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六章 耀武揚威

滄州行宮這地方,小花生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他就是靠着挾持大皇子,這才讓冼雲河等人能夠佔據這裡,將原本被死死捂住的滄州狀況上達天聽。而他也是在這裡親眼見證了一場爲了彼此命運的殊死拼殺。如果不是朱廷芳從天而降,那麼冼雲河興許已經把許澄殺了。

要是冼雲河真的殺了長蘆縣令許澄,他當時也許會覺得痛快淋漓,但事後也就再也沒有任何彌補的辦法,他最敬重最信賴的冼雲河,必死無疑,而他們這些跟着做下天大案子的從犯,也至少要死上幾十上百人。

所以,跟在張壽衆人身後踏入行宮的時候,他眼見沒人盤問他這個跟班似的小子,更沒人敢搜身,他雖說想見冼雲河那熱炭團似的心思更滾燙了,但心情不知不覺還是有些複雜。

這次要不是他們運氣好,從京城先下來安撫局面的是朱廷芳,雲河叔手上捱了一箭,卻沒有被立地斬首示衆,以儆效尤。要不是張壽耐心聽他分說種種,朱瑩更是叫了叔爺去找人證物證,也許那幾家爲富不仁的還能繼續逍遙下去。

可如果沒遇到這樣的貴人呢?他別說進行宮不用遭受盤查和搜身,只怕已經死了吧!爲什麼這天下人便要分三六九等,爲什麼雲河叔會不得已差點走上絕路?

正當小花生越想越憤懣,越憤懣就腳步越慢的時候,他突然感覺有一隻手壓在了自己肩頭,再一看,卻是老鹹魚。年紀一大把的老頭兒衝着他笑了笑,隨即就意味深長地說:“凡事往好的方面去想,別鑽牛角尖。雲河那小子要知道你過得好好的,一定會很高興。”

小花生頓時眼睛紅了,小聲囁嚅道:“可我明明該和他還有其他人關在一起……”

“別傻了!太祖皇帝說過,少年強則國強,所以希望要放在孩子身上。雲河他們這些一把年紀的去死去坐牢不要緊,當然得讓你這樣的孩子好好活下來。”

老鹹魚習慣性地迸出了他的太祖皇帝語錄,等發現前頭張壽和朱瑩並沒有回頭,阿六彷彿正在和朱二說着什麼,沒注意他,至於其餘幾個護衛,他自忖他們不可能聯想能力那麼豐富,這才安心下來。不知爲什麼,他總覺得他最近提到太祖皇帝的次數越來越多了。

於是,他索性勾住小花生的肩膀,用語重心長的口氣說:“張博士明明知道卻不願意聲張,卻還很照顧你,你心裡記得人家這恩情就行了……對了,回頭大皇子認得出你麼?”

“他認得出……纔怪!”小花生面上一窘,隨即小聲說道,“雲河叔不知道從哪學來的手藝,在我臉上不知道塗抹了多少脂粉和亂七八糟的東西,等我照鏡子的時候自己都幾乎不認得自己了,更何況大皇子!”那時候他看到鏡子裡那女郎,簡直給嚇傻了……

“那就好那就好。”老鹹魚卻對小花生這個回答異常滿意,又再次體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要知道,那位大小姐今天來見大皇子,顯然就是來耀武揚威的,我們跟着她,多聽多看少說話,只要看着就好。”看大皇子被噎個半死,不是也能出一口惡氣嗎?

雖說沒回頭,但就這麼點距離,老鹹魚和小花生一老一少的那點對話,張壽其實一句都沒錯過。此時聽老鹹魚說今天朱瑩是來耀武揚威的,他忍不住看了旁邊的大小姐一眼、

“你朕打算先去看大皇子耀武揚威?”

“是呀,要說我纔不想看他那張臉,不過是一個藉口而已!”朱瑩悶悶不樂地皺了皺眉,隨即無可奈何地說,“可我總不能說,其實是來借用行宮那個小廚房的,既然如此只好先去見那個倒黴鬼了!看一看他那落魄樣子,回頭吃飯我還能多吃一碗!”

你這是拿大皇子的痛苦當下飯菜,我沒理解錯誤吧?

張壽啞然失笑,但到底還是沒反對朱瑩的建議。既然進門時打的畢竟是探望大皇子和審問人犯這個藉口,他們自然而然需得先往大皇子住的地方去。

他還是第一次來滄州行宮,朱瑩也是,反倒朱二被老鹹魚拖着以義軍的名義混進來過,小花生更是對這裡相當熟稔,所以進門時問清楚大皇子住在哪裡,他們也不用別人帶路,徑直就找到了地方。纔剛到院門,朱瑩見只有兩個衛士守衛,不由得就多看了他們兩眼。

而兩個衛士乃是此番跟着杜衡和張壽一塊從京城下來的,此時被朱瑩這麼一打量,打一開始就發現她是女扮男裝的他們頓時極其不自在。能和張壽並肩過來,談笑無忌的……除了傳說中張壽的未婚妻,趙國公府的朱大小姐之外,還有別人嗎?

至於人是怎麼來的……他們就別管了,朱廷芳這個當大哥的人還在滄州呢!

朱瑩也發現兩人看見自己時很緊張,當下卻挑了挑眉,含笑問道:“怎麼,杜指揮使就派了你們兩個值守嗎?裡面呢?有幾個人伺候大皇子?”

身爲銳騎營的人,當然知道朱大小姐和大皇子二皇子素來不和,此時其中一個就索性老老實實地說:“大皇子就一個人在裡頭。原本杜指揮使剛到就分撥了四個人過去照料起居,以免調了那些滄州本地人去,因爲大皇子舉止失當,再發生什麼事,但大皇子……”

他頓了一頓,另一個衛士卻有些年輕氣盛,再加上知道眼前這些人和大皇子全都談不上交情——要說有仇還差不多——因此立刻就接上了話茬。

“大皇子往日裡前呼後擁慣了,如今纔剛剛從那些個亂民手中逃出來,身邊人一個不剩——無論隨從小廝還是侍衛,失陷皇子的罪名背上,不待罪還能如何?可杜指揮使先後去了三撥十二個人,一個個全都被他橫挑鼻子豎挑眼。後來杜指揮使就發了話,只派人送三頓飯!”

“呵呵,他們兄弟倆還真是一模一樣,虎落平陽的時候才知道服軟,平時就知道耍威風!”

朱瑩咯咯一笑,隨即就饒有興致地問道:“那他要是覺得你們杜指揮使故意苛待他,於是故意不吃飯怎麼辦?”

那衛士對於杜衡這個銳騎營主官也談不上有多尊敬,聽朱瑩這麼問,他一點都沒有幫人隱瞞的心思,嘿然笑道:“大皇子確實最初不肯吃東西,可杜指揮使說,既然說不合口味……愛吃不吃!聽說杜指揮使把每天三頓飯的菜單都記錄了下來,然後事無鉅細地稟明皇上了。”

張壽頓時莞爾。杜衡本來就是有脾氣的人,大皇子都已經鬧出激變良民的事情了,還當自己是不可一世的未來太子……甚至未來天子?誰吃你這一套!

朱瑩雖說對杜衡沒有太大的好感,可此時聽到人這麼治理大皇子,她還是忍不住笑了起來:“杜指揮使這一招不錯,只可惜大皇子身邊人沒有一個敢學,全都是隻知道表忠心的狗腿子,要是能多一點強硬厲害的人,他說不定還能有點自知之明……阿壽,我們進去吧!”

張壽眼看朱瑩嘴裡招呼自己,腳下卻興沖沖走得飛快,知道她是興致勃勃地去看大皇子笑話,他就不慌不忙地跟了上去。

至於朱二,他甚至把老鹹魚和小花生都讓在了前頭,自己則是鬼鬼祟祟躲在後頭,打定了主意今天三緘其口,絕不出聲。

要是讓大皇子知道,他就是蠱惑其去和長蘆縣令許澄決裂,捏着鼻子否認了冼雲河等人是亂民的罪魁禍首,回頭肯定會把他當成眼中釘肉中刺,他可不像朱瑩和張壽那樣頭鐵心鐵扛得住,也不像大哥那樣功勞赫赫無懼中傷。

然而,越走越慢的朱二冷不防覺得一隻手搭在了自己肩膀上,先是打了個激靈,隨即方纔醒悟到背後只剩下一個人,趕緊討好地叫道:“六哥……六爺!人嚇人可是要嚇死人的!”

“你之前不是對少爺說,如果你生在戰國,一定是舌辯無雙的縱橫家嗎?”阿六難得調侃了一句,見朱二頓時幽怨地看了他一眼,他卻不由分說地拖了人上前,隨即一邊走一邊若無其事地說,“有大小姐和少爺在一起,大皇子沒工夫注意別人。”

話是這樣沒錯,可朱二還是不由生出了一股被忽視被輕視的惱怒。然而,等到了那敞開的屋子門口時,他正尋思裡頭怎麼這麼安靜,就聽到了大皇子那驚怒交加的咆哮。

“朱瑩,我就算再倒黴,也輪不到你來看熱鬧!你滾,帶上你的男人一塊滾得遠遠的,我不想看到你!”

“滾什麼滾?這是行宮,不是你家,你連半個主人都算不得,還是皇上破例,你之前才能住在這,你倒是作威作福,真的把行宮當成自己的地盤了?”朱瑩卻是半點不饒人,寸步不讓地反脣相譏道,“你要是不想看到我就自己滾好了,皇上讓我帶話給你,讓你滾回京去!”

朱瑩背後的張壽好整以暇地看熱鬧,而老鹹魚則是看得眉飛色舞,對朱瑩的做派簡直不能再贊同了。而小花生聽到朱瑩以滾回京反擊大皇子的那個滾字,同樣覺得非常解氣。

而大皇子也沒想到朱瑩非但不給自己留一點顏面,反而拿出了父皇來壓制自己。面色青黑的他惡狠狠地說:“荒謬!父皇既然派了朱廷芳下來,有什麼口諭自然是他代傳,你敢假傳聖旨?這是大逆不道的重罪!”

“這次來滄州,大哥是先鋒,阿壽是中軍,至於我嘛,我是壓陣的。”

朱瑩根本不理睬大皇子的恐嚇,從小到大,大皇子的色厲內荏她實在是見得多了。慢條斯理地回了一句,她就沒好氣地說:“你要是不信,那就繼續杵在這裡好了,反正我會派人給皇上送口信的。虧得你之前還主動請纓去江南,要你真去了江南……呵呵!”

儘管朱瑩沒有明說他如果激起江南民亂會如何如何,但大皇子還是惱羞成怒。

他一下子忘了自己眼下的處境,氣急敗壞地撲了上去。可他還根本沒有沾到朱瑩的衣角,小腹突然就捱了重重一擊。他痛得一下子蹲下身,整個人蜷縮在了一起,只覺得胃部酸水都快冒了出來,眼睛前頭也盡是金星。

緊跟着,他又只覺着頭皮一陣劇痛。往上看時,卻駭然發現朱瑩竟是揪着他的頭髮,強迫他不得不擡起頭。他氣得恨不能殺了這個惡毒殘暴的女人,可手足卻根本不聽他指揮。

“想打我?呵呵,你也不照照你自己什麼德行,從小到大,你什麼時候打得過我?”

此話一出,吊在最後的朱二頓時忍不住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在心裡補充道,他好歹還被大哥訓練過一陣子,如今又被阿六也操練過一陣子,可即便如此也沒可能打得過朱瑩,更何況成天只知道學習權術,試圖通過聚斂和招攬來謀取東宮的大皇子?

“瑩瑩,好了,大皇子只是說錯了話。”張壽上前輕輕拍了拍朱瑩的肩膀,着重強調了說錯話三個字。見大皇子登時憤恨地盯着自己,他就似笑非笑地說,“大皇子,滄州不是善地,你孤零零呆在這裡,滋味也不好受吧?既然如此,何妨先遵照聖意回京去呢?”

“我不回去!”大皇子卻彷彿吃了秤砣鐵了心,硬梆梆地迸出了四個字。

他要是就這樣回去,那就是喪家之犬了,一定會被他那個該死的二弟看笑話!

“哦,大皇子是希望勇於擔當,至少做出一點政績,再離開滄州?”

張壽根本不用想都知道大皇子打得什麼主意,見人眼神閃爍,不敢和他對視,他就淡淡地說道,“就在昨天晚上,滄州名士徐翁帶着一羣百姓,把那些曾經和你沆瀣一氣的大戶給告了。他們在滄州橫行不法的日子到頭了,你要想說自己是被矇騙,是失察,也未嘗不可。”

沒等大皇子露出喜色,他就笑了笑說:“但你覺得,別人會相信嗎?就好比你在人前怒罵許澄和那些大戶矇騙你,又口口聲聲說冼雲河等人是義民。可等到朱將軍一到,我聽說你就立刻叫嚷自己被人威脅,求他爲你做主?你這出爾反爾的事蹟,滄州城早就傳遍了!”

說到這裡,他見大皇子頓時面如死灰,這才一字一句地說:“留在滄州,你什麼都做不了,還是趁早回京的好。至少,京城還有衆多支持你的官員,會替你洗刷污名,你覺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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