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眠, 眼睛紅腫。
藍璃開了房門,看着眼前的男人。
這個男人叫佐芥,利天卓跟她說過。
佐芥帶人送她到機場。
不要再回頭。
一路上, 她都告訴自己不準回頭。
直到她上了私人豪華噴射機, 利天卓都一直沒有出現。
飛機在伺機等待。
她坐在裝潢高雅舒適, 空間寬廣的機艙裡, 面窗而望周圍飛機的起落。
她知道他家世不凡, 卻從未曾想過他的家族會是世界頂尖富豪之一。
他對她是一種什麼想法?他對她是認真的嗎?
她想相信他曾經說過的每一句話,可是,她憑什麼去相信?
他那樣的背景, 別說一個藍璃就是一百個藍璃也找得到,又爲何非她不可?
她不是沒有自信的人, 卻在跟他一齊到倫敦這短短的幾個星期變得完全沒有信心。
這些日子, 她完全沒有真實感, 感覺活在一個極不真實的世界裡,過着截然不同的奢華人生。
以前, 她雖擔心他們之間的差距,但她堅信總是可以克服的,沒什麼是不能克服的,不過是跑馬拉松,只要夠努力, 只要不停不鬆懈不放棄的向前追, 一定可以跑過兩人一圈又一圈的距離。
然而, 她發現, 她還在起跑線, 他早已跑過終點線。
這麼遠的距離,要怎麼追?
她可以不要追得那麼辛苦, 直接站到他所在的終點線,與他一齊朝另一條道路邁進。
她輕輕咬住下脣,腦子不停地亂轉,可她尋遍大腦裡的每一個角落都找不到一個讓她可以放棄高考,放棄她原本的人生軌跡的理由。
她喜歡他,他也喜歡她,然,這樣的喜歡,這樣年少的愛情真的會有美好的結果嗎?
外因太多,不是他們所能控制的。
未來有很長,卻往往都是事與願違居多。
爲了沒有保證的愛情,放棄規劃中的人生道路去走上完全陌生,沒有後路可退的荊棘之徑,太需要不顧一切的勇氣。
而那種勇氣,早在跟他上車,上飛機,同他來倫敦時便用盡了,不是嗎?
她不是寧願沒有跟他到倫敦嗎?
看不到他失落的表情,聽不到他低落的聲音,不知道在這裡發生的一切,在西單什麼都不知情地繼續籌備如何在高考拿下重點大學的獎學金名額,雖然會思念他,但時間會解決一切,而不是跟他來到倫敦,陪在他身邊,看盡人情冷暖,體味他失去親人後的孤助無援跟無能爲力。
一次的不顧一切不就已經令她非常後悔了嗎?
她如何還能再來一次?!
飛機緩緩升上天空。
往下望,慌亂襲上心頭,她的心臟緊緊揪扯,她的十指緊握成拳。
人的怯弱通常並不是因爲阻擋在面前的真實的鬼怪障礙,而是被自己想像的各種張牙舞爪所嚇退。
她強迫自己一直勇敢地望着下方,直面那從四面八方涌來的恐懼。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她緊繃的面容一點一點鬆弛,她緊握成拳的手指一點一點鬆開。
然後,她笑了。
一個人無論怎麼樣逃離都離不開自己,躲不開自己。
未來,她可能會爲自己不顧一切的選擇而感到後悔,但她卻不想在此刻就感到後悔。
燦爛耀眼的陽光讓他昏昏欲睡。
“她走了嗎?”
聽到腳步聲,利天卓背對來人問着。
“藍小姐她確實是坐上了——”
“好了,我知道了。”利天卓從庭院的鞦韆上站起身,不回頭,瀟灑前行,“佐芥,我讓你整理的名單——”
“利天卓!”
利天卓整個人霎時像一根電線杆似的呆立不動,立在庭院,不敢前進,更不敢回頭。
“利天卓!”
利天卓緩緩回眸。
藍璃朝他嫣然一笑。
佐芥自動退場。
過了好久,好久。
利天卓盯着藍璃,還是不敢相信。
“怎麼了?”藍璃鎖眉看他,“你不是應該直接開心到得意忘形地抱住我嗎?”
他慢慢走近她,笑容霎現。
他說,“我……你……你……沒有走?”
她說,“沒辦法,我有東西忘記帶走了。”
他的笑容來得快,去得快,淡漠道,“你拿了東西就快走。”
他負氣地轉身就走。
一步,兩步,三步,四步……
終於,在第五步時顯得遲疑,步子緩了。
最後,定住,不再走。
他將雙手插入白色休閒褲口袋裡,進退維谷。
藍璃只是看着他,不上前,也不說話。
“什麼東西?”他背對她,問出口,“如果我沒有記錯,你來的時候並沒有帶什麼東西,有什麼東西忘了帶走?”
利天卓屏住呼吸等待身後的她回答,但一直沒等到。
害怕她已離去,他急速轉身。
藍璃靜待原地。
“你說呢?”她以沉靜的聲音問他,“我是忘了帶走什麼東西?”
“誰知道你怎麼想的?!”氣自己沒志氣,利天卓的口氣粗率僵硬,“這樣耍着我,一下讓我欣喜若狂,一下讓我不知所措,很有趣嗎?!”
“不猜猜什麼是我忘記帶走的嗎?”她笑着問。
他的雙目盯着她,鎖着她,等她給答案。
“你,你就是我遺落掉,忘了帶走的。”她說,“來的時候,我們是兩個人,沒道理回去的時候只有我一個人。”
五味雜陳的情緒全像大浪般打上心頭,他將她的身體輕輕納入懷中,像是抱着一個很容易破碎的泡沫。
“爲什麼改變決定?”他柔聲低語。
“失去你不是我的損失,是我人生無法弭平的缺憾,我怕我這一離開,生命會從此失去完整。”她抱緊他,“我什麼都不想去想,我只想要不顧一切的去勇敢一次。”
他衝她笑。
他笑起來真的非常好看,那種耀眼的笑容,可以把整個世界都照亮了。
她真希望時間就此定格,他永遠笑得這麼燦爛,這麼美好。
利天卓陪藍璃回國,辦理出國的證件手續。
金錢在這個世界上永遠不是最重要的,但是,它卻連時間也可以收買。
僅只五天,一切都辦妥了。
有時,人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善意的謊言總是不可避免。
藍璃又一次騙了無比信任她的父親,利天卓幫她弄到倫敦某大學的免試入學證書,校長親自登門說是學校只有一個出國的名額,而校方決定推薦成績優秀的她去倫敦讀書。
出國是每個普通工薪家庭可望不可及的夢想,父親自然是舉雙手雙腳把她推出國。
機場的人很多,或是爲親人送行,或是爲朋友送行,或是爲戀人送行。
太多太多關切的話語傳入耳邊,心裡太多太多的感動。
離別的傷感總是更容易瀰漫在機場。
藍璃看着不願離去的方雨,不能自已地感覺到無限傷感。
“沒良心的!”方雨抱住藍璃的肩膀說,“竟然一聲不吭地揹着我考到倫敦去了!你就不能稍稍降低標準,爲了我,填報我能考上的學校做第一志願?”
藍璃一巴掌拍上方雨的後腦勺,“還說呢!你小心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你啊,不要玩瘋了,有時間就讀讀書,好好學習,不要把自己變成腦袋空空的笨小孩。”
方雨嘟起嘴,“走了還不忘刺激我!反正你那麼勁,到哪裡都會很優,而爲什麼我就算努力到死數學也及不了格?”
特意用說笑衝減的離愁還是不可避免。
“華西航空C2089前往倫敦的班機即將起飛,還未登機的旅客,請儘速登機。”
機場擴音器傳來催促登機的聲音。
在保鏢的護送下,她跟利天卓通過VIP通道,坐進頭等艙。
在登艙回望,對這座她生活了將近十八年的城市做最後道別時,她想起席慕容曾經寫過的一首詩:
不是所有的夢,都來得及實現。
不是所有的話,都來得及告訴你。
疚恨總要深植在離別後的心中。
儘管,他們說,世間種種最後終必成空。
我並不是立意要錯過,可是,我一直都在這樣做。
錯過那花滿枝椏的昨日,又要錯過今朝。
今朝仍要重複那相同的別離,餘生將成陌路,一去千里。
在暮靄裡向你深深俯首,請爲我珍重。
儘管,他們說,世間種種最後終必,終必成空。
不是每一次痛苦都使人成熟,也不是每一次成功都令人喜悅。
生活在一波一波地磨練着我,我在其間一年一年的老去。
飛機起飛,飛往另一個國家的另一所城市。
那個城市的名字叫——倫敦。
利天卓和藍璃剛下飛機,接機的佐芥就匆忙地迎上他們,對利天卓說道:“BOSS,公司裡的人因爲發不出工資都在鬧罷工,怎麼辦?”
就在這時,利天卓的手機也響了,利天卓接起後,用法語說:“好,我知道了,我馬上去公司。”
利天卓和藍璃坐着來接他們的紅色法拉利離開機場。
奧地•AODY總部,大廳裡的豪華水晶燈極爲明亮。
利天卓快步往自己的工作崗位走去。
他對秘書交待:“讓公司的主管全部在下午二點三十分集中在八號會議室,然後聯絡各大電視臺和新聞媒體,在下午二點三十分對會議進行直播,告訴他們適當的時候, AODY會接受各大媒體的採訪。”
“是。”
利天卓牽着藍璃走進有着CEO鍍金標牌的辦公室裡。
辦公室的佈置很簡潔卻不失大方,辦公桌上的全家福格外醒目。
“你打算怎麼辦?公司的問題要怎麼解決呢?”藍璃有很多的話想問他,最想問的還是,“我有沒有可以幫你的地方?”
利天卓看着全家福,黑眸深邃如海。
好半晌,他才擡起頭來,咧嘴而笑,“你是我的精神食糧,你在身邊我纔有能量處理問題,纔有心思處理問題,所以,你什麼都不必做,不需要做,只要在我身邊就已經幫到我。”
利天卓拿起辦公桌上的話筒,按下號碼,然後說道:“佐芥,麻煩你把公司的財務報表和與公司有業務往來的客戶資料拿到我的辦公室。”
佐芥拿來利天卓需要的材料後,利天卓連中飯都沒吃,用極快的速度掃視着那些堆積得很高的文件。
藍璃在旁邊的沙發上很安靜地看着他。
大略地掃視了一遍較爲重要的文件,利天卓拿起話筒,按下內線,他說:“幫我約□□巴拿馬下午一點在雪滕咖啡廳。”
下午二點三十分,各大媒體和各大電視臺的記者早早的就到了,記者們都想報道奧地•AODY集團的獨家,幾乎所有人都想知道奧地•AODY這麼大的一個跨國公司在面臨倒閉的危機時要如何處理,當然,大家最想知道的就是奧地•AODY是不是會直接宣佈破產。
各股東也正襟危坐等着看這個年僅十八的BOSS有什麼過人之處,竟可以臨危不亂,還妄想讓面臨倒閉的公司起死回生。
利天卓在衆人的期待下出現了,他在公司主管們的護擁下走上主講臺。
稍稍調整了話筒,利天卓說,“對於公司的困難,我想大家都知道了,我也不想多說什麼,我想說的很簡單,雖然公司出現了前所未有的困難,但是,請大家相信我,支持我,只要我們衆志成城這個難關是一定可以度過的。”
“你讓我們怎麼相信你?怎麼去相信一個才十八歲什麼都不懂的年輕人?你怎麼給我們保證?拿什麼來保證?又怎麼讓我們相信你的保證?”
下面的股東開始喧譁。
利天卓用手示意,然後從大門後走出一大羣的軍官把主講臺周圍五十米都圍成一個圈。
等軍官們都站好後,□□巴拿馬在幾名軍官的追隨下來到利天卓身邊。
大家立刻安靜下來。
記者們的相機按個不停,拍照的拍照,攝影的攝影。
記者們很興奮竟然可以拍到顯少在公衆面前露面的巴主席。
巴拿馬有力地表明態度:“大家都知道奧地•AODY集團是倫敦乃至英國最大的跨國公司,奧地•AODY現在遇到這樣的困難,我們感到很遺憾,對於奧地•AODY現在的情況,我們政府的心情也是無比沉重,但是,要聲明的是我們政府絕不會坐視不管,政府將會撥出1920億美元助奧地•AODY度過這一次的危機,奧地•AODY的公信力,奧地•AODY的強盛都是大家都有目共睹的,所以,經過這次的教訓,我相信奧地•AODY一定會走得更遠,走得更好。”
記者紛紛記錄下巴拿馬的話,奧地•AODY說到底終究是英國最大的跨國公司,連政府都要出手相助。
第二天,各大新聞媒體和報紙的頭版頭條都是——
“英國政府繼出資相救FORUM後,英國政府再次出手,宣佈以1920億美元助陷於破產邊緣的奧地•AODY。”
報紙的內容大致寫着——
“對LIMITED 的破產無動於衷,拒絕補貼紓困,然而,對於奧地•AODY,英國政府卻不敢坐視不管,只得無奈出手。
如果說接管FORUM還帶有一絲“護犢”的私心,畢竟FORUM的身份有點類似於英國的“準國企”,那麼幫助奧地•AODY則純粹是以行政手段干預市場經濟,或者說是拯救英國模式的市場經濟。
政府爲何對LIMITED 和奧地•AODY持以不同的態度?
一方面,英國政府本身並不擁有無止境的資源,不可能爲所有受次貸危機影響的金融機構提供保護。
另一方面,似乎也在給投資者和企業家們一個信號:你們要對自己的企業承擔責任。
然而,最根本的原因還在於奧地•AODY一旦破產,其掀起的金融海嘯破壞性遠非LIMITED 可比。正如英聯在當天發表的聲明中稱,在目前情況下,如果放任奧地•AODY破產,對業已極其脆弱的金融市場來說無異於雪上加霜,並且將極大提高市場的借貸成本,進一步削減英國家庭財富,並將對經濟增長產生實質性危害。
奧地•AODY全球資產達一萬億美元,在一百三十多個國家和地區有業務,不少大公司和企業都與它有生意來往,如果其倒閉,不但影響金融體系,更直接影響光顧其保險和退休金產品的全球普通大衆,這種打擊自是遠超FORUM。
當然這並不是說英國政府救奧地•AODY有多麼高尚,是對全球投資者和投保者負責。它只不過是在爲英國金融模式創新過程中出現的問題買單而已,從FORUM到LIMITED ,再到奧地•AODY,這些非政府性質的金融機構出現的問題追根究底與英國政府的監管也脫不開關係。
像奧地•AODY,並非保險業務出了問題,而是在類似投資銀行的業務上,無限地爲一些公司債券提供償債擔保,這些擔保都建立在信用的評級上,當受次貸危機影響的借貸人無力償還借款時,債務負擔自然就落到奧地•AODY身上。
正是因爲揹負沉重的債務負擔,導致其週轉資金失靈,反過來奧地•AODY的信用評級就會降低,融資就很困難。
這些曾經的金融大鱷,落到如今或申請破產,或請示政府救助,表面上看是英國模式的金融體系不斷創新,又不斷試錯的過程,它們操縱金錢槓桿,將債務債券化,充當起了資本市場翻雲覆雨的中介,利潤全落到自己的腰包,如今出了問題卻要英國民衆甚至全球投資者負責。
而在這些表象背後卻是英國政府監管的滯後,對這些非銀行金融機構將債務債券化的縱容,對信用鏈條的風險性認識不足,正是這些金融洐生品極大地威脅着金融體系的安全。
LIMITED 的破產“雷”倒了資本市場,英國出面支助奧地•AODY也只是權宜之策,意大利等國出現的退保潮預示着全球經濟牽一髮而動全身的全球化困局。
如何在這股金融海嘯中保護本國普通大衆的切身利益,金融監管部門當準備好充分應對措施,更重要的是要從中吸取教訓,提高抵禦信用風險的能力。”
看着今晨纔剛出廬的報紙,利天卓笑了。
新聞媒體就是新聞媒體,分析得透徹明瞭,頭頭是道。
利天卓閉上眼睛。
這些日子,不眠不休,他真的有點累了。
終於可以稍微休息一下……
藍璃提着保溫盒走進辦公室。
輕輕地放下保溫盒,她拿過他手中的報紙,掃了一眼,全是她看不懂的外文字母,猛地,一陣對未來的恐懼向她襲來。
將報紙緩緩地置於辦公桌上。
勇敢是面對,扼制恐懼,而不是沒有恐懼。
她眷戀的目光在利天卓沉睡的俊顏流連。
以後,他……就是她的未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