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不說話,但王鐸卻不能視而不見,繼續追問:
“主公,那咱們剩下的錢怎麼出?要是欠了這個錢,怕要出禍啊。”
這王鐸老於軍中了,哪裡不知道欠這幫丘八賞錢的後果?此刻,別看他在趙懷安這邊鎮定,其實後背都是汗。
趙懷安想了想,也知道事情嚴重性,只能將最後家底托出:
“沒事,沒事,老六那邊還有點錢,一會你去找他,把事情說得嚴重一點,讓他把剩下的補了,要是還欠,就等後面上來的隨軍商人,到時候把營裡的俘虜賣一部分,把賞錢補上。”
王鐸這才放下了心,然後拜了下,連忙去找趙六商量後面的錢了。
他哪裡知道,此刻他的這位主公簡直心頭在滴血。
他放在老六那邊的錢都是之前宋建、鮮于嶽,還有之前一些被解救的成都土豪們補的感謝費,這些人在到了邛州後,就和成都那邊取得了聯繫,前後加起來給了一千來貫。
本來這筆錢是趙懷安打算用來抄底成都房地產的,他之前聽鮮于嶽說,因爲南詔兵鋒到了雙流,成都的房價大跌。
這就讓趙懷安看到機會,打算好好在低價的時候抄一些宅子。但現在,本錢都折了,這筆投資是做不成了。
哎,虧大了,虧大了。
這一刻,趙懷安是深刻明白,養軍隊到底是多費錢。
他現在還只是發個賞賜,就一次性幹光了家底,更別說日常養軍了。
所以如果沒有一個穩定的補給地,想要養出忠心的部隊,那是比登天還難。
但這不得不說趙懷安的小心機了,他爲何自掏腰包發賞賜呢?因爲此時保義都是隸在兵冊上的,所以他們的賞格都是需要上報到長安,然後由長安勘驗覈查後發錢下來。
可趙懷安卻自己發錢給這些丘八,就是因爲他明白,當兵的甭管哪朝哪代,誰給他們發賞,他們就聽誰的。
所以這筆錢,趙懷安必須得出,而且要大出特出,正如他和王鐸說的,錢不錢的不重要,重要的就是軍心。
有了這個,就有一切。
是的,趙懷安就是這樣安慰自己的,但無論說什麼都改變不了,趙懷安的心在抽抽得疼。
不行,一定要搞一把大的,把虧的都加倍掙回來。
此時,原先宋文通提議的那個大木買賣,趙懷安之前覺得風險大不划算,但現在也開始考慮起來了。
沒辦法,養這麼一支部曲,他分分鐘都在想如何搞錢。
……
在金馬寨又呆了兩天,一些大膽的行商在知道金馬寨這邊有俘虜後,終於靠了過來。
這其實也是軍中慣例了,雖然軍中對這些行軍商旅各個恨得咬牙,但卻也離不開這些人。
他們這些當丘八的,別看外面很驕橫,其實也委屈。
比如常年征戰在外,和家人聚少離多;又比如今日才領了賞錢,還沒用呢,第二天就戰死了。甚至一些繳獲因爲要行軍,不得不忍痛拋棄。
而這些痛點,那些行商統統能解決。
你思念親人了,行,你找軍中書手寫一份家書,我們給你送回去。你不是怕人死了,錢還沒用完嗎?行,你把錢給我,我給你寄回去。你不是繳獲不方便攜帶嗎?行,還是找我們,我們給你打包買下,免你後顧之憂。
正是這些行商們牢牢抓住了這些痛點,所以雖然壓價,但丘八們還是和他們做生意,甚至有時候還迫切得很。
就如此刻,趙懷安就頗爲熱切地等待行商的到來,沒其他原因,就是他趙大還欠兄弟們六百貫錢呢。
對於這些丘八們來說,你可以跟外面人借錢給兄弟們發賞,兄弟們高興了,就擁你做個節度使坐坐,但你要是反過來,欠兄弟們錢,那你就想想後果吧。
所以,當第一波大膽資本靠近金馬寨的時候,趙懷安第一時間將幾個大行商請到了軍帳中招待。
……
這幾個大行商都是成都幾個豪族之家的,其中就有鮮于嶽他們家族的行商。
這種生意也只有他們這些大家族能做,畢竟只有家族有名譽,丘八們纔敢放心把錢託他們寄回去。
要是小行商,萬一跑路了,他們這些丘八哭都沒地方哭。
但縱然是這些大行商,要是能黑也會黑,畢竟這個世道沒有規則和公義,只有拳頭。
誰拳頭大,就聽誰的。
趙懷安和這些人主要談的生意就是賣南詔俘口。
這一次他大概俘虜了三四百人,都是丁壯,其中武士都有七八十人,素質非常不錯。
但趙懷安只打算留下那些南詔府兵,這些都是南詔那邊的良家子,紀律和服從性都不錯。
反而那七八十個武士,雖然戰力不錯,但卻心思多,養不熟,不如給這些成都豪族們自己調教。
而這些家族也喜歡這些南詔武士,甚至有時候比自己人用得更趁手,所以這個買賣他們都願意做,不過該壓得價還是得壓。
趙懷安本來還想給這些人分開報價呢,可這幫人早就私下串通好了,都是統一口徑。
趙懷安也不是不懂一些“談判的藝術”,比如先給個難以接受的高價,然後雙方一步步砍。
但在私下裡,鮮于岳家族那邊的行商和他說了兩個軍情,這讓趙懷安不得不放棄了談價的打算。
原來,這一次南詔軍之所以忽然從雙流撤退,的確是因爲高駢高使相帶援軍入蜀了。
但趙懷安決然想不到,這位高使相有多囂張,多扎勢。
人家兵馬剛到劍州的時候,就派遣走馬奔成都,命令成都打開四門。
當時人家南詔大軍就圍着雙流呢,隨時可能突入成都,這高駢竟然敢讓成都開四門,不怕南詔軍趁機殺入嗎?
所以當時就有人勸高駢,可人家來了一句:
“吾在交趾破蠻二十萬衆,蠻聞我來,逃竄不暇,何敢輒犯成都!”
然後就以春氣向暖,城內數十萬人蘊積城中,會出疫病,所以命成都方面開四門。
趙懷安一開始並不能理解這種行爲?
這高駢人都沒到成都,就說成都要出疫病啊?
但之後鮮于家的這個行商給他解釋了。
原來就在本年初,高駢還在路上的時候,朝廷在得知節度使牛叢兵敗白朮水後,直接門下傳詔,分奔高駢軍中,拜高駢爲川西節度使。
自此,牛叢正式成爲過去式,成都迎來新節度使高駢。
這下子,趙懷安就琢磨出味道了。
合着這高駢是給成都上下來一場服從測試啊,這下馬威有點厲害。
之後鮮于家的行商說了,成都那邊真的就按照高駢的指示開了城,但反而嚇退了南詔軍。
那些南詔軍在成都的細作、諜報忙將高駢將要進成都的消息送回南詔軍大營。
而南詔軍竟然真的就放棄了雙流,將兵力往白朮水,乃至後方的雅州一帶收縮了。
聽着這些,趙懷安不免咋舌,暗道:
“嚯,這高駢夠扎勢的,人都未到,光名號就能喝退數萬南詔軍?”
這就是鮮于家帶來的第一條消息,解釋了爲何南詔軍會忽然撤兵,但真正讓趙懷安重視的是第二條。
行商告訴趙懷安,就在昨日,高使相的車架華蓋就進了成都,然後在當天就宣佈要對南詔軍發起反擊。
現在軍令還沒有到雙流,更不說金馬寨了。
所以,鮮于家就送來消息,讓趙懷安早做準備,在之後的追擊戰中,立下殊勳,如此方能在新節度使面前獲得好印象。
趙懷安聽了這話,反問了一句:
“我此番出城守金馬寨,還不能在那位高使相面前留下好名?”
這人奇怪地瞧了一眼趙懷安,說出了這樣一句讓他內傷的話:
“趙都將,人高使相這番帶來了長武、鄜坊、河東諸兵,還有感化、昭義諸軍也奉詔在路上,此番兵多將廣,咱郎君所在的成都突將都不被那高使相放在眼裡啊。”
剩下的話,人家沒有說,但趙懷安還是明白自己是被人家小瞧了。
不,是壓根沒瞧見,可惡!
不過不管人家怎麼看,整軍備戰纔是緊要的,他趙大的實力要想擴大,就必須在之後的戰事中抓住機會。
時間緊急,趙懷安自然沒有心思和那些行商們慢慢談了,直接按照每人六十貫的價錢賣掉了這些南詔軍精銳武士。
這個價錢肯定是賣便宜的,這些南詔武士刀、弓都不弱,正常僱傭的話,一年也在十來貫的價錢,現在只要花三年多的僱傭費,就能買回去一直用。
當然,這些人能不能被馴服,就看那些家族的本事了。
趙懷安快刀斬亂麻,賣了武士人,然後留下了二十多個會弓馬的,這些人是南詔軍中的騎士,是最稀缺的資源。
所以趙懷安將他們留在身邊,就養作爲騎奴,好讓他們帶着自己都裡的人培養出一些騎士來。
就這樣,趙懷安又做了一筆買賣,成功回血三千六百貫,把欠部下的六百貫發下去後,趙大的軍庫又充盈了不少。
而那些做了買賣的行商們也滿意,不僅承接了保義軍不少軍士的家書業務,還想主動幫趙懷安的部下將錢運回大慈寺存起來。
但趙懷安笑着拒絕了。
開玩笑,那大慈寺能開銀行,難道我趙大開不得?
我趙大要是能抓住這些丘八的錢袋子,還怕收不住這些人的心嗎?
所以趙懷安後面打算自己弄一個軍中質庫,專門收儲軍中這些賞錢,然後用來做一些抄底房地產這些業務。
你看看,這樣錢不就又回來了?所以他說王鐸眼皮子淺,這不,千金散盡不又回來了?
就這樣,趙懷安因沒有軍中調令,所以繼續守在金馬寨備武,然後就在第三天,這軍令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