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妖是冥王與天神的後裔。
雲出岫頓時感到一股眩暈, “你怎麼會知道?”
“魍羅便是冥王之子,魍羅成年後,生性愈發與殘暴嗜血的冥王相近, 漸漸地不甘於困縮在處於三界夾縫之中的妖界, 想要讓冥妖一族到人間生活。但人類與冥妖無法共存, 魍羅的強硬手段使人間血流成河。天神爲了三界制衡, 讓人間的神明斂塵封印了魍羅。但自斂塵的力量衰弱後, 魍羅便乘機衝破了封印,重新復甦。魍羅復甦之後,爲了壯大自己而吸收了大量妖界的力量, 使得處於三界夾縫之中的妖界的空間更加不穩定,隨時面臨着崩潰的極限。妖界一旦崩潰, 冥妖將無處可歸, 便只得徘徊於人間。最後的結果只能是人類與冥妖的血戰。”
雲出岫一字一頓地重複着剛纔的問題:“我問的是, 你、怎、麼、知、道!”
“魍羅知道的,我都知道, ”天魁說。
“因爲你和魍羅是兄弟?”
“魍羅的屬性是與冥王相近的一面,而我的屬性是與天神相近的一面。”
“與冥王結合的,是哪位天神?”
“……生命之神。”
賜予世間萬物生命的神明,卻和主宰亡者世界的冥王相結合,從而誕生了擾亂人間的妖王魁羅, 還真是諷刺。
“所以與天神接近的你不願過冥妖的生活, 想要淨化後迴歸自然?”
雲出岫笑道, “還真是與魍羅是兩個極端呢。”
一個極力誘惑着他, 想污染他的心智, 將他拖入黑暗的妖界,一個卻想要幫他渡過三劫飛昇成神。
“如果你死了, 不就沒有制約魍羅的力量了嗎?”
天魁搖搖頭,“我與魍羅同心同命,我死了,他也會消失。如果讓我歸於黑暗,那麼魍羅也會歸於黑暗,總有一天會再次復甦,成爲三界的禍害,讓我歸於自然,魍羅也將被一同淨化,到時候,失去妖王的冥妖們也會潰不成軍,只要用人間的神明的力量將祁山深處的妖界淨化,便可永除後患。”
雲出岫哼了一聲,“青帘最多也只能算是個逃亡者,你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冥妖的叛徒呢。”
“維護三界的平衡與人間的安寧,你我都有自己應盡的義務。”
“你的意思是說,”雲出岫笑得陰鬱,“爲了這些所謂的大義,所有冥妖都該去死嗎?”
天魁沒料到雲出岫竟出此言,好一會兒之後才說,“冥妖是打破平衡的東西,是不應該存在的。”
“既然不應該存在,那當初爲什麼要讓它誕生?冥王與天神犯下的錯誤,爲什麼要讓冥妖與人類來承擔其後果?!”
“……”
“還真是自私自利的神呢,”雲出岫搖搖頭,“就像那些不負責任的父母一樣,明知道自己無法撫養孩子,卻還是要擅自把他生下來,之後又將他拋棄。等到那個孩子辛苦長大,想要回自己生存的權利時,爲了免除麻煩的父母不想弄髒自己的手,便找來了殺手將自己的孩子除掉。”
“雲出岫,你是目前人間最有希望能重開天門的人,這樣的想法不是你該有的。”
雲出岫慘笑道,“都說我是最有可能渡過三劫,成爲繼斂塵之後的人間的神明。但你們問過我的意思了嗎?你們有誰真正瞭解我想要的是什麼嗎?”
除了那個男人,連發絲中都帶着血色的妖王。將他生下來的神明要除掉他,與他一同誕生的兄弟要抹殺他,但他卻正是天下最瞭解自己的人。只有那個男人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他雲出岫的知己卻正是那個被所有人唾棄的妖王!
“你現在會痛苦,是因爲還沒有了悟最終的天機。”天魁走到雲出岫身邊,捧起他的臉望進了那雙墨一般的眼睛,“但這些痛苦,在你羽化之後,就只是前塵往事了。”
“那你又瞭解多少?”雲出岫問,“接近天神心性的你,能告訴我那些所謂神明都在想些什麼嗎?”
天魁沒有回答,而是抱緊了雲出岫因憤怒而顫抖的身體。雲出岫也並沒有拒絕,他只是在懷念那個曾經幾乎將他至於死地的男人。即使清楚地知道他們並非一人,但還是想要從天魁的身上找到能讓自己想起魍羅的地方。
現在,魍羅正在哪做着什麼呢?他來會找自己嗎?
最終天魁還是沒能阻止堅持要親自去黃泉的雲出岫,不過卻不准他再使用法術。在臨近的驛站換了兩匹馬,二人開始向黃泉的入口趕去。爲了使雲出岫能最好地恢復法術與體力,天魁總是挑選一些較平坦卻沒有人煙的山路,讓雲出岫在進入阻絕自然之氣的黃泉之前儘可能多地吸收自然的氣息以轉換爲術法之力。
趕至黃泉入口時,雲出岫的狀態已然大好,天魁雖然還是不放心,但也對他的執着毫無辦法。雲出岫說不讓他去的話就算天魁找來天機草他也不會使用,如果雲出岫的元神不能恢復的話,也沒有人有能力淨化天魁了。
夜間的黃泉最爲兇險,二人便挑了清晨之時開始進入。外面是個大晴天,黃泉中的光線卻依然暈暗不清,如同暴風雨將至的傍晚。霧靄濃重,天魁便拉着雲出岫的手走,雖然雲出岫覺得沒必要,但畢竟能力不如從前,爲了避免發生意外,還是跟緊天魁爲妥。
深谷之內的異物都在沉睡,有了前兩次探路的經驗,也特意繞開了白天也有怪物在活動的地方。天魁用冥妖的氣息將二人覆住,儘量不引起黃泉內怪物的注意。
在這種緩慢卻安全的路途中,花了半日便到達了黃泉之神的殿堂。路上沒有碰到任何怪物的阻擾已是萬幸,不過接下來卻要提起十二分的精神。
數月前被雲出岫與魍羅聯手殺死的黃泉之神的屍體已不見了蹤影,那處曾經躺着巨大怪物的地面上只留下了一些殘破的碎殼,想來應該是被其他的怪物們吃掉了吧。祭臺上沒有新供奉的丹珠,看樣子新的黃泉之神並未開始形成。
穿過黃泉之神的殿堂,其後是一處幽暗的洞穴。深不見底的洞穴之中隱隱發現熒火的光亮,強大的死亡之氣從洞穴中撲面而來。
“這個洞穴後就是冥界了,看來這裡應該就是黃泉走廊。”
黃泉走廊,通往冥界的最後關卡。《黃泉志》中只隱約提及黃泉走廊上有冥界的守衛,詳細的情況卻再也沒有記載。想必當初那羣有幸存活下來的冒險者們最終也就止步於此了吧。
“天機草應該就生長在這個洞穴之中,”天魁說,“我進去找,你就在這裡等着。”
“那裡面可有冥界的守衛呢,”雲出岫說,“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不過一定是比黃泉之神強大百倍的東西。”
“不一定會遇上守衛,只要採到在最近的地方的天機草即可,冥界的守衛應該在最深處的冥界大門處。”
“如果天機草正好就只有冥界大門處纔有呢?”
“我先進去看看,如果真是那樣,再出來想想辦法。”
“你根本就沒打算想什麼辦法,”雲出岫說,“反正到時候不管遇到什麼怪物你都是打算硬鬥了是吧?”
被說中的天魁默不作聲,雲出岫又說,“一起進去,勝算總會大些。”
“不行……”
“什麼不行?!”雲出岫打斷他的話,“就算你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裡,萬一外面有怪物襲擊呢?哪有什麼萬全之策,你想讓我活着的話最保險的辦法就是讓我一直在你能看得到的地方呆着!”
說着,雲出岫也沒再理會天魁,擡腳便踏入了洞穴之中。天魁見阻止不了他,只好緊跟了上來,走在雲出岫前面。
在洞穴之中飄蕩着的熒火併非生物,而是冥界火屬性氣息遇到由黃泉飄進來的木屬性物質而燃燒起來的小火苗。黃泉中的土壤與植物看起來像是溼熱的叢林,而黃泉走廊上的地面卻十分乾燥,有些地方甚至裂開了口子。越往裡走便越是燥熱,如同烈火熾烤一般。在這種環境下植物無法生存,事實上一路走來也都沒有看到有任何植物的跡象,真的會有《黃泉志》中記載的天機草嗎?
“回去吧,”雲出岫拉往天魁,“前面就快到冥界大門了,這麼熱的地方,不會有東西能從土地中生長出來的。”
“黃泉中的東西在人間看來都是奇物,天機草即然只生長在這種地方,說不定乾熱的氣溫就是它的生長條件。”
見天魁不放棄,雲出岫也只能跟着繼續往前走。前方突然有了火光,將洞穴映得通紅。雲出岫用隱藏氣息與形體的符咒蓋住二人,小心翼翼地向前靠近。當他們完全進入有光亮的地方時才發現前面已經無路可走,聳立在他們面前的是一扇巨大的銅門!
洞穴中的空間在此處豁然開朗,化爲一個極高的洞廳。銅門之上的鬼臉中燃着地獄的烈火,即使緊閉着門扉,強大的死亡之息依然從門後透露出來,逼得人無法再向前一步。
“這就是冥界之門……”
雲出岫感嘆地說着,聲音卻不由自主地壓低。在這種壓迫感下,他才真正意識到人界與冥界從根本上的區別。冥界之門後是亡者的世界,那裡的一切都是死去的,腐朽的東西,生命在那裡燃不出一絲光亮。
天魁卻並未對此有所感慨,他只是指向了銅門的角落,“天機草!”
雲出岫沿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在巨大的銅門下,那一株潔白的小草卻是如此不起眼。然而生長於乾熱酷熱的環境,又是在最貼近冥界大門的地方,竟然會有生命以這種形態存活,實在是讓人歎爲觀止。
“那就是天機草?”雲出岫想起了《黃泉志》中的描述:熒白之華,昭若牛鬥,纖弱之姿,柔如絹絲。在看到天機草的那一瞬間,這種意像就深植於心了吧?
天魁擡步向銅門走去,雲出岫正想跟上,卻被天魁一手攔了下來。周圍並沒有看到任何怪物的影子,所謂的冥界守衛在二人來到銅門面前時也不見蹤影。不過誰知再向前踏過一步會發生什麼,這裡可是人間的法則在此絕不通用的冥界入口。
雲出岫沒有再跟上天魁的腳步,而立於原地靜靜地注視着他的背影。那個男人走得小心卻又堅定,筆直地向天機草靠近,直到來到那株泛着突兀白光的小草旁。
天魁蹲了下來,伸出的手指剛碰到白色的葉片,異變就在瞬間發生。細小的草葉一下子瘋長了起來,將天魁全身纏住。葉片上的熒光大盛,纖長的葉子柔軟地搖擺着,那句話又在雲出岫的眼前浮現:
熒白之華,昭若牛鬥,纖弱之姿,柔如絹絲。
這纔是天機草真正的形態嗎?!
“斬!”
迅速擲出一道符紙,鋒利的氣流刺向天機草的葉片,卻在擊中時發出金屬相撞的鏗鏘聲。沒想到看起來如此柔軟的草葉竟能完全不被攻擊所傷,雲出岫又向天機草的根部及其下的土壤擲出幾道攻擊,也全都被擋了開去。
不但是葉片,連莖身與生長的土壤也被它同化了嗎?
“別過來!”
看到雲出岫就這樣衝了過來,天魁驚得大叫起來。只是就在他喊出話的同時,纏繞着他全身的葉片聚然緊收,將他的身體勒出無數道傷痕。紫黑色的血液從傷口中流出,而當血液劃過天機草的葉片時,卻並未在那潔白之物上沾染任何痕跡,而是就這樣流入腳下乾燥的土壤中,浸出了一片黑紫。
見攻擊無效,雲出岫便衝到天機草面前扔出一道弱化力量的符紙。被符紙沾上的葉片從天魁身上滑落下來,無力地軟倒在地。見有所成效,雲出岫正想丟出第二道符紙,誰知一部分原本纏着天魁的葉片竟迅速向他襲來!
閃避不及,雖未像天魁那樣被葉片包成蠶繭,但左手卻被葉片牽制住。捉住獵物的天機草立即收緊,將雲出岫的左手劃破。鮮紅的血液浸了出來,滴在潔白的葉片上十分刺目,然而令人驚訝的是,被滴上鮮血的天機草竟被染成了紅色,葉片也解開了束縛,在空中盲目地搖擺着。
是自己的血對天機草有效嗎?雲出岫來不及多想,將滿是鮮血的左手按在了包裹住天魁的葉片上。果不其然,被血染上的部分立即變成了紅色,也放開了對天魁的束縛。雲出岫又在左手臂上劃了幾道口子,讓血全部流到天機草上。不一會兒,整株潔白的天機草變得通體殷紅,葉片紛紛放開了天魁的身體,像水草在水中飄浮一樣搖擺。
然而云出岫卻注意到,紅色正在從尖端向根部褪去,看來是天機草的根迅速吸收了血液。重新變回白色的葉片在迅速地長大,葉片邊緣也生出鋒利的鋸齒,熒白之光透着兇殘之意。心下暗道不好,雲出岫只得拖起天魁,向地面擲出一道瞬移符紙。雲藍色的光將二人包圍,在變得更加兇惡的天機草的襲擊到來之前,逃離了冥界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