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素素有個極爲不好的習慣,那便是拿上畫筆就心無旁騖,什麼都看不到聽不到了。
一刻鐘過去,大多數人都停下了手,收了妝奩匣子。唯有一兩個經驗老道的繼續檢視自己所畫妝容,或者幾個新學徒們惴惴不安的在丫鬟的臉上擦了又畫,畫了又擦。
又是一炷香的時間過去,梅素素往後退了一步,最後檢查了妝容滿意的收了畫筆,轉目一看,周圍也就剩下兩個大汗淋漓的學徒還在遊移不定的改了又改。
李家的看到她畫完了,便走了過來,看到這個小丫頭那清新淡雅的妝容不由吃了一驚,卻又忍不住有些擔心,明日可是及笄禮呢,這樣化妝可是不成。梅素素這個孩子她看着喜歡,便想着就算是選不上,也要讓陸宗慧誇獎幾句,如此日後跟外人言說起來,纔會有人點了梅素素去給人上妝,畢竟新人很難出頭,若是有一個好的口碑便容易許多。
王媽媽瞅了一眼剩下那兩人,好好的妝容最後讓兩人畫的什麼都不是,她不禁搖了搖頭,張氏上前低聲勸了那兩人退了下去。
鶯兒見狀,笑道:
“可是都畫完了?”
“畫完了。”
王媽媽笑着說道。
鶯兒拍了一下手,那些個丫鬟便都站了起來,又有一隊丫鬟從角落裡魚貫而出收了桌凳退了出去。
地方空了出來,這些個丫鬟們又自動自發地重新站了隊,三個一排的走上前讓陸宗慧與陸玉璇檢視妝容。
一連看了九個人,陸宗慧都直搖頭,陸玉璇在一旁掩了口笑:
“這個真有意思,明明是一張方臉,怎麼還有許多地方沒有上粉?想要畫成圓臉不成?”
一位喜娘站了出來,梅素素睃了一眼,是一個學徒,只聽她笑道:
“大小姐不是圓臉嗎?”
“噗嗤……”
陸宗慧忍不住笑了起來,喜娘們也都忍耐不住的一個個的掩了口吃吃笑着。那陸玉璇更是捂着肚子笑的哎呦哎呦直叫喚,陸宗慧被陸玉璇笑的有些不大好意思,一甩手裡的帕子拍了陸玉璇一下:
“姑姑!”
陸玉璇的父親是高祖曾孫,論輩分,如今的皇帝該叫他一聲叔叔,而陸宗慧的父親卻是先皇的孫子,皇帝嫡親侄子。陸宗慧的祖父是皇帝的大哥,本應是太子,卻一生碌碌無爲,身爲先皇十四子的皇帝在一番腥風血雨中登上了帝位。
當年的衆多兄弟殺的殺囚禁的囚禁,唯有陸宗慧的祖父一門心思做學問而躲過一劫,被封誠親王。
這一番輩分論下來,陸宗慧卻得叫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陸玉璇做姑姑了,這兩人自小便投緣,陸玉璇成親的時候陸宗慧還去送親了呢,只不過是一大早去的,說了幾句話便回了,梅素素沒見到罷了。
陸玉璇咬着脣坐直了身子,不再笑了,可是那嘴角卻仍舊止不住的上翹起來。陸宗慧心中氣惱,揮了揮手,道:
“繼續繼續。”
那位學徒看兩人的表情便知道自己辦砸了事情,又遭到了如此嘲笑,學徒的臉上有些下不來,可是這是在王府,她又敢怎樣?畏畏縮縮的退回去,縮在人羣裡抹眼
淚去了。
陸宗慧繼續看了過去,又看了六個之後她是直搖頭:
“怎麼看的都那麼彆扭?”
經過剛纔那個方臉丫鬟的妝容,陸玉璇已然是知道了原因了,她對着陸宗慧招了招手,低聲道:
“明日就是你的及笄禮了,這些個妝容都是照着你的及笄禮來畫的,你瞅瞅,一羣素衣素裙的小丫鬟畫着那樣的妝容能好看的了嗎?”
陸宗慧再一看,果真如此,更多的卻是覺得那些個妝容畫在自己臉上還是比較合適,偶然有一兩個出彩的,她也只勉強留下了,不然還能怎麼辦?她已經揚言要換人了,難道現在還要反悔不成?她倒是寧願回頭找一個差不多的給自己畫,反正也不過是從濃妝變成了淡妝,差別大,這技法不一樣自然也就分不出高下了。
“姑姑,您說的那個人成嗎?”
縱然如此,陸宗慧還是怕別人畫的不好明天丟了面子,不禁惴惴不安的低聲問。
陸玉璇正想回答,面前已然換了一個,看慣了那些個不順眼的,突然來了一個小清新順眼的,她自然是眼前一亮,笑道:
“這個不就是了?”
“這個?”陸宗慧擡眼看去,果然順眼了許多,只是這真的是那個人畫的?“你確定?”
“直覺啊。”
陸玉璇抿脣一笑,指了這個丫頭跟其她幾個看的順眼一點兒的站到一起去。
最後近三十個人,看的過眼的只有六個,爲這六個人化妝的站出來,其中五個竟然都是喜娘,最後一個,便是梅素素了。
素心也去上了妝,不過卻很遺憾的被刷了下來,看到梅素素入選,她開心的抱住了她。
“謝謝。”
梅素素笑的眉眼彎彎。
陸宗慧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其實單論技藝來說這幾個畫的都很好,只是這好卻是基於想像了那妝容畫到自己臉上而已,只有梅素素畫的淡妝看的很是舒心,她卻不敢輕易嘗試。
正自猶豫間,外面針線房的人帶着衣裳過來了,是第二日及笄禮上穿的禮服,一共三套,前兩套已經讓陸宗慧試過改好了收了起來,這最後一套是剛剛改好的,只等着試過了,看是否合身,然後收起來以備明日穿用。
陸玉璇見狀眼珠子一轉,笑道:
“反正這禮服也送來了,不若你穿上讓她們給你上妝?誰畫的好便用誰。”
這是個好主意,橫豎只有六個人,挨個試過也不過一天的功夫,陸宗慧便點了頭:
“也好,你們幾個跟我上來吧。”
鶯兒上前去請李家的等人,陸宗慧已然跟着陸玉璇轉身去了二樓。
梅素素跟等人跟在鶯兒身後從羅漢牀一旁的樓梯上上了樓,一上二樓,撲鼻而來的便是書墨香氣,梅素素轉目一看,這二樓明面上只有裡外兩間,中間用了蟲草青紗帳子隔開,如今帳子拉上了,只見得裡面人影棟棟,有條不紊的忙亂着。
鶯兒讓衆人在外間的圓桌前坐了,上了茶水點心:
“幾位請稍等。”
鶯兒又轉身下了樓,落選的喜娘們每人一個荷包裡面裝了兩錢一個的銀錁
子,學徒們則是五百個大錢,王媽媽手裡卻什麼都沒有,她也不着急,跟着鶯兒將衆人送出了王府的大門,讓她們先回衙裡去,該忙什麼忙什麼。
送走了人,鶯兒對王媽媽笑道:
“媽媽是跟着奴婢去逛逛園子還是去小姐的繡樓裡等着?”
王媽媽笑道:
“這隻怕要等上一天半天的,我頭晌還有事兒,就不跟着這兒耗時間了,等着後晌來接她們便是了。”
要說這一年到頭最忙的,便是媒婆了,官媒更甚,鶯兒也不怪她進了王府還惦記着別人家的生意,笑吟吟的送了王媽媽出去。
慧心苑裡。
正紅緙絲青竹蘭花廣袖禮衣,正紅緙絲鸞鳥馬面裙,一身的衣裳莊重華麗,正是笈禮最後一套最爲正式的大衣裳。
陸宗慧本有些稚氣的臉龐穿了這衣裳也顯出了幾分端莊來。
既是換了這樣的衣裳,便不能梳小丫頭的髮式了,陸玉璇親手幫她挽了驚鴻髻,隨手插了幾支髮釵,時下的首飾都有定製,不是誰都可以隨便戴的。
未出嫁的姑娘只能戴髮釵珠花等首飾,及笄禮上戴簪子示意可以說親嫁人了,等着正式定親之後會有婆家過來人幫着插戴,這之後便可以戴簪子了。
也有人是在及笄前便定親的,這樣也是可以戴簪子的。
出嫁以後,正室夫人這穿戴上自是隨意許多,妾侍除了不能穿着正紅之外,鳳釵,步搖也是戴不得的。
梅素素看着陸宗慧那端莊嫺雅的摸樣,鼻子禁不住一酸,出事那時正值她十四歲,第二年便是她的及笄禮了,及笄禮是人一生中最最重要的儀式,女子代表着可以嫁人生子了,男子便代表着長大成人可以支撐門戶了。
母親拿這事兒當了一件天大的事兒來操辦,早幾年開始就準備了及笄禮上插戴用的簪子釵環。
只是及笄禮上的大衣裳卻左右找不到合適的,那日母親聽聞錦繡坊新進了一匹緙絲料子,她生怕去的晚了,讓別人搶走了,頭一晚便讓人連夜遞了帖子過去,第二日更是不到卯時便出了門給她帶回了那一匹緙絲牡丹文錦料子。
母親說,牡丹國色芳華,也只有牡丹配得上她的容貌了。
“素素。”
青紗帳子掛了起來,李家的等人都起身對陸宗慧行禮,只有梅素素怔愣愣的看着人家,李家的不禁拉了她一把。
梅素素慌忙站起身來,又拿了帕子按了按眼角,對陸宗慧見了禮:
“一時走了神,真是太失禮了。”
陸宗慧大概聽聞陸玉璇提過梅素素的身世,以爲她是想起了家人,也不在意,只道:
“你們誰先來?”
李家的看看衆人,笑道:
“我年歲大一些,便獻醜了。”
最先一個着有些吃虧,排在中間最好,最末一個也不大好,因着到時候人都疲倦了,也看過了幾個人的妝容,最後一個若是沒有出彩的地方很難出頭。而第一個卻是讓人有很大的期待,這期待高了,心裡的要求也會多上很多,屆時出來的效果不如想象那般,這也忒讓人失望了,是以第一個也很容易吃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