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說另一邊。
王熙鳳聽着那個小孩子被抱了出去,心裡暗想:
這孩子瞧着不過兩三歲的樣子,且聽衆人對她擅自來了新房也不見謾罵,想來身份不低,聽着聲音是隔壁寧國府裡頭的章大嫂子抱出去的,想來應該是隔壁府裡頭唯一的姑娘賈璐、賈惜春了。
正被她想着八九不離十,聽着外頭鬧騰,說是新郎官來了,鳳姐聚了聚神,等待着自己青梅竹馬的新郎到。
喜娘唱了什麼,不管是鳳姐還是賈璉都聽不清了,賈璉順着喜娘的指令,拿起喜秤,挑起了喜帕。
似乎耳邊有什麼聲音,卻又聽不出來了,兩雙眼就黏在王熙鳳身上。
卻說王熙鳳本是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吊梢眉,粉面含春威不露,身量苗條,體格風騷。端是一個極具張揚侵略性的美人,如今紅妝豔抹之下,更是驚呆了衆人的眼。
面對賈璉火熱的眼神,便是鳳姐這般潑辣的人都羞紅了臉。
好在喜娘等人雖然也懾於鳳姐美貌,但也瞧出她的羞意,紛紛笑了起來。
喜娘更是一把推了賈璉,
“好了哥兒,這新娘子也見了,外頭的兄弟親戚們可都等着那,快出去敬酒去!”
旁邊的妯娌嫂子們也是湊趣道,
“快出去吧,晚上可由得你盯着呢!”
“還晚上呢?眼珠子都掉鳳哥兒身上了!”
“可不是,我們都在這邊呆着,也沒見行個禮,可見沒了我們人兒。”
一衆媳婦親戚的湊趣着實驚醒可賈璉,賈璉慣是個會在女人堆裡說笑的公子哥,也不惱,圍着一圈嫂子們行了禮:
“好嫂子,我這就出去,我那媳婦臉皮薄,還請諸位嫂子們多擔待一二。”
“去吧,去吧!”
賈璉彎身對鳳姐說,
“我先出去了,你有什麼事可以和珠大嫂子說,她最是一個好性子的人。”
旁個李紈卻笑開了,今兒因爲是賈璉的大喜日子,她穿得也喜慶,一身暗紅色的綢緞襖子,配上清麗的雨過天晴紗裙,別是一番喜意。
“喲,我若不是個好性子,今天被你當着新娘子的面說了,裝也得裝出一個好性來了!”
賈璉對李紈討好一笑,也不言語,在衆人的推攘下出了新房。
李紈見賈璉出了門,又應了他的這份差事,好說得做好了,一來交好了璉二奶奶,二來,這榮國府目前這有她們兩個妯娌,她雖不是一個爭強好勝之人,但也聽聞這鳳哥兒着實是個殺伐果斷聰明伶俐之人,也不願差她太多。
便對衆人言語道,
“咱們熱鬧也瞧過了,就去隔壁花廳坐着玩會罷,如今咱們在這兒,便是讓新娘子好好休息也是不成的。”
衆人道,
“就你撿個葫蘆藤兒當寶劍,她是你嫡親弟妹,就你疼她,我們就不疼了,走吧,咱走吧,讓她去當個好嫂子去!”
說着笑着,一羣人便出了新房。
鳳姐瞧着衆人都出了門,給平兒一眼色,平兒是個乖巧的,悄聲息地瞅了門外確實沒了人,衝着鳳姐搖搖頭,
鳳姐起身伸了一個懶腰,舒展一下,見平兒將要關門,忙道,
“且不必關,大敞着,便是有什麼人來也是最先能瞧見的,關了門,旁人還不曉得我們在裡面做什麼呢!”
“平兒,快來給我按按,這一天下來,身子就要散架了!”
“是。”
鳳姐斜斜趴在一旁的軟榻上,隨意從牀鋪上取了些瓜果吃了起來,平兒小心按摩着,主僕兩人說着閒話,
“剛纔一大半時間我都被蓋着蓋子,這些個姑奶奶們,你可瞅見出什麼沒有?”
“剛剛這裡的媳婦嬸子們倒是不少,但都是以珠大奶奶和隔壁的章大奶奶爲主,她們都是年輕媳婦,卻是最做主的。”
鳳姐搖搖頭,
“這是自然,這賈家就以榮寧二府爲尊,其他的,憑他們什麼嬸孃太太的,輩分再高也不過是些破落戶,靠着兩府打秋風的。”
鳳姐言語間十分自矜,也是,王家雖然富貴,但到底都是她叔叔的,她不過是個父母雙亡的,嫁了賈璉,賈璉是正牌繼承人,這賈家將來可都是她自己的了。
平兒最是個瞭解她主子的,
“可不是,想來那珠大奶奶最是個賢良守禮之人,將來這個榮國府必然都要仰仗姑娘,哦不!奶奶上下調停。”
“你這丫頭!”鳳姐笑開。
正當主僕兩人聊得開心的時候,平兒瞅着外頭來了人了,忙起身,
“奶奶,外頭有人來了。”
說着,便將鳳姐扶了起來,整理一下衣裙的褶皺,鬢角的亂髮,便安分在一旁站着了。
只見李紈領着一衆丫鬟捧着雕花木器漆食盒便進來了,邊進來邊道,
“鳳姐,我想着這麼一天了你也沒吃個啥,怕是要餓壞了,我便自作主張,叫廚房裡頭下了一碗雞湯麪,並一些小菜,你且將就着吃些。”
王熙鳳見只有她一人來了,也不裝什麼羞澀了,忙起身迎接,
“還是嫂子想着我,我可不是餓壞了嗎!悄悄這地上的瓜子殼,都是我吃的!”
果然,這軟塌腳邊還真有不少瓜子、松果、花生果的殼子,可見是她吃的,又見她這麼爽朗大氣,還真有幾分好感。
“喲,還真餓了,快別講規矩了,來吃些吧!”
說着,李紈親手在炕上的玻璃平磯上捧上一碗麪,又擺了幾色小菜,親自奉上了筷子。
鳳姐接過筷子一瞧,這雞湯麪湯頭清澈,新香撲鼻,翠生生的青菜,煎得金黃的雞蛋,熱氣騰騰,配上幾碟子的新鮮小菜,令人食慾大開。
暗想,這嫂子確實個細心的。
食罷,李紈命人撤了席子,又讓一小丫頭上來,
“你是常來府裡的,如今也是我們府裡的人了,但有些事總是不怎麼靈通的,這丫頭是我們的家生子,對府裡的事都是通透的,你有什麼需要的都可以問她,不喜歡了,直接打發了就是。”
正說着呢,外頭傳來一陣喧鬧,原來是賈璉回來了,李紈也不敢多留,行了禮就走了。
王熙鳳忙迎了上去,衆人識趣退下了。
這一夜正是紅綃帳暖,洞房花燭之夜。
第二日,賈璉、鳳姐兩人收拾妥當便去請安了。
賈母最是喜歡鳳姐的,陳氏是個和善的,王夫人更是她的嫡親姑媽,加上鳳姐慣會說笑的,一時間鳳姐混的如魚得水,闔府沒有說不好的。
第二日,又去了寧國府請安見了衆位賈家族人,第三日回門,慌慌忙忙竟到第四日就消停。
偏生第四日,陳氏請人來喚她,鳳姐疑惑這前往了,雖然她頗爲瞧不上這小門小戶出來的,但到底是正經婆婆,去探探底也好。
進了賈赦所在的東大院的正房,便見陳氏早在一旁等着了。
鳳姐忙上前請安,
“給太太請安,沒來給您請安,是鳳姐的不是。”
陳氏忙命人扶了起來,
“我這兒也不是什麼大事,不過有件事兒吩咐你,我也知道你忙,今兒瞧見你才得空,才喊了你來,坐。”
鳳姐心裡忐忑了一下,順着陳氏的意坐下了。
“太太,您有事請吩咐,我鐵定給您辦好了!”
陳氏似乎瞧出了鳳姐的不安,又似乎沒瞧出來,輕聲笑了,
“你也知道,我本不是什麼高門子出身,僥倖嫁了你們老爺,才能見這等的富貴,又得老太太這樣和善的婆婆,將管家之事託付給我,這兩年來我也是膽戰心驚的,就怕有什麼做得不好,如今,你嫁進來就好了,我也能放鬆一二了。”
說着,命人將賈府的賬簿冊子,奴僕花冊,以及各處公庫鑰匙都取了過來,命人交給鳳姐。
鳳姐見此心熱萬分,又怕陳氏是做試探之舉,忙推脫道,
“太太春秋鼎盛,我雖纔來了三四日,可也瞧得出府裡頭規矩謹慎,四處通達,以太太之能,掌家必不是煩事,我可不敢接了去。”
“你且拿去罷,這府裡頭早有成定的規矩,所以外頭看着還算不錯,可裡頭賬簿銀錢週轉之類的,着實不是我所擅長的,你若認我這個婆婆,且不要推脫。”
鳳姐見陳氏果然要將管家之事託付與她,內心歡喜,面上卻不敢漏一絲喜氣,做爲難狀,也就收了。
心裡卻是贊她人品,想她不過是清貧小戶人家出身,即使她未曾管家也曉得這府裡日常週轉就要千萬兩的銀子,隨便摳唆些來,也是不小的數目,但見她全然不在意,卻是個品德高尚的,心裡對她高看了幾分,更兼是她正統婆婆,更加尊重兩分。
等到鳳姐走後,陳氏身邊一個嬤嬤問道,
“太太何需將管家之事給那小丫頭,這可是當初您好不容易纔從王夫人手裡挖出來的。”
原來這一處管家職權原是在王夫人手裡頭,陳氏設計尋了個錯,有厚着新嫁娘的臉皮,站着宗法才從王夫人手裡頭搶出來的。
“蠢貨,現在不交,等着那大小王氏從我手裡頭奪了過去嗎,白白讓那小王氏承了大王氏的情!”
自家人曉得自家事,雖說她露了手段搶到了管家權,下人們一時震懾,服帖了兩三年,但上頭老太太不喜她的心機,自從鳳姐嫁進來以後,連下頭的人也開始人心散動起來。還不如撩開了手,再掙起來。
果然,這一撩,不僅王熙鳳歡喜,賈璉歡喜,賈母更是喜歡她的尊重,自是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