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若金的面龐上掛着一如既往的冷峻,面無表情卻自帶威嚴地走在人羣分開的道路上。
尤其是靈雲宮的弟子們,見到陸若金後,腳步全都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有些無用之徒的雙手竟是開始微微顫抖,似是極其驚懼陸若金一般。
靈雲宮的弟子都是些紈絝子弟,修爲自不會高。
陸若金的天賦足以進到清言聖宗天院,是足以和許靈榕、澹臺承傑相提並論的年輕天才,只是不知因爲何種原因進到了靈雲宮,因此陸若金的修爲在靈雲宮衆弟子當中自然是鶴立雞羣的存在。
可想必是因爲陸若金也一定教訓過靈雲宮的弟子,甚至有可能是所有靈雲宮的弟子,所以靈雲宮的弟子見到陸若金纔會產生驚懼的情緒。
念生至此,許長安的嘴角也不覺有着一絲上揚的弧度,似是想到了陸若金教訓靈雲宮弟子的場面,心中不自覺對陸若金的印象產生了改觀。
幾名雄獅營的弟子見到陸若金雖然沒有產生如靈雲宮弟子一般的情緒,但面龐上的表情明顯變化了幾分,想必也聽過陸若金的名聲。
畢竟金子在哪裡都會發光,陸若金也不一定非要進入清言聖宗,成爲天院弟子。
可進入天院弟子,想必所散發出的光芒會更加強烈一些吧。
斷劍藏於鞘中,陸若金的光芒也斂於體內。
可他僅僅只是站在人羣的盡頭,也仿若讓人睜不開眼睛,不是因爲光芒太刺眼,而是因爲心中畏懼。
可許長安並不畏懼,即便許長安打不過陸若金,但他相信自己總會打過陸若金的。
所以他不懼。
宛心自是也不懼,沒有原因,因爲她從來沒有懼怕過何人。
隔湖相望。
許長安和宛心也早已放下了手中的車前草,側身看向站在湖畔的陸若金。
有風而至,將湖面吹皺了幾分。
風過留痕,人過卻不留半絲痕跡,不知何時起的第一腳,輕身慢踏,眨眼間便從湖畔移到了清風亭中,竟是沒有驚動出一朵水花。
陸若金走到面前的石椅自然坐下,將手中的七分斷劍放在石桌上,沒有絲毫的彆扭。
許長安靜靜地看着陸若金,是因爲他很好奇,也在疑惑。
澹臺宛心靜靜地看着陸若金,是因爲她很生氣,也在埋怨。
隔湖一羣人靜靜地看着陸若金,完全忘記了天氣的燥熱和口脣的乾渴,是因爲真的很害怕。
金獅仍然在打盹。
許長安和澹臺宛心盯着陸若金的側面細看,陸若金則放下眼皮面無表情地盯着石桌,也許是在細細觀察着石桌的材料,也或許是在看着自己心愛的七分斷劍,以目光爲手,無時無刻不愛撫着自己的夥伴,將自己的心情和夥伴分享。
自己是不是有些唐突?或是有些,不禮貌?
是不是應該說點什麼?
陸若金如是和七分斷劍交流着。
所以他決定先說些什麼。
“會下棋嗎?”這就是他想要說的話,其實更顯得唐突了些。
“啊?下棋?”許長安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道。
“不會下?”陸若金問道。
“我只是驚訝你竟然會下棋,”許長安淡淡一笑便坐到了陸若金的對面,也沒有問爲什麼,也不覺得很唐突,也許他早就猜到了會有這麼一天。
陸若金右手在七分斷劍之上一拂,空間起了一陣波動,七分斷劍眨眼間便被一個棋盤代替,陸若金的手上也多了一黑一白的滿碗棋子。
右手將盛滿黑棋的棋碗遞到了許長安的面前,而後也不客氣地便先捏出一枚白棋落下。
許長安毫不在意,面目淡然地捏出一枚黑氣隨即輕輕落下。
起手棋講究的便是一個勢,也便是自信。
恰好,許長安和陸若金兩人最不缺少的便是自信,雖然在旁人看來毫無動靜,但其實爭鬥已然開始,硝煙四起。
看不懂的旁人自然便是澹臺宛心,她只好兩手撐着面頰,擔在石桌上,無趣地看着兩人在棋盤上一來一往。
在她的眼中,精妙玄奧的落棋就像是兒時隨意丟丟石頭一般。
隔湖的一羣人自然不敢再辱罵許長安,可他們也不甘心便這樣離開,所以全都擁擠到了樹蔭下,目光死死地盯着清風亭中的兩位對弈少年,想要知道下一步會發生什麼。
兩位對弈的少年將注意力盡皆放到了棋局之上,又怎會分心卻理睬他人。
過了許久,來回多次。
啪,許長安兩指捏起一枚黑棋輕輕地落到了衆多白棋的外圍空隙,面龐上洋溢出了一絲得意的神情。
反觀陸若金,兩指舉着白棋無法落下,眉頭有些緊蹙。
熱風走過,將清風亭中的最後一絲清涼帶走,惹得宛心不停地用着手帕在臉龐扇着風,可風再熱也無法化開陸若金緊蹙的眉頭,以及許長安的一絲得意。
風拂樹林,弄得樹葉簌簌作響,樹林中的小蟲好似也忍耐不住燥熱的天氣,蟲鳴聲漸漸響起,愈演愈烈。
似是在迴應小蟲的浮躁,鞦韆也在風中吱吱作響,宣泄着自己的無聊孤單。
錦鯉也因爲湖中的煩悶,不斷露出湖面,吐着泡泡。
十幾個呼吸過後,就在隔湖一羣人關心着棋局的走勢之時,陸若金緊蹙的眉頭倏爾舒展開來,啪地一聲,停頓在空中許久的白棋重重地落到了棋盤之上,終是將黑旗圍困之勢破去,陸若金也因此有些開心,前傾許久的身體微微往後仰了一些,緊繃的麪皮也恢復了彈性。
局勢頓時反轉,先前得意的許長安,面龐上竟是有了些緊張的情緒。
舒展多時的眉頭也微微皺了起來。
右手放在黑棋棋碗中,不斷撥弄着黑棋,卻始終未能捏出一個。
可能是覺得天氣燥熱,也可能是覺得陸若金和許長安兩人實在無趣,宛心扇着手帕離開了石椅,轉而坐到了清風亭的欄杆上,望着湖面吐泡泡的錦鯉,這才覺得有些意思。
未幾,黑棋撥弄聲消失,啪地一聲脆響,黑棋便再度落到了棋盤之上,許長安的眉頭也重新舒展開來。
陸若金和許長安便在一來一回中送走了許多光陰。
日頭已是從正南偏移往西。
可兩人卻好似渾然不知一般,一直盯着眼前的棋局,竟是沒有再開口說上一句話。
又是幾聲脆響,終究許長安沒有陸若金那般的有耐性,或者說是沉悶想必會更準確一些。
“我知道你會來找我的,”許長安平靜地說道。
陸若金也平靜地聽着,沒有答話,落下一枚白棋,用落棋時的響聲迴應着許長安,彷彿在說:“繼續。”
“因爲我觀察到你跟在長孫寶士的身邊並不是你的初衷,也許你根本就不想幫助長孫寶士,也不想打斷我的腿,只是你很無奈。”
陸若金微微停頓了一息,面龐上也起了一瞬的澀然。
仿若許長安說中了他的苦衷。
“既然你不願意,那,爲什麼?”許長安舉着黑棋沒有落下,反而看向陸若金問道。
陸若金的手放在白棋棋碗中,低頭看着棋局,並沒有看向許長安,但也能明顯地感覺到他的注意力已經不完全放在棋局之上了。
“今天我來,就是想讓你解決我的苦衷。”
陸若金的話中有着嘆息。
許長安淡淡一笑,將舉在空中多時的黑棋猛然按到了棋盤之上,將棋盤上的所有棋子全都震得顛簸了一下。
“你輸了,”許長安淡淡說道。
“你贏了,”陸若金淡淡說道。
再次看了一眼棋局,確定自己是真的輸了以後,陸若金起身拂袖,轉身來到清風亭的欄杆前,負手而立。
宛心以爲陸若金要走,所以從欄杆上站了起來好奇地看向陸若金。
隔湖的一羣人也以爲陸若金要走,隨即從樹蔭下爬起,準備迎接陸若金的回來。
可許長安並沒有任何表示,只是平靜地看着陸若金的後背,仿若篤定陸若金並沒有想走的意思。
事實證明,陸若金確實沒有要走的意思。
而是仰天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從一個小山村而來,想要混出個模樣光宗耀祖。”
“可就在我想要報考清言聖宗,成爲天院弟子的時候,與我相依爲命的母親卻突然感染重病,需要大量的藥材治療。”
“我家裡窮,來獅都的盤纏都是東借西湊,外面還有着一大堆的債務沒有還清,所以打破腦袋也想不出有什麼辦法可以去購買昂貴的藥材爲母親治療。”
“以你的天賦,想必雄獅聖帝或是澹臺鶴掌門不會不幫你治療你母親的,”許長安好奇地插上了一句話。
“我也是這樣想的,可我從小山村而來,過了太多的窮苦日子,心中的那份傲意早已被磨平了,我害怕萬一我沒有成功,萬一雄獅聖帝或是澹臺鶴掌門沒有看上我,那我豈不是耽誤了我母親的病。”
“你不是說沒錢給你母親治病嗎?那又怎麼會有耽誤一說?”許長安繼續問道。
“因爲在我猶豫不決的時候,長孫寶士找到了我。”
“之前我展現過一次修爲,那時不懂,所以下手沒輕沒重,修爲盡皆顯露了出來,恰好被長孫寶士看見了。”
“然後他又派人調查了我,得知我的母親感染重病,無錢醫治,便主動動用家族力量,請了有名的神醫爲我母親治病。”
“這不是好事嗎?”宛心說道。
“我也很感激長孫寶士,以爲是好事,但其實並不是這樣。”
“長孫寶士明明有能力將我的母親完全醫治好,可他卻沒有,而是一點一點地醫治,目的就是爲了讓我爲他做事。”
“如果我哪天沒有聽他的命令,也許他就不會再醫治我的母親了。”
“所以我沒辦法,跟着他做了許多惡事,我不願意,我真的不願意,我也很討厭長孫寶士的行爲,可我沒辦法,目前只有長孫寶士能夠幫我醫治母親。”
陸若金口中的悲意與無奈愈加濃重了起來。
“那你找我是爲了什麼?”許長安隱隱有些察覺到陸若金的來意,試探問道。
陸若金從進入清風亭之後,便好似就在等着這句話,頓時轉過身來,目光熱烈地看向許長安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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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需要你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