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畢業了。
這些日子,學校顯得比以往熱鬧,四面八方去實習的畢業生紛紛回來參加畢業典禮,白天照畢業晚上畢業聚會再然後是畢業旅行,各種與畢業有關的活動,在各種熱鬧中有條不紊的進行着卻也悽惶着。
依舊是陽光燦爛的樣子,許多的賣花賣禮物的小商販潛伏在學校的角角落落,隨處可見穿着學士服的畢業生,捧着收到的禮物和花束,三三兩兩的說說笑笑。
我們四個坐在圖書館鐘樓下的陰涼角落裡,大大的學士服套在身上似乎把最接近太陽的溫度都包裹在裡面一樣,被蒸得汗水直流,整個身子黏糊糊的難受至極,托起衣服的下襬嘩嘩扇着風,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曦曦,你昨天不是說有朋友來看你嗎?怎麼還沒來啊?”夏天問。
梨子前幾天就在嚷嚷着說就算曠工也要來參加我的畢業典禮了,現在都快中午了也不見他個影子,電話也沒有一個,昨天明明說已經請到假了呀,“死梨子,看等他來了我不好好收拾他。”
熱氣似乎越來越密集,心裡有點不明所以的煩躁。
“你說我們明明才上大一的,居然就畢業了,好不可置信啊。”蕭曉曉難得的惆悵,
“後悔沒把自己嫁出去吧。”楊蕊搭腔,調侃着蕭曉曉。
“不知道以後我們四個還有沒有機會這樣在一起呢。”蕭曉曉很少有的沒有和楊蕊拌嘴。
“這種傷春悲秋的事一般是曦曦來做的,你這樣我還真不習慣。”楊蕊對蕭曉曉的不理睬明顯有些不滿了,“姐雞皮疙瘩掉完了你負責啊。”
“我哪有啊?”我不滿,什麼叫悲春傷秋的事得我來做啊,我可是積極向上好青年。
“真沒想到,我們四個就你最笨,居然最先嫁出去,果然這年頭男人的審美都比較奇葩啊。”楊蕊看着圖書館廣場上被一羣一羣女生拉着合影的蘇秦,可謂痛心疾首的感嘆,“多麼痛苦的領悟啊。”
“哪有嫁出去了呀。”我永遠抓不到別人說話的重點。
對於這一點我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但又該死的盲目自信着,所以在之前的很多很多次考試複習的時候一個人埋頭苦幹,兢兢業業,就是不看她們給的重點,甚至有時候她們討論可能考什麼的時候,我都特意不去聽,雖然幾乎每一次都是她們猜中題,我以血淋淋結果告訴我自己什麼叫事半功倍,什麼叫事倍功半,而當真正又處於那種境地時,我依然會雄赳赳氣昂昂的在原地狠狠的摔上一跤,註定的悲劇啊。
“這些女的真不識相,在正牌夫人面前這麼猖獗,曦曦,潑婦罵街去!”
“楊蕊你今天早上是不是忘了吃藥了呀?”夏天把放在傍邊的一束向日葵狠狠的朝楊蕊腦袋砸去“照畢業照大家合影而已,曦曦纔沒那麼小氣呢,曦曦哦?”
“那是。”其實在這種時刻,不管裝得多麼輕鬆心裡的悽惶都是勝過一切,不管是平時熟識的還是不熟識的,畢竟在同一個小小的世界裡朝夕相對了四年,離開,總會會有些不捨的吧。
照片可以讓你和曾經一起的人永遠定格在一起的某個回憶的時刻裡,可是青春卻終將只能逝去,而自以爲
留下的是青春,其實只是自欺欺人的幻影。
給梨子撥了個電話,關機。
到底怎麼了呢?我想,太多的不可預知,我想不出一種。
“傻曦曦,幹嘛呢,好像很不高興的樣子。”不知道什麼時候蘇秦已經站在我面前溫柔的朝我笑了。
“打不通梨子電話。他說要來的,這都快中午了,你說讓他會不會出什麼事啊?”我有點委屈,在蘇秦面前,我好像特別容易爲瑣碎的事情委屈起來,確實傻兮兮的。
“不會的,可能有什麼事耽擱了吧。”蘇秦在我旁邊坐下來,她們三個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不見了。
“拍完了嗎?”我問。
“是啊,都解決了,可以一心一意做我們的事了。”
“我們什麼事啊?”
“你不會是忘了還沒和我合影吧?”
“哦。”原來指的是這個呀,幹嘛說得那麼宏觀呢。
我朝他傻傻的笑。
一起扎堆拍照的大都是熟人,看見蘇秦拉我過來,都紛紛開起玩笑來了。
“喂,你們倆什麼時候結婚啊?”
“要不和畢業典禮一起吧?”
“蘇秦,求婚啊。”
然後似乎是終於找到口號般一浪高過一浪的整齊吼叫“求婚!求婚!”
這種突如其來的尷尬讓我不得不地低着頭欲蓋彌彰的埋着一張已經能燃起火來的窘臉,這估計是這輩子最不知所措的時刻,卻甜蜜而期待。
“噢噢噢!!!”很多很多聲散亂的吼聲和震耳欲聾的掌聲。
“曦曦?”
“嗯。”
稍稍擡頭,眼前是蘇秦抱着玫瑰單膝跪地溫柔看着我的樣子,很土很千篇一律的過時偶像劇畫面,卻因爲眼前這個而變得五彩繽紛,蘇秦的身影、神情凝聚在那樣的沸騰之外,優雅俊美到了極點。
莫晨曦,從來都是一隻躲在龜殼裡的烏龜,窺視着世界的美好,用臆想裝飾童話,然而今天,或者說在遇見你的很久很久以前,一切便慢慢真實起來了,蘇秦,謝謝你,如果可以,我願一直和你在一起。
“嗯。”
接過花,世界一片沸騰,只爲我們。
接下來是歡呼中的暈眩,從來不知道,被人擁抱、旋轉也會一念執着,永遠。
很忙碌的一天,拍照,大聲說話,坦然笑,奔跑,還有不願提起的告別情緒的流露。
下午是畢業典禮,來過很多次的禮堂,紫色的頂,柔和中透着優雅的燈光,照着每一個人都太不真實。
最後一次的集體聚會,最認真的一次聽領導講話,曾經認爲虛情假意的程序性機械性的字眼,在這離別的時刻被賦予了生命力,用我們四年的青春。
晚上是聚餐,很程序的安排。
走出禮堂的時候手機正好顯示來電,靜音,顯示的是梨子。早上還惦念着,後來忙着忙着居然忘了他要來陪我畢業了。
“喂?”習慣性的。
“曦曦,我是舅舅,梨子出事了……”拉得老長老長的修飾,不想聽,不要聽。
“怎麼了?”蘇秦剛剛和身邊的人說笑,笑
容還掛在臉上,雋永的樣子。
瞬間淚如泉涌,喉嚨被某樣堅硬的東西堵塞着,說不出一句話。
“怎麼了?”蘇秦用手抹着我臉上肆意的淚水,溫柔而心疼,又有些害怕,因爲他的手是顫抖的,或許連他自己也沒有發現吧。
“梨子出事了。”我含糊的喊出最簡單的幾個字。
“別哭,別哭,我們去看看。”很體貼入微的回答,“走。”
蘇秦拉着我走出熱鬧非凡的人羣,連夏天她們都不知道,混雜在人羣裡,看不到身影。
梨子是因爲今天要來看我所以爲了完成任務昨晚加班加到今天凌晨,由於太過疲勞又坐太久突然站起來因爲低血糖帶來的短暫暈眩使他倒在還沒關閉的旋轉機器上,一隻手被捲進機器中,碎成肉醬。
又是醫院,每一次的接近,都是因爲一場災難,突然害怕那個滿世界蒼白的地方,冰冷,疼痛,絕望,永恆不變的格調。
如果可以,我希望那個躺在牀上緊閉着眼忍受着疼痛的人是我,哪怕疼痛,哪怕絕望。
“曦曦,對不起,我失約了。”梨子艱難的睜開眼睛,無力的看着我,說。
“怎麼會這樣……”爲了我的畢業典禮,我害你傷成這樣卻全然不知,在你疼痛的時候,我在快樂着,我在感恩着世界賜予我滿滿的幸福和寵愛,而我不知道,我所得的這些愛,都是你的割捨,怎麼會這樣,你爲什麼不罵我,不恨我,還要跟我說‘曦曦,對不起,我失約了’這樣的話,我揹負着這樣的恩德,我也同樣罪孽深重,梨子,今天過後我要怎樣去救贖。
“梨子,對不起,都是我,都是我……”都是因爲我。
“曦曦,不要哭,一點都不疼,真的。”梨子蒼白的臉笑得異常燦爛,卻因爲疼痛而變得異常的扭曲,那些生活帶給他的無奈都掙蹦着顯現在我朦朧的視線裡,似乎在呵斥着我,鄙夷着我。
“怎麼不疼呢……”手都斷了……終究還是講不下去。
包裹着厚厚紗布的手,被刺目的紅色血跡染紅的白色,對比強烈。那裡面,空空如也,那個殘缺的生命,再也聚合不了了,梨子,你恨我吧。
感覺身體像是被抽空般,無力。空吧,空吧。
突然停止的墜落,是蘇秦的手將我身體托起,溫暖而熟悉的懷抱,我的幸福,我的幸福,我爲什麼要有幸福?
我死命的掙脫蘇秦的懷抱,說不出爲什麼,只是想掙開,越遠越好,似乎這樣就可以減少罪惡,似乎這樣就能有所救贖,其實誰知道,那是自欺欺人,在沒有選擇的時候,自欺欺人也是一種選擇吧,或許又是一個錯,但寧願沉淪。
沒想到我會突然的掙脫,並且如此大力,被我甩得踉蹌撞在牀沿上的蘇秦在我瘋跑跑出去的時候居然沒有立刻跟上來,這樣最好,我只想一個人靜一靜,我知道,梨子的傷跟你無關,可是,在這樣的梨子面前,我只想離你遠一點,請原諒我這樣將你置之度外的想法。
淚水在長長的醫院走道里被一點一點的風乾,朦朧的視線透着柔光,陌生的人面無表情,醫院裡太多太多的傷情,除了自己,沒有誰會對別人有太多同情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