心裡悠悠的嘆着,真是成親了臉皮變薄了,以前哪怕說得再過分,花花也不會這樣,罷了罷了。我摟了摟花花的腰,想說句好聽的話安慰她一下。
可是,怎奈我心直口快慣了,一句不該說的話又幽幽地飄了出來:“花花,你的腰怎麼胖了一大圈啊。”
此語一出,花花頓時飆淚,大吼:“你欺負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