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陳凡起牀洗漱完,看看時間,還不到7點,決定先去早餐店吃點東西,再去機械廠看着,等盧家灣的運輸隊過來,把300臺工業縫紉機拉走。
結果剛鎖上大門,院門就被打開,……不過裡面有門栓,沒被推開。
陳凡趕緊快步走過去,“誰呀?”
門外立刻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陳顧問,我是來打掃衛生的。”
陳凡把門栓拉開,打開院門,便看見門口站着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
精神利落的短髮,頭上戴着無檐帽,身上穿着一身灰色的工裝。
不用問,就知道是機械廠後勤處的人。
機械廠的工服分三種,一種是藍色,車間工人和技術部的都穿這種,另一種便是灰色,款式與藍色工裝一樣,只有顏色不同,都是後勤處的人在穿。
另外還有一個行政序列,穿的是襯衫、長褲,春秋多一件中山裝外套,冬天有棉襖,也就是所謂的“幹部服”。
除了這三種服裝,還有保衛處的人,他們穿的都是軍裝,很容易識別。
來人穿着灰色工裝,一看就知道是後勤處的人。
再想到昨天委託楊廠長的事,陳凡就知道她是來幹什麼的了。
那女人見陳凡拉開門,立刻略帶拘謹地說道,“陳顧問早上好,我是機械廠後勤處的喬春霞,我們主任安排我過來打掃。”
陳凡當即側身讓開,笑道,“我叫你喬大姐吧?”
喬春霞趕緊點頭,“都行。”
陳凡繼續說道,“喬大姐裡面請,我跟你簡單說一下。”
隨後將院門關上,帶着她往裡走,“平時我這裡也沒人住,但是房子不管的話,很容易壞,所以就拜託楊廠長幫忙找個人,隔幾天來打掃一下。
你一週來個兩三次就行,時間你自己安排,工作內容也就是擦擦灰塵、拖地這些,……”
走到堂屋,後面兩隻貓一閃而過,他不禁笑了笑,繼續說道,“另外我這裡養了兩隻貓,你每次來的時候,順便給它們隨便喂點吃的。”
喬春霞愣了愣,不解地看着他,“兩三天才喂一次?”
陳凡咧嘴笑道,“兩三天一次夠了,那兩隻貓能自己抓老鼠,餓不死它們。”
兩隻狸貓躲在後門那裡,偷偷摸摸的看着,有點懷疑主人在說自己,可是沒有證據。畢竟聽不懂人話。
陳凡帶着喬春霞進了後院,又跟她簡單介紹了一下廚房和院子裡的工作,包括廚房的食物儲備,還有那一壟菜地。
等他說完,喬春霞立刻笑道,“陳顧問你放心,都是小活,我保證打掃得漂漂亮亮的。”
陳凡笑了笑,“行,那這裡就拜託你了。”
說完之後,喬春霞便從布袋裡拿出自己帶的工具,準備幹活兒。
陳凡在旁邊看了一會兒,輕輕點了點頭,嗯,是個手腳麻利的,而且質量不差,甚至比劉璐她們還要好一些。
不愧是大工廠後勤處的人,果然很專業。
隨即便打了聲招呼,轉身往外走去。
同時給兩隻貓使了個眼色,貓兄弟嗖地一下竄了出來。
等走到門口,陳凡便對着兩隻貓叮囑,“都給我看着點,看看她每次過來幹了些什麼事,尤其要注意,有沒有亂動屋裡的東西、或者有沒有帶人過來亂搞。”
就算是機械廠安排過來的人,但沒經過考驗的,陳凡可不會輕易相信,只能給兩隻保安貓加加擔子,讓它們兼任監視貓。
要不然兩三天就給一碗飯,這工錢豈是白給的?!
兩隻貓稍息立正坐好,一起點頭,表示明白。
陳凡滿意地點點頭,這才上車離開。
……
今天的搬運工作並不複雜,陳凡吃完早餐、到了機械廠,這裡已經開始裝車。
也就是雲湖水道縱橫,不方便陸路運輸,否則薛副廠長恨不得貼心地送貨上門。
儘管如此,他也安排了兩輛大卡車,將三百臺縫紉機送到貨運碼頭,等盧家灣運輸隊的貨船送完貨回來,便卸車裝船。
後面就是盧家灣運輸隊的事。
搬貨的時候,陳凡站在一旁,對着親自過來接貨的張文良說道,“今天我不回去了,另外有事。服裝廠還差的機器,機械廠薛副廠長答應幫忙解決,最晚下個月能全部到位。
但是食品廠的設備,他們也沒辦法,這邊你盯緊一點,要是下個月縣商業局還沒有結果,你就給我拍電報,我來安排。”
張文良驚訝地看着他,“那你不回去了?”
陳凡咂咂嘴,“看情況吧,我得問問單位上有沒有事,要是時間比較緊的話,我就直接走,要是不忙,可能會回去一趟。”
他的揹包就在車上,最重要的東西:軟盤,也在包裡隨身帶着,無論是省城,還是上海和京城,也都有行李,如果時間緊急的話,確實沒必要回去。
張文良看着他,恍然點了點頭,“懂了。”
頓了一下,他不禁感嘆地說道,“工作做成你這個樣子、連單位上的情況都不瞭解,也是個奇葩啊!”
陳凡斜眼瞟他,“怎麼說話呢?你給我解釋解釋,什麼叫奇葩?”
張文良臉色一正,掏出煙遞上,“我是說,如果要給你拍電報,我是往哪兒拍呢?省城作協、上海家裡、還是京城家裡?”
陳凡嘶了口涼氣,皺着眉頭說道,“這個我也琢磨不準。下個月的話,如果不出意外,我應該在上海。但是單位上可能要開會、學校裡可能也會被老師抓着不放,……”
沒等他說完,張文良便滿臉八卦地湊上來,“爲什麼會抓着你不放?”
陳凡眨眨眼,心裡一點也不虛,“當然是能者多勞啊,就像去年這時候,我要走的話,你們會讓我走嗎?”
張文良疑惑地看了看他,“放是肯定不能放,不過,江南大學就這麼離不開你?”
陳凡變得面無表情,就這麼冷漠地看着他。
張文良當即臉色一正,“我知道了,三個地方我都拍。不就是多幾毛錢嗎,咱現在不差錢!”
陳凡幽幽嘆了口氣,默默地把煙抽完,將菸頭一扔,轉身揮了揮手,“走了。”
說完便上車離開。
……
半個小時後,他慢悠悠地開到雲湖動物園門口,將車停到一旁,再到售票處花5分錢買了一張門票,跟着人羣走了進去。
(78年南京玄武湖動物園門票)
看了看分散開的人羣,陳凡不禁泛起了嘀咕,“不是節假日,也不是週末,都是些什麼人來逛動物園呢?”
他晃了晃腦袋,走到景觀地圖前看了看,“獅子、老虎、狗熊、豹子、狼、長頸鹿、麋鹿、山羊、大象、……怎麼都是吃的?也沒幾樣新鮮的東西。
哦,金絲猴不能吃。
不過獅子、大象和麋鹿都可以嚐嚐,這些還沒吃過,哪天有機會試試。
咦,這裡也有熊貓館?老郭不厚道,自己都有了,還想要我的滾滾。
算了,慢慢逛吧。”
然後隨意找了個方向,溜達着往前走去。
雲湖動物園並不大,只有一百多畝地,說是個動物園,可陳凡感覺植物可比動物多多了,不去看那些動物,其實就是個公園。
就是有點四處飄來的臭味。
這時候嗅覺靈敏就不是優勢,反而成了劣勢。
經過幾座臭烘烘的動物窩,再轉個彎,前面赫然有一羣小學生正在開心地喧鬧着。
陳凡想了想動物園的格局,便知道這裡是熊貓館。
(78年小盆友參觀熊貓)
小同學們一個個趴在圍欄上,嘰嘰喳喳對着熊貓大呼小叫,可是這隻也不知道是哥哥還是姐姐的大傢伙,理都不理他們,淡定地啃着竹子。
陳凡很想把它騙回去,可是想想老郭發飆的樣子、主要是他一大把年紀,萬一氣出個好歹來,那多不合適。
再說了,自己還是雲湖動物園合作點的站長呢,做人留一線,以後好相見,……要不待會兒騙兩隻小猴子帶走?
晃晃悠悠地轉了一圈之後,陳凡總算要去做正事。
徑直走到動物園的辦公區,這裡是個圍起來的大院子,裡面隱約能看見一棟三層高的辦公樓,後面似乎還有三排平房屋,看着像是宿舍區。
這個小院門口還有個門房,陳凡剛走到門口,門房裡便走出來一位老大爺,對着陳凡喊道,“小同志,這裡是辦公區,不接待遊客。”
陳凡走上前,話還沒說,先掏出煙遞上,笑着說道,“大爺,請問郭副園長在嗎?”
老大爺接過煙,看了看他,“你是來找他的?叫什麼、哪個單位的?介紹信有沒有?”
陳凡掏出自己的工作證,打開後遞過去說道,“我叫陳凡,省城作協的,麻煩……”
不等他說完,老大爺一眼看見公章和他的名字,便說道,“哦哦,原來是省裡的作家,”
剛說到這裡,他又嘶了口涼氣,“嘿,原來你就是陳凡吶?”
當即仔細打量了兩眼,“不錯不錯,是個精神小夥子。”
陳凡呵呵笑着面不改色。
要是張文良敢對他說這個話,絕對會讓他知道誰纔是精神小夥。
可這位老大爺身上的硝煙味都還沒散,他可不敢撒野。
倒不是怕打不過,而是對這些沙場悍將、必須要有最基本的敬重。
老大爺誇了他兩句,轉身指着辦公樓,“你上三樓,那頭倒數第三間辦公室,小郭就在那裡,上去就能找得到。”
陳凡揮手道謝之後,便徑直走了進去。
上到三樓,再往裡走,不一會兒便到了郭道榮辦公室門口,探頭往裡一看,老郭同志正伏案疾書,也不知道是在寫文章,還是在寫文件。
陳凡輕輕敲門,也不說話。
老郭卻頭也不擡,只是說了一聲,“進來。”
陳凡悄無聲息地走進去,拉開他辦公桌前的椅子坐下,依然沒說話。
等了好一會兒,老郭沒聽見動靜,纔不經意地擡起頭。
然後便嚇了一跳,“你什麼時候來的?”
陳凡抽出一支菸放在他面前,哈哈笑道,“敲門的時候啊。”
隨即看了看他面前的草稿,“在搞創作呢?什麼類型的文章?”
郭道榮訕訕笑了笑,“隨便寫寫。”
說着便將草稿紙收好,壓在一堆文件底部。
陳凡咂咂嘴,身體往後一躺,“竟然還藏?”
郭道榮趕緊說道,“不是不能給你看,主要是這東西是跟風之作,就爲了賺幾個錢才寫的,實在拿不出手。”
爲了賺錢?
陳凡眼珠微轉,好奇地問道,“該不會是給小本子特供的抗戰文學吧?”
郭道榮呵呵乾笑兩聲,拿起煙點上,這才笑道,“既然你都猜到,那就別問了。”
自從陳凡的書在小本子暢銷之後,何青生他們就主動聯繫了高橋英夫,表達了另外還有不少作家也寫了反戰文學的意思,從而與高橋出版社達成合作,按照小本子的計酬方式,給那邊供稿。
他也是想着能多賺點錢,纔跟風寫這類故事,卻沒想到讓正主撞了個正着。
真是見了鬼,這小子從來沒來過,怎麼就今天來了呢?
陳凡見他有些不好意思,忍不住笑道,“賺錢嘛,又不寒磣,有什麼不能見人的。”
郭道榮抽了口煙,“都是糊弄小本子的東西,還是別看啦。”
不看就不看。
陳凡便轉移話題,問道,“省作協那邊有沒有說,要不要開全體會員大會?”
郭道榮看着他,好奇地問道,“會議通知上週就發了,你沒收到?”
陳凡有點驚訝,“真有會議啊?沒通知我啊。”
郭道榮眉頭微皺,稍微琢磨了幾秒,再仔細打量他,猶疑着說道,“不應該啊,難道、老何他們要開除你?”
陳凡頓時兩眼發亮,“還有這種好事?!”
郭道榮頓時滿臉無語,“老何還說你這個主任是他硬拉着上任,我還不信,今天一看,竟然是真的。”
頓了一下,他無奈地搖搖頭,說道,“省作協通知一般都是通過寄信送達,給你的通知肯定不會落下,你是不是信件太多,沒注意啊?”
陳凡“呃”了一聲,臉色有點尷尬,“我那裡還有十幾袋信沒看,可能藏在哪一袋裡面吧。”
這年頭的讀者是真熱情,寄給他的信一直源源不斷,以前還有劉璐她們幫着拆信看信,可最近幾個月她們不是去大隊部上班了麼,陳凡又要忙着每天在村裡巡視、晚上寫作,這些信件便擠壓在那裡。
要說作協也真是的,都不會變通一下,打個電話不行麼,又或者拍個電報也行啊,非要寄信。
陳凡撇撇嘴,擡起頭問道,“那開會時間是幾月幾號?”
郭道榮在桌角翻了翻,不一會兒,抽出一封信,“對,就是這封。”
隨後遞給他,“你自己看。”
陳凡拿出裡面的信紙,裡面是一張油印紙,展開看了看,“12月7日?誰選的日子,那天不是大雪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