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窗外是冰寒的冬天。
時間飛速流逝, 一刻未停。
八年了,她早已熟悉了倫敦的一切,卻不再熟悉他。
商場如戰場, 她看着他一點一點改變, 變得冷漠, 變得不近人情, 變得離她越來越遠, 她越來越弄不清他想追求什麼。
別過眸,藍璃的目光落向窗外那一棟棟沐浴在冰雪裡的高樓大廈,最後, 鎖定那最高,聳入雲層的倫敦的地標。
聖誕節又要到了。
去年的聖誕節, 他們爲了一個融資案爭吵。
她不認同他趕盡殺絕的做法, 他誤會她精心安排的聖誕夜是爲了旁人而特意對他的討好。
他們的價值分歧越來越明顯。
去年聖誕夜的爭吵可以說是他們這些年來吵得最嚴重的一次。
那一夜, 他生氣地對她吼,對她咆哮, 他從來不會對她說那樣的重話,他對她,比對任何人都多了一份溫柔與寬容,可那一夜,他吼了她, 罵了她, 他看她的眼神比窗外的雪花更冰寒。
他暴怒地將她精心準備佈置的燭光晚餐毀於一旦, “我知道我的手段冷血過激, 對人苛刻!在商言商, 無商不奸,我又不是做慈善事業的!既然你那麼不適應, 那麼愛說教又對我有這麼多意見,那就不要再跟着我啊!你這麼委屈,可以辭職,可以走,可以離開公司,離開我!我不在乎!”
她腦袋昏沉,淚眼朦朧地望着他。
他是在趕她嗎?
他已經不需要她了嗎?
也是,不管是誰,終究都是可以被取代的,工作上是,情感上亦是,沒有誰會是誰的唯一,也沒有誰會是這個世界的唯一。
倫敦的聖誕節異常熱鬧,幾乎每家每戶都在聖誕樹上裝飾着各種燈燭、彩花、玩具、星星,掛上各種聖誕禮物。
聖誕之夜,人們圍着聖誕樹唱歌跳舞,盡情歡樂。
那一夜,她奪門而出,在倫敦的大馬路上來來回回地走,無心瀏覽聖誕夜景,只顧着垂頭默默細數自己的腳步。
很好笑,她穿着跟他一齊在超市買的情侶室內拖鞋就跑了出來,更好笑的是,她發現她迷失了方向。
這麼多年來,她在倫敦從來不認路,也鮮少看地圖,她只注視着一個男人,只跟隨那個男人的腳步。無意識下,她熟悉倫敦已經甚於西單,她的自我呢?她想找的時候,也已經跟那個男人同化。
她不是不負責任的人,要走也按程序,隔天早上,當她拖着疲憊的身軀進辦公室辦理離職手續,卻在衆目睽睽之下,被他赫然拉進了他的辦公室。
剛推開門進去,將門掩上,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她扣進懷裡,強悍索吻,霸道地宣誓主權。
他的天才腦袋+他的驚人體力=她的腰痠背痛。
一如當年,他們第一次初嘗禁果,她什麼都看不見,靈魂浮空,心甘情願地追隨他,跟着他往下跳,無論是極樂之境,亦或生死之崖,她都義無反顧。
繁花過後,她狼狽地整理自己微亂的發,端正衣裝,抹滅貪歡的證據。
現在這樣的情況,不適合跟他對談,她意欲起身,他卻展臂扣住她的手腕,一把將她拉回自己的懷裡緊擁不放,那姿態猶如一個孩子固執地看護着自己的玩具。
她一時迷離,癱軟在他溫暖的懷抱。
見她失神,他憐惜地嗅吻她頰邊的髮絲,“嚇到了?”
她深吸一口氣,喚回迷失的理智,“你竟然在辦公室裡……”臉紅,說不出口,直接略過,“你不是說在公司裡要公私分明嗎?”
他不解釋,不回答,問他想知道的,“昨晚去哪了?”
“昨天,你吼我,趕我走,今天又溫柔相待,不讓我走,你是想幹嘛?你想我留下,我就留下,你想我走開,我就走開,是嗎?對不起,總不能什麼都你說了算。我昨天在哪裡不重要,我今天是過來辭職的,明天在哪裡才重要。”
她早已結在心底的淚胚在眼眶萌芽開花,還未思量,淚已如流星墜落。
她落下的每一滴眼淚都在他的心口砸出一個洞,他慌了,手足無措,“哭什麼啊?誰讓你真走了,我就是生氣,一時間說錯話了。我昨天說話是大聲了點,但你又不是那種動不動就哭的女人,怎麼會爲了那樣的小事哭?別哭了!更不能動不動就說離開我的話!我不可能讓你離開我!”
他並不是沒見過女人的眼淚,爲何在面對她的眼淚時,他只懂得驚慌不定?“昨晚,我一面開車在大街小巷繞,一面心急如焚希望能尋到你,我找了你一夜,也痛罵了自己一夜,從你負氣離開後,我不知打了多少通電話找你,你竟狠心的連一通也不接,我害怕你真的一氣之下離開我,我更害怕你把我的氣話當真。有什麼大不了的?你不過就是想爲一家瀕臨倒閉的公司求情,我可以當是玩笑話聽過,不當一回事,何必那麼大發雷霆呢?但我的確很生氣,甚至有遭受背叛的感覺。我一直那麼信任你,重視你甚過自己,可原來你也和別人一樣,暗暗地批判着我,我能忍受所有人的批判,即使全世界的人都說我是冷血動物也無所謂,唯有你,你不行,你讓我覺得受傷。全世界不理解我,我也可以不在意,只有你能讓我憤慨,你怎麼也能跟別人一樣不理解我?全世界的人看不慣我,沒關係,我只要你,你絕對要跟我站在同一邊。”
只要她……
冷冷傲傲的他竟會跟她低頭說這樣的情話……
她吸吸鼻子,揉揉淚眼,“這些話,我要是告訴Lia,她一定嚇一跳,說我瞎掰。”
“她敢!”他親吻她的眼。
是啊,Lia怕他,佐芥怕他,每個人都怕他,只要他面無表情,用那冷冽的眼神一瞄,就沒人敢再在他面前多說半句多餘的廢話。
只有她啊……
藍璃收回在落地窗外徘徊的眸光,回到此刻所在的奧地•AODY總部頂層辦公室,回到正坐在辦公桌前訓斥機要主管的男人身上,回到屬於這一方有他真實存在的天地。
她拿着杯子到熱水器旁加熱水幫他泡了一杯他喝慣的現衝現泡香葵茶。
“已經過下班時間了。”她把茶端到利天卓跟前,提醒他,“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你讓他們改改,明天重交就是了。”
利天卓將一迭被他批得滿江紅的項目報告重重甩到桌上,“全部領回去,明天要再是這個水準,通通回家吃自己的!”
那聲承載着無數日夜的嘔心瀝血一落,猶如三月春雷,劈得在場的所有主管神智頓時清醒。
衆人如被大赦般領回自己的項目表,一刻不停地離開辦公室。
但是,有一個人沒有那麼幸運。
利天卓喝了一口藍璃幫他泡的香葵茶,不冷不熱,對他的胃,消了他一半火,“Lia,我真不懂,確認個會議都有這麼難嗎?”
Lia戰戰兢兢,“先生,我很抱歉,但昨晚我的確有確認過了。”
利天卓冷聲說,“關於你無能的細節,我沒興趣,這麼一點小事都辦不好,下次再出現這種情況,直接走人!公司不留浪費上司時間又無法創造效益的員工。”
“是……”Lia面對俊美的上司深感無力。
藍璃偷偷地扯了扯利天卓的領帶,利天卓這才道,“你下去吧。”
Lia迫不及待地快步走出辦公室。
“又要教訓我不體恤下屬?”面對藍璃,利天卓脣角淡揚,“做企業沒有嚴謹的作風跟工作態度是自尋死路。”
“我知道。”藍璃幫他收拾好文件,拉他走出辦公室,“你沒做錯,你的決策很正確,但是在處理的過程中,態度可以更和緩一些,對不對?不要在別人心中留太多負面形象也是好事,對不對?”
他頓時啞然沉默。
雖然他可以反駁他根本不在意自己在別人心目中的形象如何,只在意公司的經濟效益,但面對她的溫柔笑語,他實在說不出口。
他只好別過頭,不看她。
想到她妄圖離開,現在他都還心有餘悸。
他說,“以後不可以再說離開我的話,我會爲你發瘋的,你最好相信因爲你,我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
她笑,“明明是你趕我走的,難道你趕我,我還要死賴着你嗎?”
他再問,“昨天在哪過的夜?”
她可憐兮兮,“還能是哪裡,什麼都沒帶,只能是露宿街頭呀。”
然後,一直到取車,他開車,她坐前駕駛,他都沒有再說話。
她問他,“聖誕了,準備了什麼禮物送我?”
紅燈。
“你想要什麼?”他踩下剎車。
“又來了。”她抱怨,“當然要你自己想,我說出來讓你送的禮物有什麼意思?”
他笑得神秘,“我知道了,我會好好想的。”
次日。
剛踏進大廳,菲傭就朝她跑過來,“藍小姐,你可回來了,利先生已經等你很久了。”
藍璃笑着點頭,“我知道了。”
她走進書房,利天卓正在筆記本電腦上弄着什麼。
她走近,靠在他肩上,說:“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利天卓合上筆記本電腦,溫柔地說,“今天是我爲你補過聖誕的日子。”
“哦?”藍璃裝傻。
“別裝了,每次都來這套,你不會膩啊?”利天卓早就看穿她。
“難道你就不會偶爾浪漫一下下?不要這麼開門見山,給點神秘感嗎?”藍璃伸出小指比了比。
“我本來就不知道什麼是浪漫,浪漫適合小孩子,我們弄那些不是太幼稚了嗎?”利天卓說着就從書桌裡拿出一個精緻的盒子遞到藍璃手裡,“給。”
“是什麼?”藍璃把精緻的盒子拆開。
潘朵拉的盒子裡裝着的是一株小巧的聖誕樹。
這是一棵用杉柏之類的常綠樹做成的手掌一般大的聖誕樹。
“好可愛。”她讚歎。
他朝她伸出自己的手,“我的呢?”
她露出抱歉的眼神。
“沒準備?是故意的吧?”他的聲音略沉,不知是真責怪還是失望。
她俏皮一笑,從口袋裡掏出護身符,踮腳戴在他的脖子上,“這是我今天下班之後去心願廟求來的,保佑你在新的一年裡萬事大吉。”
“迷信。”利天卓問,“你爲自己許了什麼願?”
“秘密。”藍璃不告訴他,竟然說她迷信。
“知道爲什麼送你聖誕樹嗎?”
利天卓將藍璃摟進自己懷裡,低頭在她額頭上吻了一下。
“因爲是聖誕禮物。”
“盡愛說廢話,我的意思是你知道我送你的聖誕樹有什麼意義嗎?”
利天卓露出高深莫測的笑。
“什麼意義?”總不會是求婚吧?
藍璃的心怦怦跳個不停,不過又好像不怎麼可能,哪有人用聖誕樹求婚的?
利天卓眼眸帶笑,“據說有一位農民在一個風雪交加的聖誕夜裡接待了一個飢寒交迫的小孩,讓他吃了一頓豐盛的聖誕晚餐,這個孩子告別時折了一根杉樹枝插在地上並祝福說:“每年的今天,各種你想要的禮物就會掛滿這棵杉樹,現在我把這棵美麗的杉村留下,報答你的好意。”小孩走後,農民發現那樹枝竟變成了一棵小樹。到了第二年,樹上竟掛滿了各種各樣的禮物,更神奇的是那些禮物都是農民想要的東西。”
“不懂。”藍璃再加上一句,“不明白。”
“意思就是……”利天卓拉長聲音。
“什麼?”藍璃的心跳得更快了。
“你可以向我許一個願望,怎麼樣?無論是什麼願望我都答應。”利天卓寵溺地望着藍璃,“包括爲了你到西單開設公司分部,包括爲了你,我們一齊回西單。”他知道這是她做夢都在想的事。
“那……”
“是什麼?你說吧,無論是天上的星星還是月亮,我都幫你摘下來。”
只要是她想要的,他都願意給。
藍璃想了一下,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我的願望是可以許更多的願望。”
“我是說認真的。”這個小妮子,“貪心可就什麼都得不到了,如果你不說的話,我就當你棄權。”
“棄權就棄權……”她想要的,他又做不到。
利天卓扳起懷裡的嬌臉,淺勾脣角,“真的棄權?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夢寐以求只想要我幫他們實現一個願望。”
“我知道。”她像貓,再次埋進他懷裡,臉蛋在他的胸膛磨蹭,“如果我讓你把奧地•AODY總部CEO的位置讓給我,你也給?”
“如果那個人是你的話,當然沒有問題。”利天卓理所當然地回答,“我的就是你的。”
心滑過一絲暖意,她更加摟緊他。
她不想要什麼總裁的位置,她只想他跟她一起回西單‘種田’,離開商場的爾虞我詐,過愜意的小日子。
她想要結婚生子,想要一家三口齊樂融融。
可是,他太忙。
他的心太大。
他裝着的是奧地•AODY的事業版圖。
要他放棄奧地•AODY,太爲難他。
她不願意爲難他。
所以,她只好選擇棄權。
而她不知道,他給她的驚喜在後面。
在聖誕節這夜,海岸另一端的西單各大電視牆上主持人紛紛用標準的普通話報導:
被商界喻爲鬼才的奧地•AODY第五代接班人利天卓將與他被商界喻爲年薪最高且是各大跨國公司爭先都想要挖角的金牌助理藍璃將於近日高調空降西單,據說會投資數千億來西單發展設立分部,與此同時,倫敦總部的代理CEO人選至新聞截止之時,奧地•AODY仍未透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