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東上次回到周家祖宅的時候,還是上一次。
那時是78年的5月份,周正東一家第一次回國,主要任務是覈實陳凡的身份,找回這個大外甥。次要目的,便是回祖籍地看一眼,順便探望一下早年周家的老朋友,看看還有沒有人在。
三個任務都圓滿完成,只是各有遺憾。
大外甥認回來了,但是不願意跟他去美國,讓他的心願落了空。
老朋友只找到一家,情況還不盡如人意,另外兩家到現在都沒有消息。
至於祖宅,這個可能是最慘的,早就成了一片廢墟。
如果只是廢墟,周正東也就忍了,畢竟周家離開太久,當年又動盪不安,小本子、抗聯、藍軍、游擊隊、……,甚至就連土匪也佔據過。
如此城頭變幻大王旗,等到了大風天,只管用不管修的老宅早已殘破不堪,加上當年周家留下來的名聲,大風天裡直接被推倒,也很正常。
可就連祠堂和後面的墓地,都全部被剷平,這個就忍不了了。
實在是讓周正東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昇天。
還好當時陳凡給他舉栗子:最起碼周家的祖墳還在,而且老祖宗們都沒有見光,已經很不錯啦。您再看看盧家灣,盧家從康熙年間到那裡置地落戶,算算多少年了?而且盧四爺還在呢,最後的結局就是,盧家的墓地成了一片農田。
相比之下,您就知足吧!
周正東從善如流,知足地消了氣,然後委託當年還做過周家佃戶的一位老爺子、也就是如今的周家坳生產大隊隊長,幫忙重建周家祠堂和墓地。
有錢有政策,各種材料迅速到位,很快就將祠堂和墓地復原,並在原來的周家老宅廢墟上,重建了三進三出的周家大宅。
成本不低,總共花掉了周正東十幾萬美元,合人民幣得三四十萬,差點能再買一座寧郡王府。
但是您別嫌貴,反正從賬面上看,都挺乾淨的。
周正東看過老隊長寄給他的照片,照片裡,一座青石牌坊巍然聳立,牌坊後面是一片大約一畝地大小、青石鋪地的場坪,再過去便是“周氏祠堂”。
在祠堂後面,是一片小花園,穿過花園,便是當年周家祖墳所在地的山坡。
照片中的山坡上,一座座墳塋鋪上了草皮,掩映在一顆顆青松之間,竟然與當年周老太爺舉家搬遷時,拍下的照片別無二致。
甚至還多了幾分整潔和雅緻。
只是周正東公務繁忙,後來再沒來過,今天還是第二次過來,所以從某種角度來說,他這次既是回來祭祖,也是來驗收房子。
當車隊開到周家祖宅前停下,周正東第一時間下車,看着眼前的一幕,立刻認出相片中的景物。
他當即從口袋裡掏出照片,一一進行比對,“那邊的是周家祖宅,當年也是一樣的青磚黑瓦,而且除了這座老宅,四姓六家人也在祖宅兩旁建房,當時一連排的青磚大瓦房,氣派得很,在方圓百里都數得着。”
然後看向另一邊,“那裡就是周氏祠堂,聽爹說,前面的牌坊還是捐了幾千大洋,老張親筆提的字。後來搬家的時候,老爹本來想砸了,可是想想,不爭氣的是小張,跟老張沒關係,便丟下不管。
唔,這座新建的牌坊樣式倒是一致,可‘周氏祠堂’幾個字,跟原來的可大不一樣。”
(老張的字)
陳凡從車上跳下來,扭扭屁股、活動活動筋骨,轉身往後去看,姜麗麗、姜甜甜和周亞麗也下了車,各自活動身體不提,就連兩隻小猴子、還有兩隻狸貓半斤和八兩,都在地上伸着懶腰,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至於車上的各種物料,自然有專門的工作人員去搬搬擡擡。
劉道長在幾位青年道士的攙扶下,沿着搭在車斗上的梯子,一步一梯地下了解放大卡車。
好吧,不止劉道長,三十六位老高功,都是差不多的情況。
畢竟這些老道長都是“經士”,不是陳凡這種身懷絕技的“修士”。
儘管安排的解放大卡車裝了斗篷,又在車斗裡鋪了一層厚厚的稻草,讓老道長們都半躺着坐過來,可終究年紀大了,而且路況又不好,再加上解放卡車的乘坐體驗,誰坐誰知道。
他們還能在別人的攙扶下自己下車,已經算得上“老當益壯”,實在是不能苛求太多。
下了車之後,劉道長伸展了幾下筋骨,總算回過氣來,他正轉着腦袋去找陳凡,剛一轉頭,陳凡就到了跟前。
“呵,果然是真人,神出鬼沒的,嚇了我一跳。”
劉道長扭了扭老腰,看着他問道,“小師弟,待會兒先找個地方,給咱們這些人換上道袍,然後就可以開工了。”
陳凡看看他,再看看另一邊七十二位中青年道士們手中的包袱,忍不住說道,“說你老古董吧,你還知道說開工,說你們與時俱進吧,這麼多人,連個行李箱都沒有,實在不行,你說句話,我送你們一人一隻旅行包啊。
看看,一個個拎着個包袱,有的還是大花布的,要不要這麼傳統啊?”
劉道長左右看了看,拉着他的胳膊,小聲說道,“你這話跟我說說就得了,可別在外人面前說,很沒面子的。嚴重的話,會讓人覺得咱們道門的人不夠高端,以後再辦法會,就沒人找咱們了。”
頓了一下,又說道,“你說一人送一隻旅行包,能印道協的字樣麼?”
他見陳凡睜大眼睛不說話,便趕緊說道,“不能印也沒事,但最好牌子、款式都要一致,要不然不好分,難免會有些修行不到位的,說咱厚此薄彼。”
陳凡輕嘆一口氣,問道,“印道協字樣是吧?”
劉道長趕緊點頭,眼裡還有幾分希冀,“可以印?”
陳凡,“能印。這樣,回頭我給參加這次法會的道友們,一人送一份紀念品。三十六位高功,就送一隻行李箱,配冬夏常服各四套。
其他的七十二位道友,就每人一隻旅行包,配冬夏常服各兩套。”
一聽這話,哪怕劉道長知道自己這位小師弟財力雄厚,也忍不住有些咋舌,“小師弟,你沒開玩笑吧?這個紀念品份量可不一般吶!”
他全權負責過白雲觀重新開觀的事宜,還協調過京城各大道觀資源調配,正因爲如此,才清楚小師弟這份禮物的份量。
錢都是小事,主要是這些紀念品涉及到的布票、棉花票、工業券,可不在少數,反正以他現在的本事,是沒有辦法滴。
陳凡拍拍他的胳膊,正色說道,“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我保證這個承諾真實有效。”
劉道長臉色一正,指了指他,“說,什麼事?只要是我能辦到的,義不容辭。”
陳凡,“你叫我的時候,能不能不要叫小師弟,直接叫師弟行不行?其實我真不小。不信我可以給你看我的戶口本。”劉道長眨眨眼,“就這?”
陳凡輕輕點頭,“就這!”
劉道長微微一笑,“小……,啊不,師弟,放心,以後我就叫你師弟,絕對沒有小!”
陳凡剛欣慰地點點頭,這時周正東便拿着照片跑了過來,略點興奮地說道,“剛纔孫處長帶我簡單看了看,周家老宅、周氏祠堂和牌坊,還有祖墳都修復如故,各方面都沒有問題。
現在我心裡也更加有底氣,面對列祖列宗了。
那什麼,……”
他看看陳凡,再看看劉道長,神色異常虔誠,“這個祭祖儀式,什麼時候開始?”
有外人在的時候,劉道長又恢復了仙風道骨的模樣,他食指彎曲豎起手掌、作了個道稽,淡然笑道,“只需要找個地方,讓我等換上道袍,祭祖儀式隨時可以開始。”
周正東二話不說,指着連自己都還沒進去過的周家老宅說道,“那邊,新修好的,還沒人住過,房間隨便選,可以去那裡面換衣服。”
劉道長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滿意地點點頭,“如此便好。”
隨即將手一揮,“跟我走,更衣。”
看着這羣道士浩浩蕩蕩地進了周家新“祖宅”,周正東兩手一拍,緊緊握在一起,笑道,“之前還沒覺得,這時候一看,哪怕還沒穿道袍,都覺得人多勢衆,今天這個法會,一定會很成功。”
陳凡哼哼兩聲,“待會兒等他們穿了道袍出來,您就會知道,什麼叫排場!”
他看了一眼周正東,輕聲說道,“老舅,這樣的排場,在美國得花多少錢?”
周正東回頭看着他,“這不是多少錢的事,你就是把整個美國的道觀都搜刮一遍,也湊不出這麼多老道士啊。
而且看那些年輕的道士也不簡單,一個個手腳麻利,手裡拿着的還是包袱,看着就像是修道的,不像某些出家人,身着綾羅,穿的比我還好。”
頓了一下,他又對着陳凡說道,“你是想問要給他們多少出場費是吧?……”
沒等他說完,陳凡立刻糾正,“是敬奉道祖的香火,可別用銅臭污了香火。”
周正東輕輕拍了自己嘴巴一巴掌,“對對,是香火。那什麼,你覺得給多少香火合適?”
他眯着眼睛想了想,“既然是一百零八人,那就敬奉一百零八萬如何?”
陳凡瞬間瞪大眼睛,“一百零八萬?”
周正東咂咂嘴,“不夠嗎?我說的可是美元。”
陳凡倒抽一口涼氣,周圍三尺之內,氣溫都上升了三度,“還美元?您可千萬別這麼大方。給他們這麼多錢,那不是在敬奉,而是在挖坑!”
周正東眨眨眼,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遠處的孫瑞和,還有當地派出的幹部和幹事,小聲問道,“你的意思,是多了?”
陳凡輕哼一聲,“不是多了,而是太多了。”
頓了兩秒,他便說道,“再過幾天,就是正月初九玉皇誕,白雲觀和京城地界的道觀都要在這一天覆觀,回頭您給白雲觀捐個五萬塊,其他道觀各捐一萬,差不多就夠了。”
周正東看着他,問道,“美元?”
陳凡輕嘆一口氣,“人民幣!”
頓了一下,又說道,“另外,剛纔我答應他們,給七十二位道士各送一隻旅行包,和冬夏常服各兩套,給三十六位高功各送一隻行李箱,冬夏常服各四套。
東西我會讓亞麗通知深圳工廠準備好,回頭您在劉道長面前提一嘴,就說是一點小心意,讓他知道是您給的,就行了。”
周正東立刻打了個OK的手勢,笑道,“我就說把這件事交給你辦是對的,果然是面面俱到,很棒哦。”
陳凡聽到這話,忍不住嘴角微抽。
還很棒哦,也不知道是誰,這兩天急得直轉羅圈,分明是不相信本真人嘛。
趙婉茹、周亞麗幾人在原地轉了幾圈,看看遠處的牌坊、祠堂,附近的周家大宅,還有遠處的白山黑水,都感覺比較滿意,甚至覺得兩個小時的顛簸也值了。
只可惜,剛纔道長們都進了大宅去換衣服,現在還不能進去參觀,否則一定要進去看一看。
這時一羣人快步走了過來,孫瑞和一看,立刻迎了上去。
他們很快湊到一起,簡單說了幾句話之後,便往周正東的方向走來。
周正東很快注意到那邊的動靜,轉頭望去,先是眉頭微皺,“這又是誰?”
陳凡看了看,正要說話,這時周正東忽然拍拍額頭,恍然說道,“哦,是這裡的生產隊長,那個周家以前的佃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