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小時後,飛機降落到白雲機場。
這次過來,周亞麗並沒有通知省府,而且兩人也不打算今天就過深圳。
當天過去的話,太趕了,上次試過一次之後,兩人都不想再嘗試。
所以這次陳凡和周亞麗都打算將行程放緩一點,不要太累。
出了機場,坐上出租車,便直奔東方賓館。
東方賓館建成於61年,是爲了解決當時廣交會住宿困難、尤其是缺少高端酒店而建立的。
後世對這個年代有個很普遍的誤解,覺得這年頭的廣交會很低級,這裡說的是產品低級,我們的商品在國際上不太受重視,沒什麼競爭力,在交易中處於弱勢地位。
畢竟都是以農特產品爲主,工業品少之又少,頂多就是一些初級的紡織品等等,看上去確實沒什麼技術含量,如此自然也沒有什麼競爭力。
其實不然。
舉個簡單的例子,某屆廣交會開始之前,報名參加的外賓高達3000多人,而當時廣州市區所有的賓館、酒店、招待所全部算上,也只能接待兩千多人,可是每一個報名的外賓都不願意退去,最後沒辦法,省裡特意安排了一位副秘書長專門負責客商的住宿問題。
有些人就往番禺、從化送,市內的房間能擠儘量擠。在愛羣大廈某個標準房間裡,本來只有兩張牀位,但硬生生塞進去了12個人。
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才促成了東方賓館的建成。
但東方賓館落成以後,還是沒有能解決廣交會的住宿難題。
據一位老廣交會人回憶,1979年的時候,竟然還需要安排客人住在賓館走廊的帆布牀上,氣得一些客人當場破口大罵:
“我家的傭人都不住這種破地方。”
“你們沒條件就不要請我們來呀。”
還有人當場撕毀廣交會請帖,發誓以後再來就是狗。
嚇得當時的接待人員瑟瑟發抖,可是他們要留下來,依然只能住走廊、睡帆布牀。
當時大家都以爲明年會損失一部分客商,但在第二年的廣交會上,依然能看到這幾位客人的身影。
包括在大風天剛颳風的時候,所有參會人員都要學習背誦名言警句,可依然有上千人主動報名參加。
這些客商之所以這麼積極,原因只有一個,參加廣交會,能賺大錢!
在92年5月份打破外貿專營權之前,全國所有商品的進出口,都必須通過各級進出口公司進行,而外商購買國內的產品,最主要、甚至僅有的途徑就是廣交會。
內地的農特產品,在國際上以物美價廉而著稱,限制這些產品出口的唯一因素,就是產量太少。
所以這些客商爲了爭取到更多份額的產品,他們可以住走廊、背誦名言警句、接受搭售條件等等……。
賺錢嘛,不寒磣。
當然,國內也在想盡辦法,爲客商提供更好的條件。
東方賓館就是這麼來的。
下了出租車,陳凡讓周亞麗打頭陣,拿着美國護照,還有國內特殊的商務簽證,一路暢通無阻,順利訂到兩間豪華套房。
沒辦法,東方賓館這時候比北京飯店還離譜,因爲裡面有美國和小本開設的兩家領事館。
要不是沙面還有一家波蘭領事館,這座賓館甚至可以算是廣州的“領事區”。
所以想要在這裡入住,各種審查必不可少。不過如此一來,外賓反倒更加安心。
安全嘛。
陳凡在房間衝了個澡,換上符合廣州天氣的長袖襯衫和西褲,便悠哉悠哉出了門。
敲響周亞麗的房門,不一會兒她便過來開門。
周亞麗也剛洗完澡,此時還穿着浴袍,拿着毛巾揉頭髮。
看見陳凡,她當即說道,“來得正好,幫我吹頭髮。”
陳凡理都不理她,順手關上門,揹着手往裡走,“想都別想,我只給麗麗吹頭髮。”
心裡默默加一句,還有甜甜。
周亞麗撇撇嘴,也沒再多說,拿着吹風機插上電,自己給自己吹頭。
同時大聲說道,“去年我和老爸過來這裡,跟省府談交換機生意和投資的時候,也是住在這裡,當時老爸還說,等有錢了,可以在這裡建一棟五星級酒店,有廣交會打底,肯定有得賺。你覺得怎麼樣?”
陳凡到沙發椅上坐下,隨手拿起一本雜誌翻了翻,說道,“你一會兒要投機場,一會兒要投酒店,野心很大啊。”
周亞麗晃了晃腦袋,讓頭髮更順一些,咧着嘴笑道,“機場、酒店,都屬於旅行業啊,一個行業的不同業務板塊而已,算什麼野心。
你就說這個項目有沒有得賺吧。”
陳凡擡起頭看着她,說道,“賺肯定有得賺,但生意不是這麼做的。就算你有錢,可以同時投資多個項目,但你有足夠的管理人才嗎?你對內地的情況有多瞭解,項目申請、建設進度、後續管理,這些問題你想過沒有?”
頓了一下,他忽然指了指樓頂,正色說道,“別的什麼都不提,就一個,廣東屬於邊疆省份,在這裡建高樓,有一個死規定,樓頂上必須要建防空炮塔,你要建酒店,這個炮塔你建不建?
建,那最頂層和樓頂就要移交給相關單位進行管理,哪怕你是業主,也不能上去,客人知道這裡樓頂有個炮塔,還會不會首選你的酒店入住?
不建,你怎麼能拿到授權?”
早在陳凡說到炮塔的時候,周亞麗就本能地關掉吹風機,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等他說完,不禁眨了眨眼,喃喃說道,“你沒開玩笑?”
陳凡聳聳肩,兩手一攤,“這種事能開玩笑嗎?當然是真的。”
說着指了指外面,“待會兒你去外面,到遠處開闊的地方,再來看這棟樓的樓頂,就能看見上面的炮塔,別的不敢說,兩挺四聯機炮是基本配置,要是再狠一點,城防炮也是很有可能滴。”周亞麗聽着臉皮微抽,嘴脣蠕動了好幾下,才嘆着氣說道,“服了。真服了!”
陳凡笑了笑,說道,“你服沒有用,要老蘇、老美服了才行。他們不服氣的話,這些炮塔是不會撤銷滴。”
後世撤銷了城市高樓頂上的城防炮臺,並不是因爲老美老蘇服了,而是因爲這種武器佈置已經不再具有實際威懾力。
在現代的城市防禦體系中,真正起到作用的,還是導彈防禦系統、防禦導彈系統等等,前者以陣控雷達爲主,後者以導彈發射系統爲主,玩的是高科技、打的是鈔票。
都什麼年代了,誰還用四連機炮打飛機啊?
既然都沒用了,自然只能撤掉,還能表達一下我們愛好和平、不展示武器的特質,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爲呢。
但是現在嘛,這玩意兒還真的必不可少。
是後來霍先生投資建設白天鵝賓館的時候,經過反覆申請,又多次向老政委陳情,纔得到允許,不在白天鵝賓館的樓頂上建炮塔。
開了這個先例之後,所有合資、外資投資的大廈,才取消了這個必備的東西。
想到這裡,陳凡眼神微微一動,眯着眼睛想了想,說道,“其實,同時投資機場、航空公司、酒店這些項目,也不是不行。”
周亞麗重新打開吹風機,抓着自己的頭髮擺動,撇着嘴說道,“那你剛纔又說不行。”
陳凡擡起頭看着她,笑道,“我們自己做肯定不行,不過,多拉一兩個有實力的股東,把有些工作交給他們去做,大概就可以了。”
“股東?”
周亞麗好奇地看着他,“你想找誰啊?”
頓了一下,她又趕緊說道,“這樣的大項目,合夥人的選擇一定要慎重,不是什麼人都可以合作的,必須要人品值得信任、還要有實力,才能達到合作效果。”
她說着撇撇嘴,“我能想到的就只有老爸,他這兩年賺了不少錢,除了國內的生意,在美國那邊也是不斷擴張。
雖然他把千帆出版社給了我們,但是卻沒有放棄利用千帆出版社,也就是你的那兩套書的影響力,爲他自己的公司謀求利益。
雖然我沒看他公司的財報,但是聽蘭姨說起過,好像周家的資產都已經翻了兩倍,以前還不到1億美元的總資產,大部分還都是固定資產,現在卻已經接近3億美元,其中流動資產就佔了四成。
各大銀行現在都把周家的產業列爲最優級,不用任何抵押,就能批准上千萬美元的貸款。
反正他錢多得沒地方花,要是把他拉進來,倒是絕佳的合作伙伴。”
陳凡滿臉無語地看着她,“你是打算逮着你爹一直薅羊毛啊!”
周亞麗嘴角微微翹起,昂起頭說道,“他扔給我幾個爛公司,就想把我甩開,門都沒有。我要不趁着現在弟弟還小,多找老爸老媽要點資源,等以後弟弟長大,就更不好要了。”
陳凡咂咂嘴,嘆道,“這麼沒臉沒皮的話,你是怎麼好意思說出口的。”
周亞麗哼哼兩聲,笑道,“除非他們允許我入股周家的生意,就和你一樣,那我就不薅他們的羊毛,反而全心全意爲公司發展努力。”
陳凡呵呵笑了兩聲,搖頭說道,“老舅安排你分家是對的,你畢竟是個大姑娘,早晚都要嫁人,你當然不會坑自己家,但是以後找的男人就未必了。
人心隔肚皮,表面的謙謙君子,誰知道本質是人還是鬼?
分了家,一切都好說,完全不給外人傷害周家的機會。萬一要是那人傷害了你,你爸媽、弟弟,包括我,還能有資本爲你報仇、討個公道。”
周亞麗努努嘴,頓了兩秒,才關掉吹風機扔到一旁,雙手抓了抓還有點潮溼的頭髮,走到陳凡旁邊的椅子上坐下,說道,“我也明白老爸的想法,你剛纔的話,蘭姨也跟我說過,這些道理我都懂。”
說着轉頭看着陳凡,俏皮地眨了眨眼睛,笑道,“但現在我們倆纔是一夥兒的,不多薅點他們的羊毛,怎麼茁壯成長呀。”
別看他們手裡的現金就有四個多億,總資產超過周家一大截,但資本從來不是看錢多錢少,而是能動用的資源有多少。
很簡單的一個例子,某位茅臺的股東持有兩千多萬股的股票,總價值300億,但是他對社會的影響力,還沒有一家總資產3億、有着1000名工人的工廠主來得高。
可能人家工廠主一個電話,就能直接與市裡、甚至更高層級的領導見面,商談投資五千萬擴產的事,那個身家300億的股東能幹啥?
頂多就是拿着持股證明,去找招商局的領導談投資,可沒有實業方面資源的話,人家都不一定認真搭理你。
這就是資金和資源的區別。
在資金方面,兩個小的已經可以對周正東進行碾壓,但在資源調配方面,還有得等呢。
也正是因爲這個原因,周亞麗現在想要發展,根本就離不開周家的資源,另一邊,周正東和趙婉茹也樂意被女兒薅羊毛,以便幫助她儘快成長起來。
等哪一天,坐擁個人計算機、學習遊戲機、網絡路由器、漢卡、中文電腦、通信服務等高科技產品的萬木春公司,能真正成長起來,成爲像蘋果、IBM、摩托羅拉那樣的巨頭,就不用再給女兒輸血。
反過來,那時候周亞麗還能小手揮揮,給父母和弟弟數不清的好處。
在互相扶持中成長,這是許多海外華人老闆的求生之道,也是家族企業得以長存的根本。
否則的話,只會爭權奪利、算計股份、經營權等等,那樣的家族絕對長久不了,遲早都是倒閉破產的結局。
對於這些,陳凡心裡自然很清楚,他見周亞麗明白裡面的分寸,便笑着點點頭,說道,“確實,如果把老舅拉進來,以他現在在國內的關係網,肯定能起到不小的作用。
行,那就算他一個。
不過只有老舅還不夠,還得多找兩個股東,纔會更順利一些。”
周亞麗眉頭輕挑,“聽你的意思,是有了明確的目標?”
陳凡笑了笑,說道,“確實是有了兩個目標,不過能不能成,現在還不好說。”
說着拍拍椅子扶手站起來,笑道,“我先賣個關子,咱們先去吃飯,有什麼事,等去了深圳,自然會有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