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煙月準備着第二天一大早就去寒泉閣,再問問血咒的詳細情況。而風行則是想要爲自己的莽撞去給雲出岫賠罪。以他的性格,本來剛聽說血咒的事時就要往回衝,但想起那時雲出岫的臉色,墨眸中包含着的決絕,風行只覺心中酸澀,翻來覆去地折騰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才終於下定決心走出房間。
二人不約而同來到寒泉閣外,看到對方都是一驚。還沒等他們倆開口,寒泉閣的大門突然被猛地打開,只是出現在門口的人並非雲出岫,而滿面怒氣的百里千秋。
見了二人,百里千秋也是一愣,隨即大動肝火地說,“昨天是你們來了寒泉閣嗎?”
沈煙月說,“是,請問百里莊主,發生了什麼事嗎?”
“哼!”百里千秋將一封信丟在沈煙月身上,“你自己看看!都是因爲你們到這裡擾了清靜,結果他就走了!”
“走了?!”
沈煙月和風行二人均是吃了一驚,急忙打開信看來。信上無非是寫些感謝百里千秋多日的照顧等話云云,請百里千秋轉告沈煙月不必爲他的血咒擔心,並告訴風行不要再找他,他一定會按時返回漢陽。
沒有留下任何線索,雲出岫就這樣不聲不響地消失了。就算他說了一定會按時返回漢陽,風行也對他的話存有疑慮。雲出岫的心從來都沒真正放在漢陽,其實說他從來不曾真正關心過這個人世更爲準確。每次看着他,即使近在咫尺,也會覺得他馬上就要化爲一縷雲煙消失在天際。
更何況昨晚自己那樣傷他,風行知道就算雲出岫再見他,也會像沒事人一樣和他打招呼,但云出岫會離他越來越遠,直到走出自己的生命。
百里千秋衝着二人發了頓火,然後拂袖而去。沈煙月沉默了一會兒,向風行道,“昨日聽你之意,是想將江湖勢力收歸朝廷所用?”
風行緩了口氣,“是啊,如果真有與冥妖的大戰,只靠軍隊是不行的。軍隊無法到達大炎的每一個角落,若能將武林勢力收歸朝廷統一管理,各地的百姓傷亡也不會如此慘重。更何況除去冥妖的最有力的軍隊其實還是鎮冥軍。但是術士卻並不是那麼好找的,要培養起來也需要一段時間。雲的術士學堂辦得很成功,如果能將江湖上的民間術士力量集中起來,鎮冥軍的隊伍會更加強大,與冥妖作戰之時的把握也會更進一層。”
聽了風行所說,沈煙月接道,“就像昨天雲所說的那樣,你去挑戰天下大會吧,我也會幫你在術士們之間周旋。”
風行奇道,“你這是……”
沈煙月望着信,上面雲出岫的字跡透着陣陣墨香,“他說了他一定會回漢陽,所以,我要去漢陽找他。”
“你……”
“他是我從小的夢想,也將成爲我一生的期望,”沈煙月嘆了口氣,“我要去他的身邊。”
風行心裡泛起一陣酸楚,卻是說不清,也道不明。只有應道,“好,天下大會纔剛剛開始,這次的頭彩,我一定會拿到的!”
在寒泉閣外見百里千秋時,他還因雲出岫的離去而大動肝火。現在一個時辰不到,在沙場邊遇到時,卻又掛了一臉的笑意,真不知該說他是圓滑得厲害,還是說他喜怒無常的好。在聽說風行也要上場之後,百里千秋的眼中立即閃出詭異的光,然後伸手便叫他交了十兩銀子的參賽費。
沈煙月仍是坐在評審席上,悠閒地喝着茶,卻並不像昨日那樣一會便無聊地離去,而是主動與周圍的術士們聊了起來。雖說他平日裡看着是個冷冷冰冰的人,但畢竟是沈家的當家,生意人哪有不會攀談的?既然下了決心要到雲出岫的身邊去,就一定要在最大程度上幫上雲出岫的忙才行。
風行也不打算像那些什麼大門派一樣,先藏着實力,過幾天等打着差不多的時候再出來收拾河山。他直接下場,一個時辰之內連挑了二十幾個武林好手,引起場上一片譁然。昨日因他沒有請到沈煙月赴宴而不滿的江湖女兒們,現在個個都對他刮目相看,連杜若非也將目光放到了他的身上。
不過杜若非對風行前後兩日截然不同的表現卻有另一番理解。以爲風行是想要與杜若晴交好,想着昨日自己冷遇於他,今天便上場來證明自己的實力。在看了他的身手之後,不但是杜若非,幾個有望奪冠的大門派都對他注意了起來,有點真本事的人都能看出,風行雖說一連打了一個時辰,與二十幾個武林好手交手,卻只使了三成的力。於是在天下大會的第二日,場上的氣氛便熱了起來。風行的武功路子並不像江湖門派那樣,注重套路與招式。他的每招每式都打在有用的地方,是真正經歷過沙場的戰士才能使出的功夫。這一來,更是誘起了男人們體內藏着的熱血,有點本事的人都想快點上場和風行打一架,去體會下那種真正生死相博的感覺。
因爲風行的胡來,天下大會罕有的在第二日便掀起了高潮。到下午的時候,幾個沉不住氣的名動江湖的大人物也下了場,逼出了風行七成力。那幾位高手敗下陣來之後,天下大會的氣氛更是被炒得空前的熱烈,而百里千秋更是將風行列入了黑馬之一。
一日的比武告終之後,風行已經成爲了最大的話題。杜若非暗示女兒去請風行赴宴花錦閣,然而杜若晴卻沒能找到風行。因爲早料到今日必有許多人上門造訪,所以風行下場之後,便不客氣地溜到了沈煙月的房裡。
只是冒然闖入之時,沈煙月正在小睡。風行便斂了氣息,本想呆在一邊等他醒來,卻不知不覺對歪在榻上的沈煙月看入了神。以前便不時用他與雲出岫相比較,經過前日之後,才知道之所以能在沈煙月身上看到雲出岫的影子,是因爲沈煙月在無意之中模仿着自己所向往的雲出岫的緣故。
不過越是比較,風行便越是看到了沈煙月與雲出岫不同的部分。這個世界上只要有一個雲出岫就好了,沈煙月不應該變成任何人,更何況是那樣的一個雲出岫。
感覺到有人注視着自己,沈煙月睜開了眼,風行的癡態立即落入了他的眼中。沈煙月雙頰一紅,沉下臉坐起身來。風行自知失態,乾咳兩聲,卻是什麼都說不出來。
“我和雲像嗎?”
“啊?”風行心虛地應了一聲。
“哪裡像?”沈煙月摸摸自己的臉,“這樣的一張臉,與雲像嗎?”
“……不像。”
沈煙月的臉豔得太過,男生女相併不是件好事,反倒會帶來很多的麻煩。雲出岫的臉卻是俊雅神秀,帶着他水墨畫一般的清逸氣息。二人從長相來說毫無相似之處。
“當然不像,”沈煙月自嘲般地說,“他的神韻就算我刻意模仿,也不及其百之一毫。風行,你又是在我身上找什麼?”
沒想到被沈煙月看出了心事,風行只得坦白道,“剛認識你時的確是因爲從你身上看到了雲的影子……只是越是比較,你們的差別就越大。”
“是嗎……”
風行點了點頭,“對,煙月,你不像雲出岫,真是太好了。”
沈煙月沒想到會從風行口中聽到這樣的話,他驚訝地擡起頭,卻正好看到了風行略帶欣慰的臉。
“不要像雲出岫那樣不聲不響地就消失,不要像雲出岫那樣對人間毫無眷戀,不要像雲出岫那樣外表風光,卻在心裡一個人痛苦。”
“風行……”
“煙月,如果你像雲出岫那樣一個人不聲不響地跑掉,我可要怎麼找你?”
要怎麼找我?你找我又是做什麼?沈煙月沒有問出口,只是別過臉,藏着沾上霧氣的眼睛。
“我總覺得他不是凡人,”風行繼續說道,“若是凡人,怎能對人間毫無留戀?認識雲出岫這麼多年,卻根本不知道他到底喜歡什麼,吃的穿的用的,好像從來不見他有所挑剔,都是陛下賜什麼,他就用什麼。他的確是天之驕子,卻又在私底下聽到別人議論他的出身。我認識他這麼多年,卻從來沒有真正瞭解過他。這樣的人太複雜,太神秘,也太可怕了。”
沈煙月沒搭話,風行又繼續說,“你說他是你的期望,那你就一直期望着他,憧憬着他,遠遠地看着他就好了。我不想看着沈煙月變成另一個雲出岫,那樣的雲出岫,太冷,也太遠了。可是煙月,我不想看着你也到那個地方去,沈煙月不應該是那樣的。”
“那,沈煙月應該哪樣?”
風行笑着伸手摸了摸他睡着有點亂的頭髮,“沈煙月還是個孩子,是被整個江湖都寵着愛着的天下第一術士。真正的你應該是任性又自負的,就像在遙郡時教訓我那樣。”
沈煙月臉一紅,拍開他的手道,“我看你是欠教訓!”
風行大笑出聲,“對了嘛,這纔是沈煙月嘛!真不知道雲出岫哪裡好,你也是,那些鎮冥軍也是,個個都把他當神一樣供着。”
沈煙月道,“術士修爲的最高境界便是羽化飛昇,現在的大炎之中,若說有誰最接近那樣的修爲,便只有他一人了。”
“連你也不成嗎?”風行問,“你可是被稱爲天下第一的術士,雲出岫對你也多加稱讚呢。我可沒聽那個傲得連在陛下面前也敢放肆的人這樣稱讚過別人,他就只誇了你一個呢。”
“術士的修爲並不是看誰能使用的術力更多更強,那僅僅只是表現在外的力量而已。真正能達到羽化飛昇這一層的術士修的是心。”
“心?”
“有史以來的術士中,只有一位術士曾達到過羽化飛昇的境界,那便是居於崑崙神山上的預言之神——斂塵。”沈煙月說,“不過預言之神卻並非真正的神明,據說在羽化之後還有更高的一層境界,稱爲歸元。在達到歸元之境時,會脫去凡胎肉骨,離開塵世,去到位於星辰之間的天宮,與天地齊壽,日月同輝。”
“真有這麼神?”風行奇道,“我還以爲都是騙人的呢,崑崙神的傳說小時候聽孃親講過,他真的是凡人變的嗎?”
“什麼凡人變的啊,”沈煙月道,“術士到達羽化飛昇的境界後,壽命會延長,身體也會隨之產生一些變化。除開羽化的崑崙神,就算是一般的修習之人,壽命往往也會比普通人要長。但並非就長生不死。即使在羽化之後,壽命終究會有一個終點,只是這個終點在一般凡人看來也相當於長生不死就是了。”
“那到歸元之後呢?”
“到歸元境界之後,會脫去凡胎肉骨,化爲另一種狀態,也就是我們所說的神明。只是沒有人見過神明,誰也不知道神明究竟是什麼樣子。而修道之人一般也就以羽化爲最高境界,誰也不會去奢望成神的。”
“那你呢?”
沈煙月不解地望着風行,風行又繼續說道,“你會羽化飛昇嗎?”
“我還遠遠達不到那樣的境界,”沈類煙月說,“剛纔我也說了,這天下恐怕只有雲一個人能夠達到羽化之境。因爲修習之人修的並非‘力’,而是‘心’。要從‘心’之境來修習到羽化的層次,如果不修‘心’,就算力量再強大,也達不到那樣的境界。”
“難怪,”風行點點頭,“雲出岫給人的感覺和一般人不一樣,不會是要飛昇了吧?”
沈煙月被這話逗樂,“你以爲想飛昇就飛昇啊?要到達羽化之境必需要經過天地人三劫,渡劫之後方纔羽化。而歸元之境則是要捨身成仁,捨身不但要捨去世間的一切牽絆,還要捨去自己的肉身,其後,三魂七魄歸於本元,方能達到神明的境界。”
“看來也不是那麼容易就飛昇的,”風行鬆了口氣,“如果真要羽化飛昇,那豈不是等我老得頭髮鬍子花白的時候,你們還一個個都像年輕小夥子一樣?到那時可氣死人呢。”
沈煙月展開笑意,“術者對生命並不像一般人那樣執着,如果是爲了延長壽命而去修行的話,目的不純,則會起到反效果。而且在羽化所要經歷的三劫中,也必需抱着必死的心態,更不用說那個傳說中的歸元了。”
風行想了想,又說,“如果有一天,雲真的羽化飛昇的話,那豈不是太寂寞了嗎?看着身邊的人一個個地死去,那是一件多可怕的事。”
“或許這也是在羽化之後的另一番歷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