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出岫。
歷朝歷代的史冊中所記載的最年輕的國師,西炎第一術士,一手辦起漢陽術士學堂,將術士隊武成倍擴大的天縱奇才,還在戰場上與風將軍聯手重傷冥妖之王……
關於這個名字的傳聞,在民間也聽到過不少,更何況他還是所有術士心中的目標。只是沈煙月沒想到竟會是這個人,這個雲淡風清,超凡脫塵的畫中走出的謫仙一般的人物,竟會是叱吒風雲的西炎國師雲出岫!
沈煙月平日的冷淡寧靜一時間全都煙消雲散,慌亂得不知如何是好。第一次見他時自己正被冥妖所困,第二次又是被心魔佔據了思維,他不想讓雲出岫覺得自己是個一無是處的人,但這第三次見面,自己竟慌了神,回想方纔窺視雲出岫入浴之事,頓時面紅心跳,手足無措起來。
雲出岫將他這副樣子看在眼裡,只是淡淡地說,“寒泉所及之處陰氣極重,與你練就的雷火之術相剋,先進屋裡來吧。”
沈煙月跟着他的步子,穿過剛纔過來時經過的竹屋也迴廊,入了寒泉閣內。雲出岫進屋之後先是住香爐里加了些香料,沈煙月看着他溼漉漉的頭髮,猛然想起雲出岫該是要更衣,怎麼自己就呆呆地跟到了內室?
急忙想要退出之時,雲出岫卻伸手一揮,一陣清風拂過,門窗便輕輕合上,門簾自然垂落,擋住了沈煙月的去路。
“昨日那人,是你嗎?”
“咦?”
沈煙月一時沒反映過來,雲出岫又道,“在花園中發現了寒泉閣中氣息的人,就是你吧?小小年紀便有如此造化,不愧爲天下奇才的紫雲煙月。”
“雲……國師過獎,我……在下……”
雲出岫擺了擺手,“這裡沒有什麼國師,我也不過是百里山莊的一個住客罷了,你喚我名字即可。”
聽他說了這樣的話,沈煙月這才放下心來。他果然還是當年自己在溪邊時見到的溫柔的兄長般的人物,而不是什麼高高在上的國師。
於是他大着膽子說,“那,我叫你雲可好?”
雲出岫點了點頭,示意沈煙月過來坐在他旁邊,脣角這才浮出一點暖意,“煙月也已經長大了呢,你這兩年在江湖上的傳聞我也略有耳聞,以你的修爲,江湖上再無人是你的對手,果然不愧是沈凌的兒子,煙月,正如當年我所說,你已經超過你的父親,成爲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術士了。”
沈煙月急忙搖頭,“哪裡的話!我怎會是什麼天下第一術士?不過是些市井謠傳而已!人人都知道當今世上堪稱第一的定是國師雲出岫,我……我沒想到能再見到你,我……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如果早知道的話……”
雲出岫擡擡手,止住了沈煙月越來越語無倫次的話,“不過是浪得虛名而已,而且,我也不配做這個國師。”
“怎麼會?!”沈煙月急忙想要辯解,卻被雲出岫笑着止住了話頭。
“你再這麼激動地說下去,我可要以爲你是在奉承我了。”
看到他的笑,沈煙月心中暖意頓起。方纔他還說自己長大了,可爲什麼一遇到有關他的事,自己就又像是回到了孩童時一樣?
雲出岫伸手倒了茶,遞到沈煙月手中。那茶水一直放在盛滿水的瓷盆中溫着,握在手中暖意尤存。只是接過時卻碰到了雲出岫冰涼的手指,沈煙月這纔回過神來,忙道,“雲,你還是先換了這身溼衣,那寒泉之水陰氣極重,非同一般。就算有罡氣護體,也受不住這樣的寒氣!”
說完又想起自己所習乃雷火之術,急忙自作主張地拿了一旁架子上的絲巾給雲出岫擦頭髮。雲出岫倒也沒拒絕,只是眼中落沒的神色更重。
“沒關係,我現在,卻是正需這極陰的寒氣才能保命。”
沈煙月的手抖了一下,立即因爲這話中所含之意而震驚。需要極陰的寒氣才能保命?什麼意思?是他受傷了嗎?
“怎麼回事?你受傷了?還是……”
沈煙月轉到雲出岫正面,只見雲出岫面無血色,又想起方纔池中所見,心下寒意頓起。
“受傷……也不算吧。”雲出岫嘆了口氣,笑得有點諷刺,“只是中了一個血咒而已。”
“血咒?!”
沈煙月吃驚不小,這種陰毒的咒術不是冥妖所特有的嗎?!施咒者用自己的冥妖之血在對方身上下咒,咒術的強度與效力根據施咒者的能力大小而定,而所施之咒也是根據施咒者的意圖進行。比如說施咒者用血咒詛咒某人嚐遍千刀萬剮的滋味,那人便會日日受到千刀萬剮般的痛苦的折磨,卻不會真正死去,對肉身也毫無損傷。這樣的咒術是爲了活生生地折磨人而存在,但沈煙月沒想到雲出岫居然會中了冥妖的血咒!
究竟是什麼樣的冥妖才能讓西炎第一的術士中此毒咒?!那血咒的內容又是什麼?!
雲出岫看出了他的震驚與疑問,便開口道,“中了血咒之人身上會帶着冥妖的氣息,你昨日在花園中所發覺的氣息就是我吧。”
“原來如此,難怪感覺有術士之氣在護着那冥妖之氣。”
心中疑慮解開,然而沈煙月卻並未因百里山莊中少了潛在的危險而鬆了口氣,反正更加憂慮起來。
“雲,究竟是何人傷了你?我去將那冥妖抓來,一定想辦法讓他給你解了這血咒!”
血咒只能由施術者解開,被施術的人才能逃離悲慘的命運。然而冥妖與人類勢不兩立,古往今來中了血咒的人,哪一個不是因受不了折磨自盡而亡?可是能給雲出岫成功下咒的冥妖,說要抓,又談何容易?
“不必了,”雲出岫道,“這是我欠下的債,欠了債,終究是要還的啊。”
見雲出岫不願多說,沈煙月也不好多問,只是央求般地對他說,“那讓我看看那個咒印,說不定會有別的辦法。”
雖然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但云出岫還是站了起來。將溼溼的烏髮全部挽到頭上用墨玉簪固定住,然後他便背過身去,緩緩地褪下了那層薄薄的紗衣。
展現在沈煙月眼前的,是如同打磨過的白玉般的脊背。優美的曲線如飛流的泉水一泄而下,白淨得幾乎沒有一絲瑕疵——除了後腰左側的那枚殷紅的咒印!
沈煙月看得觸目驚心,卻又止不住心中的鼓動。他緩緩地在雲出岫身後蹲下,仔細地端詳着那枚咒印。那是從未見過的繁複花紋,圖案極其抽象,但還是能勉強看出盾一般的咒印正中是一朵開到極至的荼靡花。
雲出岫身上的寒溼之氣微微溢到他的臉上,他不由得吸了口氣,入鼻盡是曇花的幽幽香氣。說了句“失禮”,沈煙月伸出手,將食指和中指併攏一起放到咒印之上,然而入骨的寒氣幾乎要將他的全身都凍結起來!
好強大的冥妖之氣!這是他至今從未遇到過的大人物!就算是當年血洗紫雲嶺的冥軍將領殘鶩也遠及不上其中的十之一二!
正欲將氣息更加深入其中,此時門扉卻吱呀一聲打開了。沈煙月正專心探測那咒印中冥妖的氣息,雲出岫又因再見沈煙月而滿腹心事,兩個西炎的頂極術士居然都沒覺察到有人進入了寒泉閣!
二人同時回首,都立即做好了攻擊的準備,結果看到的,卻是下巴掉在地上的風行!
雲出岫吃驚之餘,立刻冷哼一聲:“出去!”風行這纔回過神來,立即重重地關上了門。沈煙月正因風行的出現而發呆,雲出岫卻已將紗衣拉上,回頭對他說,“即有來客,我們改日再談。你且先與他在廳內稍候片刻。”
沈煙月心中失望,又恨那風行不識好歹,怎會突然出現在此?
不過狂奔到外間的風行此時也處於極度混亂中。他不過是跟着沈煙月來到了內院花園,因爲不知沈煙月往何處而去,便隨意在園中亂逛。待逛至花園深處,突覺不遠處傳來一股奇特的寒氣,便順着這寒氣找到了寒泉閣。
門半開着(沈煙月進去時推開沒關),風行隨意走了進來,見這裡連個小廝都沒有,便四處亂走。誰知剛推開內室的門,卻見到了這樣的一副畫面。
兩年多沒見的雲出岫全身溼淋淋,衣衫半褪,露出整個背部,下面也好像什麼都沒穿?而不久前才認識的沈煙月此時卻半跪在雲出岫的身邊,用手撫着雲出岫的腰,滿臉通紅?
這到底是什麼樣的情況?難道他是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嗎?!
越想越覺得頭腦發熱,那副曖昧的畫面像是眼中生了根,揮之不去,抹之不消。風行心頭酸酸的,腦袋卻是像燒透了一般紅了個徹底。不知不覺間只覺鼻腔一溼,一抹鮮紅便這樣流了下來。
而沈煙月出來時,卻剛好看到這番情景。想到方纔風行進來時二人的姿勢,沈煙月又羞又怒,於是便走到風行面前用比寒泉還冷的語氣對他說:“你這個登徒子,少打他的主意!”
“啊?”
風行愣了一會兒才反映過來沈煙月話中的意思,急忙解釋說,“我沒……我只是……哦,對了,你認識他?”
“與你何干?”沈煙月冷着臉說,“你不陪你的杜大小姐,來這裡做什麼?”
“我跟着你來的啊,”風行說,“杜小姐請你今晚去花錦閣赴宴呢。”
沈煙月眯着眼睛打量他,“她請我去,我就得去?”
“不是啦,”風行忙道,“人家仰慕你這天下第一術士已久(不敢說其實是仰慕他天下第一美男),杜前輩又有望得這武林盟主之位,你去吃個飯也沒影響的啊。”
“天下大會比武期間禁止評判與各幫派的私下交流。”
“啊?”風行愣了愣,“這個,我真不知道。如果是這樣,那我就去替你回絕了吧。”
“是啊,”沈煙月出方諷刺,“你去陪你的杜小姐就好,還來管我作甚?”
風行不滿起來,“你這話說得就不對了啊,我也想通了。你沒把我當朋友,我可把你當朋友呢。我怎會因她而冷落了你?”
沈煙月面色稍霽,卻仍寒着張臉,“我可不敢和未來的風夫人相提並論。”
“什麼風夫人啊?!”風行大叫起來,“你別胡說,我也就和她比較談得來而已!”
“談得來不就是好現象麼?那杜若非可老盯着你呢,說不定人家明天就招你做了上門女婿,那可是青河門呢,也算是當今武林第一大幫派了吧。”
“你亂說什麼啊?”風行不高興道,“我可沒打算成親,好男兒志在天下,怎可英雄氣短,兒女情長?”
“煙月不必擔心,他的確是沒打算成親的,”
此時,雲出岫換了一身白色便衣,長髮隨意挽起,從內間走出。剛好聽到二人的話,便接過了話尾。
“此人命犯桃花劫,註定命中無婦人。以後他沒人要,煙月可要多加照顧纔是。”
聽雲出岫拿他談笑,沈煙月的臉頓時又燒了起來。風行一聽這話可不幹了,衝着雲出岫就嚷嚷着:“好你小子,兩年多不見你就這麼詛咒我?我天南地北地找了你幾個月了,你倒好,腳底抹油溜得快,這下可讓我給逮着了!”
一聽此話,沈煙月心下驚疑不定。這二人竟認識?而且風行這一番話雖然不客氣,卻透着一股親密無間的意味。沈煙月心中難受,只得看向雲出岫。雲出岫又出聲道,“看來你們可是認識的?”
風行奇道,“看起來你們也是認識的嘛?還挺……那個啥……”
沈煙月疑惑地問,“雲和他……原本便認識的麼?”
聽到沈煙月叫雲出岫爲“雲”,風行心頭酸水直冒。這小子什麼時候正兒八經地叫過自己的名字?而且這柔弱的態度和臉上的紅暈是怎麼回事?難道連他也是雲出岫的……呃……怎麼說呢?相好?
想到這裡,風行不滿地說,“我說你啊,也太不厚道了吧?漢陽的花魁和名門閨秀都快成你的後宮了,這一路上你也沒少逛什麼青樓紅樓的,更別說什麼紅顏藍顏知己的一抓一大把,現在居然還和這號稱天下第一美男的……”
聽風行越來越離譜,雲出岫罵道,“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你是不是還要說你一路上逛遍所有青樓就爲了找我?”
“可不是嘛!”
雲出岫失笑出聲,沈煙月在看到他臉上毫無保留的笑意時,心中卻惆悵萬分。看來這二人關係非淺,在這方寸之地,竟好似並無自己落腳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