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直刺的時候要反握,刺的是敵人胸前或喉部。”胤禎幫我擺正姿勢,重又示範了一遍,我胳膊酸的幾乎快擡不起來,乾脆收了匕首:“不練了不練了!我都練了半個時辰,累也要累死了!”胤禎鄙視的目光頓時瞪過來:“怎麼教了你三年,一點兒長進也沒有!”我瞪他一眼,再一次歎服這個和我同歲的傢伙長的比我高了那麼多:“你教的不好,怎麼能怪我!再說了,爲什麼大正月裡我還要練這種東西?!”他恨鐵不成鋼的怒罵道:“不教了!小爺我再也不伺候了!”侍立在側的人都低了頭。胤禎跟前最伶俐的一個小太監何成笑道:“這幾年爺您這句話說了有幾百遍了。”低了頭的衆人都笑出了聲,胤禎臉一紅,一腳踹了過去:“混賬東西!顯擺你長耳朵了?!爺哪天把你耳朵割了,看你賣不賣乖!”
何成在衆人的低笑聲中邊往我這兒躲邊衝我作揖:“格格救奴才!爺若是把奴才耳朵割了去,奴才再聽不見格格天籟一般的聲音,這豈不是比讓奴才死了還難受?”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鬼東西,你不去求你們爺,求我做什麼,哪有徒弟能給師傅做主的?”他嬉笑着說:“徒弟不能給師傅做主,但格格卻能做咱們爺的主!”
我笑容一斂,還未開口忽聽得門外傳來胤礻我爽朗的笑聲:“老十四的主若是凝妹妹做得了,那誰來做八哥的主呢?”說着胤礻我推門進來,“我就說大夥兒都齊了怎麼不見你們,果然被八哥說中了,大節下的,卻躲在這裡用功。”十四也笑起來,可笑意分明沒達眼底,“原是我沒眼色,誤了八哥八嫂團圓!”我臉色本就不好,一句“八嫂”讓他叫出來,更是又羞又怒,轉身跑了出去,正迎面碰上胤禩和胤禟過來,瞧見我神色不對,連忙拉住了我。
胤禩解了大氅給我披上:“一腦門子汗,穿的又這樣少就往外跑,真要凍個好歹受罪的還不是自己?”幾句話說的我心頭一股火發也不是,不發也不是,硬生生堵在那裡,一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凝兒!”我回頭,卻是十四已經拿着我的披風追了出來,發現我們三個站在那裡停下了腳步,遠遠看了我們一眼,本要轉身,卻不知怎麼又走了過來。到了我們身邊,和胤禟、胤禩打了招呼,將披風遞過來,聲音略低了些:“方纔都是我不好,胡說八道。我本想讓你打我幾下出氣,又怕你手疼,所以你還是不必動手,只罵我幾句好不好?”幾句不倫不類的道歉讓我哭笑不得,胤禩披上大氅,一臉的無奈,胤禟早已不客氣的笑出了聲。我瞪着胤禎:“你倒打的如意算盤!怕我手疼?那我拿刀子扎行不行?”
胤禎見我肯同他說話,馬上笑起來:“只要你消氣,自然任你處置。只是我不怕疼,你就不心疼?”話剛說完,見我又要生氣,忙把我拉過來:“好凝兒,千萬別再生氣了,趕明兒打獵時我獵頭老虎給你看!”說着也不顧胤禟胤禩,拉着我就往回走。
胤礻我過來他亦視爲空氣,一直走到沒有人的地方,我才甩開他的手:“現在十四爺氣可消了?”他冷冷看我一眼:“你也知道我生氣!可你爲什麼……”他扭過頭,沒繼續說下去。我見他這樣,只得放輕了口氣:“我早說過,你們都是我的哥哥,我從沒動過別的心思,你一味如此,不僅輕賤了他,更輕賤了我。”他猛地回頭看我,眼裡分明有了幾分冷意:“這幾年誰不知道,你最怕的是四哥,最親的是博西勒,可你惟獨最聽八哥的話!”我倒是笑了起來:“你這話說的好沒道理,話講的是對錯,還分是誰說的?再說,我還這麼小,怎麼被你說的倒像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整日裡琢磨着不嫁這個便嫁那個?”
他看我一眼:“東果格格十一歲便嫁了何和禮,你以爲你還要等幾年?”我無奈的輕輕錘着額頭:“我心裡誰都沒有!你從小在宮裡長大,見慣的外人只有我一個,難免一時分辨不清心中所想,他更是拿我當妹妹看待,你若爲這個和他生了嫌隙,又怎麼對得起這些年他對你的兄弟情誼!”“我還沒糊塗到那種地步!他?”他冷笑一聲,眼中的冰霜越發冷凝,“我卻不知‘他’是誰!”
“胤禎!”我急忙攔住他,“不過一時說錯了,你今兒偏要和我過不去是不是?”他停下腳步,卻一言不發,我也不說話,只是看着他。兩人彷彿對峙一般,就這麼沉默下來。最後,他終於開了口:“我知道,兄弟幾個你如今同我和十哥最是親厚,可我只是……”我安撫似的拉着他:“我知道。你一時想不通,可再過幾年你一定會明白的。”他長嘆一聲:“罷了,你說什麼便是什麼罷!”
一路和胤禎就這麼往前走着,我的思緒卻是不斷翻涌着,難以平定。這幾年我本是真心拿他當朋友,卻不知怎就搞到如此令人頭疼的境地。下回見了阿聖,一定得讓他再拿個主意纔是。
晚上康熙率衆宮妃、兒女在暢音閣聽戲,我向來缺少欣賞國粹的藝術細胞,可也不能駁了終極BOSS的面子,不得不再一次的趕鴨子上架,坐在席上聽戲臺上的咿咿呀呀。
看了看身旁都看的津津有味的人,竟然連遠處的阿聖,也是一臉興致盎然的模樣,簡直讓我鬱悶的想哭。我努力把精神都集中在戲臺上,但沒有多久,還是昏昏欲睡,可眼睛剛閉上,被突如其來的一片叫好聲震得再度清醒過來。康熙端起茶輕抿一口,終於把視線落到了我的身上,見了我茫然的神情不由得好笑:“你這丫頭,還是這麼厭煩聽戲。”
我可憐巴巴的看他一眼,我要感謝你無數次的想要培養我的藝術細胞麼?他卻因着我的眼神大笑起來,霎時吸引衆多好奇的目光:“又扮這麼可憐的模樣,心裡在打什麼鬼主意了?”我咬了咬脣,道:“凝兒實在心裡煩悶的很,可不可以先退下?”近前幾位宮妃都笑起來,康熙一眼橫過來:“不可以。”我正要再說什麼,惠妃笑道:“瞧着凝丫頭確是困了,皇上還是放她回去罷。若真在這兒睡着了,只怕萬一着涼傷了身子。”宜妃無奈的看我一眼,也不得不爲我“求情”:“這丫頭在這兒怕也只會攪了皇上雅興,皇上不是準了臣妾的哥哥明兒接她出宮小住幾日?今晚少不得收拾收拾。”
她這一開口,我心情反倒低落下來,康熙卻笑道:“朕倒幾乎忘了這回事。”你忘了就好了!我看向康熙,聲音中也透着一股失落:“凝兒淘氣慣了,到哪裡還不是一樣叫人厭煩!”宜妃輕撫着我的頭,笑道:“前幾日不是已說好了,一切吃穿用物都從宮裡帶出去,人也多帶着,只住幾日便回來,答應皇上的事可不能反悔。”聽她這麼說,我只得點點頭,悶悶的走了出去。
第二天一隊侍衛護送着我的馬車,出了順貞門。“怎麼我看這趟出宮,人人都比我高興。”我看了眼馬車裡難掩興奮的芸香和麪上不動聲色、眼中卻仍是閃爍着期盼光芒的南枝。“此行總不是壞事,主子心內明白,何苦氣惱。”南枝言笑晏晏,我掀起窗上的簾子往外看了一眼,心中仍是氣悶:“話是如此……罷了,這口氣反正總有地方出!”
三年前清夢死在了御花園,宜妃本要再補上一個伺候我的宮女,芸香犯了錯,那時本要被逐去辛者庫,我便求了宜妃把芸香留在了我身邊。倒不是我一時發了善心,只因她性子本就有些單純,我又在她危機關頭助她脫離苦海,自然會對我死心塌地。圖的自然也是她無甚心計,伺候盡心而已。至於南枝,聰明沉穩、冷靜細心,剛到我身邊時,我暗中考量她,她又何嘗不是在觀察我。我雖得寵,對在身邊伺候的人也向來親厚,可我若是個沒腦子的,她也斷不會和我交心。如今她早已摸透我的脾性,各種規矩雖從來不忘,但相處起來自然輕鬆許多。
“主子,前面就到了。”馬車外順福的聲音響起來,我整理好思緒,終是笑了起來,郭絡羅明尚,你既要我回來,我一定不能讓你失望纔是。
馬車停下來,順福打開車門,我瞥了眼馬車前的府門,衆人早得了消息迎了出來。南枝、芸香先由順福和平安扶着下去,平安四平八穩的跪在車前,我從車中出來,南枝、芸香在旁小心翼翼的扶着我,踩着平安的背下了車。
“凝兒!”我還來不及擺出冷淡的神態,已經突然被人抱進了懷裡,哭聲在耳邊響了起起來。我就知道會這樣……暗暗翻了個白眼,我無奈的擡起頭看着這個抱得我死緊的女人,“我的凝兒……”她的眼淚越發難以控制,我一時有些手忙腳亂,實在招架不住,可又不能推開她。明尚終於走過來扶住她:“天這麼冷,咱們還是進去罷,到時你們母女有多少話說不得。”
她終於恢復了些理智,淚珠兒還是不停滑落,握着我的手依然不鬆開。郭絡羅明尚身着一件天青棉袍,外罩一件銀白色鳳毛坎肩,一眼看去果然是個丰神俊朗的儒雅男子,外人看來我們三人這樣站在一起,一定是溫馨和睦的模範家庭,我心裡哂笑着。我不知道這些年發生過什麼事,令他從最初對任何人事都冷漠視之到這幾年再次涉足官場爭鬥,我也沒有興趣去分析他的內心世界,不過我一定要讓他明白,想利用我,沒他想的那麼容易。
“恭迎小格格回府!”府內所有下人齊齊跪地,聲音亦是整齊劃一。而我看向那些不需行跪禮的人們,有些笑得虛僞,有些冷眼旁觀,而更多人眼裡,是□裸的敵視。
額駙府坐北朝南,進了大門,沿大路走了幾分鐘,過了一個穿堂,眼前三間正房是府裡待客正廳,左右各有兩條抄手遊廊。沿右邊的遊廊走了不遠,再七拐八拐,經過府中花園,才終於達到正房大院。五間上房亦是雕樑畫棟,盡顯華貴。
早有人上前打起簾子,他們夫妻兩人一左一右拉着我的手,進了房門。幾個盛裝打扮的妾室帶着各自的子女亦跟在後面走了進來。兩人拉我坐下,我卻等他們坐下後笑着略一躬身:“凝兒給阿瑪、額娘請安了。”我的舉動明顯出乎兩人意料,這一禮雖行的不大,他們的神情裡卻滿是開懷。額娘拉我在他們兩人中間坐了,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掉了下來,“一晃這麼多年過去,我的凝兒已經亭亭玉立了……”
我看了眼底下仍站着的人們,用微微帶些疑問的目光看向明尚,他自然不好爲我介紹那些小老婆,只是囫圇指着幾個孩子說了句:“……凝兒,這是你弟弟妹妹們。”
兩個弟弟三個妹妹,還真是不少,我幾不可見的冷笑。一個男孩大概八九歲的樣子,模樣清秀,眉眼間像極了明尚,只是神色有些倨傲,還夾雜了一些輕蔑,雖然刻意忍着,卻仍是一眼便知。另一個男孩只有一兩歲,還被抱在懷裡。有兩個女孩都是三五歲的年紀,眼裡只是陌生與好奇。最大那個也有八九歲了,倒也俊眼修眉,甚是清麗,當然,如果她看我的眼神不那麼仇視就更好了。
他們向我行了禮,我點頭受了,最大的女孩視線轉向額娘,眼裡多了些期盼,額娘果然招招手:“良玉,快過來。”她欣然上前,依偎在額娘左側,看我的笑容裡多了幾分示威的意味。額娘拉着我們兩人的手:“凝兒,這是你妹妹,良玉。”同時看着我的兩張笑臉,我突然發現居然有兩三分的神似,心剎那跳漏了一拍:“妹妹?她是……”腦中突然閃現出無限可能,明尚竟然以爲我心中不快,解釋道:“良玉的額娘生下她不久便去世了,你額娘孤單一人,便將良玉抱了過來。”我笑道:“阿瑪爲額娘考慮的真是周全。”
即使這個良玉真是他們的女兒,被安親王親自撫養的外孫女,不也只有我一個麼?我的心裡七上八下,竟分不清是失落多一些,還是輕鬆多一些。
一轉頭,看見兩個小丫頭在門邊踟躕着不敢進來,明尚也發現了,見我盯着她們不放,只好揚聲道:“鬼鬼祟祟做什麼?還不滾進來!”兩個小丫頭進來跪在地上,卻仍是猶猶豫豫不敢開口。我笑道:“有什麼事說不得的?還是我在這兒不方便?要不然……”我作勢要起,明尚忙拉住我,“都是一家人,有什麼不方便,”說着看向兩個小丫頭,“有什麼事遮遮掩掩的,還不快說!”
稍大一些的丫頭偷偷看我一眼,方小心翼翼的回道:“總管問爺的話兒,大格格帶來的侍衛仍在府門外待命,不知要怎麼……”我看向明尚,“阿瑪,這些侍衛是我帶來的,按理應該住下來……”明尚點點頭:“對,這是自然。”說着吩咐下去,“收拾庭院,讓他們好生安頓下來。”
跪着的丫頭答應着去了,還有一個,支吾着說道:“爺……七夫人身子不適,叫爺過去……”
明尚眼睛深處其實未有一絲的波動,我冷笑,這個男人官場上有了些變化,可對這些女人孩子,還是一樣的冷漠。額孃的臉色變的有些蒼白,其他衆人,則俱是看好戲的神情。
“七夫人?”我彷彿自言自語一般,“凝兒還以爲今日回家,衆人都在呢。”明尚訕笑道:“她有孕在身,這兩天身子不適……”我正色道:“既是身子不適,合該請大夫纔是,阿瑪去了難道她便好了?再說,這些事情不是額娘該做主的事麼?阿瑪整日有政務操勞,下人怎麼也這麼不懂事,拿這些瑣事來煩阿瑪?”“額娘身子不好,這些事素來不大管……”她忙替明尚開脫着,“既然你在這兒,你做主便是。”
這句話說的我一愣,我實在沒想到,這麼怯懦的她,說出的話竟也能這麼對我的心思。
“額娘說笑了。”我笑道。此時又有一個丫頭進來,說有官員來訪,明尚正是有些不自在,忙出去了。那個所謂的七夫人的丫頭還跪在那裡,“格格……”不等她開口,南枝已冷冷斥道:“還不滾出去!”
她應該在這府裡還沒受過這種訓斥,驚的擡起頭,對上我冷厲的視線,終於慌忙磕了頭,跑了出去。幾位“姨娘”坐在原處,神色不一。我掃視她們一眼,重又看着我的“額娘”,神情稍和緩了一些。
我那所謂的弟弟冷笑一聲:“姐姐這麼多年一直不在,母女還有好些話要說罷,佳琿告退了。”我的心頭一緊,掌心被指甲刺的一陣刺痛:“你再說一遍,你叫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