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遙郡與初春時節比起來, 像是被染上了濃墨重彩,沒有北方的紅楓壯景,也不會有蕭蕭落葉, 只是新生的翠綠被染成了深沉的碧綠, 一片清雅的菊香在郡都內蔓延, 郡都內的文人騷客們此刻都沉醉在賞菊的閒適中。
誰知卻有不解風情的勁馬踏着疾馳的步子飛奔入城內, 一身風塵僕僕的男人滿臉殺氣地停在了遙郡最大的酒樓前, 一跳下馬便衝入酒樓,不顧驚慌的客人與店小二的阻止直入內堂。
“這位客官你……”
“你家少東家在哪?”
“少……東家?”
擰着掌櫃領子的男人若是細看的話,也算得上是相貌堂堂, 但在經過幾天連續不斷的趕路後,再好看的帥哥也變得灰頭土臉, 更何況現在還滿臉惡霸氣。掌櫃的雖說也見過不少江湖人, 但被人拎着領子威脅着問少東家的下落倒還是頭一回。
“……小店就我一個東家……膝下只得一女, 哪來的什麼少東家啊……小店小本生意……還請大爺高擡貴手……”
“少跟我裝蒜!我問你沈煙月在哪!”
既然被點名道姓了,看來此人可不是那麼容易糊弄過去的。掌櫃直冒冷汗, “原……原來是小主人的舊識……小的有眼無珠,還望大爺……”
“如果你下一句話還不打算告訴我沈煙月在哪,我就打斷你的兩條狗腿!”
“大爺饒命啊!”男人的眼神堪比羅剎,掌櫃欲哭無淚,卻又不敢輕易暴露沈煙月的行蹤, 看來今天是撞了邪, 逃不了這一劫了啊!
“少東家去遊江了, 不在店裡啊!”
看到掌櫃被威脅, 一邊的店小二急忙出賣了他所不熟悉的後臺大老闆, “求求這位大爺放了掌櫃的吧!”
男子這才哼了一聲,將掌櫃的放了下來, 轉身便又騎上馬揚塵而去。店小二急忙上前扶起掌櫃,卻被重重地敲了個響慄。
“少東家的事是你能隨便亂說的嗎?!”
“可……可是……”
掌櫃揮了揮手,“罷了,你纔來幾天,沒見識過少東家的手段。等他回來了,你就有好果子吃了!”
店小二嚇得腿發軟,掌櫃的見嚇過了頭,又安慰說,“剛纔那個男人只怕與少東家是舊識,他急着找少東家許是有事相告。對他說了倒不打緊,你小子要是以後見誰都隨便亂說,就小心你這小命不保吧。”
深秋的靡江上已起了陣陣涼風,帶來岸邊的菊香倒也別有一番情趣。江面上的遊船畫舫也不在少數,要從中找出沈煙月所在的遊船也不是件易事。看着來往穿行的船隻,風行一個頭兩個大,他又不像術士那樣能以氣息來辨別人與人的區別,不是商船的話,船上也不會打着某某家的旗號。
看着每一艘船都似是而非,風行禁不住有些灰心。難不成真要一艘艘地找?剛纔怎麼就沒問清楚沈煙月乘的船長什麼樣呢?現在回去問倒也不算遠,但一來一去天都快黑了,還不如就在店子裡等他回來。說起來從一開始不就應該這麼做嗎?何必馬上就跑到江邊上?自己也好些天沒休息了,一身的疲勞就算是神武大將軍也有些吃不住。乾脆回去店裡住下,好好洗掉一身臭汗,不然見了面鐵定又被人嫌棄。
正這樣想着,一艘小船驅到了岸邊。撐船的老翁對風行叫道,“這位大爺,船上的兩位公子請大爺上船一述。”
風行眼睛一亮,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他大步走上船,撩開簾子進了艙,裡面坐的果然就是自己要找的兩個。
“臭死了,你幾天沒洗澡了?”沈煙月皺着眉毛,將艙內的簾子撩起來綁住,讓江風從四方都吹進艙內,否則在這個小空間裡簡直要被風行的汗臭味薰死。
“怎麼每次見你都是這副灰頭土臉的德性?”雲出岫道,“這裡可不是祁山營,搞不好走在街上會被捕快抓起來哦。”
風行氣得臉都歪了,“我找了你們半個月,你們倒好,悠閒地在這裡喝酒遊江,見了面還嫌東嫌西的。我這個大老粗當然不能跟你們這些風雅術士比啊!臭到你們了還真是對不住二住了!”
雲出岫道,“剛纔就感覺到江邊有個怨氣甚重的人呆站着,還以爲是被拋棄的怨婦要跳江,好心過來看一下,結果是頭山裡跑出來的熊。”
沈煙月也接嘴道,“好心讓這隻熊上了船,居然還在這吵吵鬧鬧擾了清靜。真不如踢下江去餵魚。”
風行哼了一聲,拎起桌上的酒壺就往嘴巴里灌。一口氣將壺裡的酒喝完後,臉色更臭地說,“居然還是菊心釀!這可是供酒,你們哪來的?”
“自家產的,”沈煙月說,“把供酒拿去牛飲,真是糟蹋東西。菊心釀可是賞花伴詩的上上佳品,給熊喝還真浪費。”
“非也非也,”雲出岫道,“這頭熊可不是一般的熊啊,就算是在皇宮的賞菊宴上,他也敢一個人喝得酩酊大醉,爬在百官面前打呼嚕,還被陛下稱爲有真性情的大好男兒呢。”
風行怒,“你們兩個能不能別這麼一唱一喝的?!拿我開涮很好玩嗎?”
雲出岫問他,“你不是回漢陽了嗎?怎麼又跑到這裡來了?”
“回去彙報了天下大會的事和你的事,陛下派我來當你的保鏢。”
“我可請不起你這麼大個保鏢,”雲出岫說,“你不添亂就很不錯了,還是你覺得我還需要你保護嗎?”
風行不服氣地說,“你以前是救過我幾次,但今非夕比,我可再不會給你拖後腿了。而且你不是受傷了麼?那個什麼血咒到底是怎麼回事?想找你問清楚,居然就給我跑了!還有,你們兩個湊到一塊是要搞什麼陰謀詭計?肯定沒好事,快快給我從實招來!”
雲出岫和沈煙月對望了一眼,沈煙月說,“雲,讓他一起去吧,有青鱗的話,說不定能派上點用場。”
雲出岫搖了搖頭,“不可不可,此人生性毛燥,不聽衷言,渾身上下除了青鱗可說是一無是處,讓他去不就是讓風家絕後嗎?我也無顏面對風老元帥的在天之靈啊!”
沈煙月皺起了眉頭,“可是此行兇險,卻又不便聲張。這頭熊雖然粗野,倒也是對雲一片赤誠,總也好過其他人。”
“這人大大咧咧慣了,此行可不像是行軍打仗,不但要有膽,還得有謀。小心謹慎纔是上策,可惜這頭熊……”
“你們兩個當我不存在啊!”風行怒氣衝衝地捶了桌子,“什麼這頭熊那頭熊的,別小看我神武大將軍啊!好歹也是指揮過千軍萬馬的,你們究竟有什麼行動這麼神秘,居然還嫌棄被稱爲大炎第一武將的人?!”
“問題是我們需要的是術士,不是武將,”沈煙月鄙視地看着他,“有些地方啊,可不是沒有法力的人能隨便進去的。一不小心就會死掉,如果你連自保能力都沒有的話,到時候我們還得分出精力來救你。”
“笑話!”風行不服氣地說,“有什麼地方是我連自保能力都沒有的?除了那什麼黃泉看起來有點棘手,就算是祁山魔窟我也一樣殺個片甲不留給你看!”
沈煙月和雲出岫都驚訝地睜大了眼,這傢伙居然知道黃泉?
雲出岫奇怪地問,“你是從哪知道黃泉的?”
“聽你的跟班說的,”風行道,“那年你不是去找了曼珠沙華的種子給我治傷麼?我問柯木智你去了哪,他說是人界與冥界的交界,一個被稱爲黃泉的地方,其他的就沒告訴我了。後來我去找了其他術士和翰林院的學士打聽,才知道黃泉不但是人界與冥界的通道,還是一個有着很多神獸和珍貴藥材的地方,不過都沒有人知道黃泉到底在哪,也就你去過了吧?”
雲出岫在心裡罵柯木智多嘴,沈煙月又對風行說,“哪有這麼簡單!黃泉中的一部分動物和植物的確是人間難得的藥材,比如說曼珠沙華的種子據說有能活死人肉白骨的功效。但黃泉怎麼說也是人界與冥界的通道,那裡瀰漫着來自冥界的氣息,人類只要吸入一口就會喪命。黃泉中還有着數不盡的異怪兇獸,甚至一片葉子就能把人類殺死。你要是去了那裡又不會用法術,還說什麼要保護雲,到頭來還指不定是誰保護誰呢。”
“原來黃泉是一個這麼兇險的地方?”風行驚異地說,“那你當年一個人是怎麼拿到曼珠沙華的種子的?不對,你們這次要去的,就是黃泉吧?”
沈煙月見自己說漏了嘴,臉上露出後悔的表情,看了看雲出岫,他倒是挺淡然。
“既然被你知道了,越兇險的地方,你就越不可能不跟着去了吧?”雲出岫嘆了口氣,“你這德性遲早要了你的命,也不會受女人歡迎的哦。”
“你都那麼瞭解我了,也別在這裡多廢話了吧,快點跟我說你倆到底要幹嘛,是不是要去黃泉找能治你的傷的藥?還有你這傷究竟是怎麼來的,統統給我從實招來!”
見瞞不過他,雲出岫也只得跟他從頭講起。其中的細節自然是不便直說,只說是在雲遊時遇見了妖王,被妖王抓到了祁山魔窟當血袋子,還被妖王下了血咒云云。
“原來你這幾個月這麼倒黴?我還以爲你在哪風流快活呢!”
雲出岫眼角抽搐,“到處風流快活的是你吧?”
“那麼,這次是要去黃泉找天機草?”
沈煙月點點頭,“天機草能增強修爲與元神,妖王吸收了雲的元神,元神受損的話是沒有辦法能補回來的。”
“那魍羅是怎麼補回來的?”風行問,“青鱗不是傷了魍羅的元神嗎?你剛纔說他的元神已經恢復,難道是因爲吸了你的元神?”
雲出岫搖搖頭,“魍羅的元神是吸收了黃泉之神的萬年內丹的修爲才得以恢復的。”
“既然他恢復了,幹嘛還要吸你的元神?”
沈煙月一臉崩潰地罵道,“你是傻子嗎?有個與自己能力相當的死敵被你捉住了,你會把他怎麼辦?吸了雲的元神即讓雲失去法力,又能增強魍羅的修爲,當然會第一時間吸收雲的元神,只留一絲元神的氣息保住雲的命,然後把雲關在魔窟中吸雲的血!”
風行被罵得一愣一愣的,他本來就不是術士也不懂術士的那些修爲什麼的。只知道雲出岫被魍羅害得很慘,害點就死了。
“那他幹嘛要對你下血咒?還是什麼你碰到他就會有百鬼噬心之痛?如果畏懼你的能力,又必需得讓你活着給他提供血的話,還不如下什麼讓你乖乖給他吸血之類的咒語還比較方便。”
沈煙月又罵道,“妖王怎麼會想怎樣做方不方便?他只是想折磨雲罷了!要是妖王的思路像你這麼一根筋的話冥妖之患早就除掉了!”
“我……”風行語塞,“我就問問而已……”
雲出岫無奈地說,“笨到這種程度,還想跟我們一起去黃泉嗎?”
“去,當然去!”風行叫道,“我知道黃泉很兇險,所以這次我會乖乖聽你的話啦!再說了,我有青鱗啊,青鱗可是神器,普通武器不能斬殺的怪物,遇到神器的話多少也會被神性所傷吧?”
“那倒是真的,”雲出岫說,“如果被有神性的青鱗砍到的話,就算不死,也會對那些怪物造成較大的傷害。而且黃泉的怪物大多數都是晝伏夜出,我們只要在日出時進去,不驚動那些怪物,一路直達冥界之門,想辦法拿到天機草後,在日落前出來,這樣就能避免與黃泉中的怪物作戰。”
沈煙月又說,“不過天機草若是刀槍不入的話,怎樣才能拿到它的葉子呢?”
雲出岫搖了搖頭,“天機草的葉子像是活物一樣柔韌,能分泌出使人神經麻痹的毒物,浸入人體後使人麻痹。而且除了泥土以上的葉片以外,它所生長那片區域的土壤也被它同化得刀槍不入。看起來像是沒有弱點,但我後來仔細想了想,說不定《黃泉志》中指的能增加元神修爲的天機草,並不是葉片,而是它的根!”
“是根嗎?”沈煙月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地面上有攻擊性強的葉片,所生長的土壤也被硬化。這兩個舉措都是在保護它位於地下的根,既然作爲被保護的對象,那麼天機草的根就應該是它的弱點,而且也是它的全體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原來如此。而且傷了根的話,地面上的葉片也會失去相應的能力。問題是如何才能傷到被硬質的土壤保護的根?”
“我暫時也沒想到,”雲嘆了口氣,“先查下還有其他典籍上有關於天機草的記載沒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