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沒用的東西!你這也算是爲我而死了。你可千萬別來找我,我這只是遂了你的意而已。”
下了榻,君嫺打開包袱,取出裡面的一身紫色常服換上,睥睨的瞪視了老刀一眼,而後頭也不回的出了小屋。
再按原路回到將軍府時,天色已是大亮。
君嫺壯着膽子去了暮千雨的院子,院子裡冷冷清清,不見一個從人。
躡手躡腳的走到屋門外,依着門縫望進去,但見暮千雨握着阮紅俏的右手,十指緊扣的趴在牀沿睡得死沉。
君嫺只覺得心裡猛地一陣抽搐,痛得無以復加,只得以手緊抓住胸前的袍子,以那緊緻的感覺讓心痛稍稍得以緩解。
千雨,爲何?爲何你偏偏對傷害你、且心裡根本不可能有你的人如此的溫柔?爲何我對你用情至深你卻看不見?
你如果對我的好有她的十之一二,我君嫺就算是死在你的手上,也了無遺憾了。
呵呵,可是,根本不可能!
回想那日阮紅俏放她離開之後,她毅然決然的出了幽州城,前去了暮千雨的大營。
她站在他的跟前,滿目含情的淡笑着望着他。
原本以爲他看見她會欣然上前摟着她,說着延綿情話;原本她以爲成功的完成了他指使的任務,他會欣喜若狂;原本以爲他會爲自己受了傷而溫柔以對……
可是,沒有,什麼都沒有。
有的只是他滿含譏笑的轉着圈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那狹長的雙眸中滿是鄙夷與不屑,就像……就像是看着一個十惡不赦的壞人……
是的,她的確是十惡不赦。爲了這樣的一個他,她忘恩負義,她恩將仇報,她狼心狗肺,她衆叛親離……
他說:“真看不出來,你爲了朕,爲了所謂的愛情,竟然連救你出火坑、悉心栽培你多年的人也會背叛!”
他還說:“如果你願意留下,就做朕的牀奴;如果你願意離開,朕絕不會攔你。”
那語氣中滿是施捨的味道。
不是沒有想過離開,只是那心中的不捨太過強烈。她願意留下,哪怕只是做個牀奴,她也願意留下。只要,呆在他的身邊就好……
呵,還真是悲哀啊!
抑或許我從生下來就是個悲哀吧?本身是不愁吃穿的富家小姐,卻被人霸了家財,賣到青樓;
被救了出來,卻揹負着感激的心理,舔刀口過日子;好不容易愛上一名男子,他的心裡卻完全沒有我……
搖搖頭,再定定的朝裡看了一眼,君嫺揉着那滿是瘡痍的心口,拖着沉重的步子,朝院外走去。
千雨,就算是死,我還是會留下來……
呃!好痛!
阮紅俏只覺得全身像要碎裂了一般,疼痛難耐。
吃力的睜開眼,習慣性的想要伸出右手去撫一撫心口,才感覺到右手被人扣住,無法抽離。
側頭望去,但見暮千雨蹙着眉頭,趴在榻沿上睡得死沉。
他……
他不會就這麼抓着我的手趴着睡了一夜吧?
心裡突然抽了一下,阮紅俏竟是覺得有一點小小的感動。
看着他左頰上張牙舞爪的騰龍紋身,那愧疚的感覺油然而生。
她知道對於一個正常人來說,那樣的兩道疤已然是種恥辱,更遑論他還是一個皇子,一代君王!
他實在是有些冤的。第一次見面,只因爲他長了與張巡同樣的一張臉,自己就不論青紅皁白的讓他在幾十萬人跟前出醜;
再見之時,自己燒了他的糧船不說,還在他臉上留下了這樣的記號。
其實,若是雲澤與沈昭前輩出手,他那疤痕是可以抹去的,只是他沒有那麼好的運氣結識他們二人而已。
還有,他逼宮應該是不得已而爲之吧?受人恥笑是一個因素,吃了敗仗是一個因素,被欺壓是一個因素,他的母妃被日暮老皇后給害死又是另一個因素。
感受到他突然的動了動,阮紅俏當即轉過頭,閉上眼睛,卻不知暮千雨也已感覺到她輕微的動作。
暮千雨坐直身子,扭了扭痠痛的脖子,卻還是沒有放下她的手。突地躬身附到她的耳畔,吐着熱氣。
阮紅俏受不了癢,縮了縮脖子,惹得暮千雨一陣大笑。
“還裝啊?你莫不是感動得愛上我,不好意思看我了吧?你剛纔應該偷偷看了我很久哦,是不是覺得我其實比你想象中要好太多了?”暮千雨狂傲的問道。
阮紅俏翻了個白眼,睨着他,嗤道:“少臭美了,我就是看上豬,也不可能會看上你。”
“你的意思是燕藜那小子是豬了?”暮千雨在榻沿坐了下來,逗她道。
“呸,懶得理你。”阮紅俏轉過頭不再看他。
“寧兒,”暮千雨凝望着她的臉,柔聲問道:“疼嗎?”
見阮紅俏不理他,他自顧自說道:“昨兒嚇死我了,要是我晚來一步,後果不堪設想。”
就是因爲你來了,我才硬生生受了老刀那一掌的!
心裡雖這樣想着,卻還是轉頭看着暮千雨問道:“你爲何不趁昨夜將我除去?那樣你不就報了毀你容貌之仇?”
“呵。”暮千雨苦笑道:“或許在沒知道你是女兒身之前,我會毫不猶豫的殺了你,抑或廢了你的功夫,將你留在我身邊,無止境的羞辱你。可是現在,我做不到啊!”
“你……”阮紅俏吞了口口水,囁嚅着雙脣,問道:“你該不是真的喜歡上我了吧?”
“我說是,你會相信嗎?”暮千雨問出這話,竟是有些期待阮紅俏的回答。
“嗤——”阮紅俏看着他一臉認真的表情,笑出聲來,挑眉道:“別逗人了,一點不好玩。”
暮千雨突然匍匐在她身上,隔着被衾摟着她,將頭埋在她的肩頭,吶吶的道:
“對不起,我再也不會對你下毒了。明兒我就給你解毒,放你回燕藜身邊去。”
“呃?!”阮紅俏原本因爲他曖-昧的動作正怒火中燒,聽了這話,整個人都愣怔住。
那舉在被衾外作勢要打他的手亦不知不覺的放了下去。
感覺到肩上傳來的溼熱,阮紅俏柔聲叫道:“暮……千雨……”
暮千雨擡起頭,氤氳着雙眸,望着阮紅俏欣喜的道:“寧兒,你還是第一次怎麼輕柔的喚我名字,再喚一遍,可好?只喚我的名。”
阮紅俏突然之間覺得他像個沒人疼的孩子,嚅着嘴,半晌才聲若蚊蚋的叫道:“千……雨……”
雖是很輕,他卻聽得一清二楚,仿若泉水叮咚般清泠。
暮千雨那本身邪肆的雙眸,霎時之間,猶如孩童的眸子般純淨晶亮,再次將頭埋在阮紅俏的肩頭,久久不說話。
“千雨。”阮紅俏叫道。
“嗯。”他沒擡頭,輕嗯道。
“撤兵吧!撤回綏安,三國和平相處不是很好麼?”
渚晗他們怕是快攻到綏安了吧?只要你答應撤兵,我馬上派人去阻止他們。
“不可能。”暮千雨決然的道。
“爲什麼?”固執的人!
暮千雨直起身,望着窗外透進的亮光,目光悠遠,嘆了口氣才道:“因爲日暮地勢太差,土地貧瘠,冷熱分化極致,且不出產粟米與蔬菜,我的城民一年四季只吃牛羊肉,以及一種叫做饢的食物。偶爾一些蔬菜還是商人從燕楚拉過去販賣的,因爲路程遠,到了綏安,往往都成爛菜葉了,就算價格貴的嚇人,卻還是有人爭着購買。而在四年前跟楚地那場戰爭後,再也沒有商人願意拉東西過去販賣了。現在,我作爲一國之君,有責任帶領他們過上更好的生活。”
阮紅俏仰視着他的俊臉,問道:“哪怕是用無數人的鮮血與人頭來堆砌,哪怕是亡國,也在所不惜嗎?”
“是的,不計後果,在所不惜。”
暮千雨收回視線,望着她,道:“更何況,江山一統是我一輩子的夙願,我定會不遺餘力的去做。”
阮紅俏覺得他的人生有些悲哀,與他對視半晌,才道:“千雨,再次在戰場上對決,我不會手軟的。”
暮千雨嘴角扯出一抹好看的弧度,道:“彼此彼此。”
“千雨,如果我用了些見不得光彩的手段,請你原諒我。”阮紅俏突然因爲自己的計劃而有些不忍心,但是她必須硬起心腸來。
爲了不再有戰爭的荼毒,爲了避免更多的犧牲,更爲了千千萬萬的百姓能更好的生活,她必須那麼做。
暮千雨悽然一笑道:“兵不厭詐,我不會怪你。只是若我死在你的手上,請你將我送回綏安,面朝東面安葬在呼爾山雪峰之巔。”
“爲什麼要葬在那?爲何又面朝東面?”阮紅俏突然覺着有些悲涼,問出的話也有些哽咽了。
“因爲那是整個蒼莽大陸最高的地方,而燕國處在東面,向着燕國,我便能看着你的一顰一笑。我相信和燕藜在一起,你會幸福的。”暮千雨吶吶的說。
“千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