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張家老宅。
月亮好似狐狸的眼睛，漠然地望着人間。
涼風夜起，吹動着院子裡那株蒼老的古木，落葉紛飛，似那寒冬肅殺。
轟隆隆……
突然，一陣恐怖的氣息沖天而起，在這薄薄涼夜中是大星破長空，盪開漫漫蒼雲。
下一刻，一道道人影恍若驚弓之鳥，從老宅的主屋內紛紛竄了出來，匪夷所思的目光卻是死死地盯着屋內，盯着那盤坐的人影。
恍惚中，那沖天的氣息徐徐化開，似那濃墨舒展，如那大夜不亮。
“宗老大……小凡……他……他練成了神魔聖胎？”
“不可能……這怎麼可能……古往今來，同世之中從來沒有兩個人能夠同時煉就此等玄功。”
“天變生奇，人變如妖……這是異數嗎？”
“他的神魔聖胎似乎有些不同。”
一道道驚疑之聲在小院內此起彼伏，似那驚濤翻騰，難以壓制。
屋子前，那精瘦的男人目光炯炯如火，卻是一言不發，然而看向屋內的眼神卻是透着一絲擔憂。
呼……
就在此時，昏黃的燈光下，一道婀娜的倩影閃爍，出現在盤坐的身影旁，玉手擡落，壓在了後者的天靈之上。
“小凡，你記住，這世上最大的魔劫便是人肖……”
“日後，你若再遇此大劫，唯有人肖可以救你。”
輕柔婉轉的聲音從屋內傳出，緊接着，那沖天的氣息漸漸散滅，昏黃燈光下那盤坐的身影也緩緩倒在了那道倩影懷中。
門口處，精神男子鬆了口氣，從懷中掏出一支香菸，恰去了濾嘴，一點火光在夜色中亮起。
“媽……”
通往安南市的高鐵上，張凡猛地驚醒，他的低呼頓時吸引了周圍人的目光。
“你做夢了？”
方長樂側頭看來。
“嗯，我夢見我媽了。”
張凡捂着臉，餘光看向窗外，夜色混茫，遠處的山好似一道黑影在視線中飛速後退。
他已經很久沒有睡覺了，更不用說做夢。
但凡張凡睡覺，必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心有所感，必有所應。
白天的時候，他接到了蘇時雨的信息，只要簡單的一句話，大致意思是他們在徽州省遭遇不測，如今她身負重傷，藏在安南市內。
張凡馬不停蹄，定了當日的車票，便趕了過來。
說起來，安南市距離玉京市並不算遠。
實際上，在古代的時候，徽州省也屬於江南省的一部分，到了清康熙年間才分了出去。
時至今日，雖然網上都說江南是散裝的江南，各個城市誰也不服身爲省會的玉京，不過徽州省倒是有幾個城市，對玉京忠心耿耿，甘爲小弟，其中便有安南市。
正因如此，兩地來往倒也方便，打個盹的功夫，便已到了安南市境內。
“也不知道他們怎麼樣了。”
想起白天與蘇時雨的通話，張凡便有些心煩意亂。
石守宮和蘇時雨跟他的時間不算短，而且辦事也頗爲得利。
在相當一段時間裡，他們和劉星宇，劉星陲兩兄弟構成了張凡明暗兩個層面上的助力。
隨着張凡的實力與日俱增，兩隻小妖的修爲顯然變得有些不夠看了。
不過相處時間久了，大家的感情反而越發深厚。
至於黑耗子，兩人也是不打不相識，再加上白不染的關係，對於張凡而言，也算是愛屋及烏，已然將其當作自己的人。
電話裡，蘇時雨有氣無力，聲音也是斷斷續續，事情只說了大概，顯然重傷不輕。
不過聽意思，她能夠死裡逃生已是運氣，至於石守宮和黑耗子就沒有她這般幸運了。
“你冷靜點，先找到人再說。”方長樂瞄了一眼，淡淡道。
他知道，張凡這人骨子裡還是比較重情義的，也正因如此，他纔跟了過來。
情義是刀，能披荊斬棘，也能傷身害己。
“徽州不是江南，這裡是齊雲山的地盤。”方長樂提醒道。
齊雲山，乃是天下道門十大名山，與茅山起名，道場便在徽州省境內。
他們在道盟之中也有極大的話語權。
孟清歡，便是齊雲山的弟子。
“我知道。”
張凡深吸了口氣，手裡盤玩着一枚黑色鐵片，轉移着注意力。
“嗯！？”
就在此時，方長樂的目光落在了張凡手裡的小玩物上。
那是枚黑色鐵片，一頭用繩子纏着，成了件特殊的手把件。
“這玩意怎麼看着這麼眼熟？”方長樂稍一回憶，便想了起來。
這是當日，他們去黑市尋找寅虎洪山君的時候，張凡順手買的一個小玩意。
當初，那老闆口口聲聲說這是件古物殘片，開價三十萬，最後被張凡還到一百五十塊錢成交。
“你還留着呢，怎麼都盤上了，不怕得破傷風啊。”方長樂看着黑色鐵片上殘留的些許鏽跡，忍不住道。
“你還真別說，這東西說不定真是脫自某件法寶。”張凡把玩着黑色鐵片。
自從得到這玩意，他便研究了許久，家裡的菜刀都砍不出半點印子，放在火上烤，也是沒有任何痕跡，最關鍵的是，他還用【威靈鎮魔金印】砸過，愣是一點事都沒有。
由此，張凡斷定，這黑色鐵片雖然沒有什麼大用，不過應是從某件法寶上剝離下來的碎片。
“還真讓你淘到一個寶貝，一百五十塊錢花值了。”方長樂嘖嘖稱奇。
“不過都碎成這樣了，也沒啥用來了，收藏吧。”
不管什麼寶貝，殘破成這樣也就只剩下收藏的價值了。
當然，收藏的價值也有區別。
“依我看，這說不定是件【青羽法寶】的碎片。”方長樂猜測道。
“青羽法寶！？”
張凡愣了一下，他還是頭一回聽到這種說法。
“你不知道？”
方長樂狐疑地打量起張凡，露出古怪的神色。
“你不是真武山弟子嗎？都大士境界了，你不知道什麼是青羽法寶？”
“這……”張凡撇了撇嘴，一時語塞。
其實，從真武山元神覺醒算起，到今日，滿打滿算，他修煉了一年的時間都不到。
“我勤於修煉，對這些不是很瞭解。”張凡輕語道。
“你牛逼，不假於物是吧。”
方長樂瞪了一眼，方纔道：“道門法寶，並非像影視裡一般，尋來天材地寶，閉個關，便能煉製出來。”
真正的法寶，都是經過一脈數代人千錘百煉，香火供奉，法術祭煉，方纔漸漸生威。
一般認爲，煉製出不超過百年的都叫做法器。
只有供奉祭煉超過百年，才能稱爲法寶。
“山中羽士煉奇珍，流年歲月靈寶成……”方長樂悠悠道。
“白鶴觀曾經給天下道門的法寶作過劃分，以羽色年份爲界……”
“百年以上，三百年以下的法寶，爲黃羽法寶，黃色代表后土。”方長樂凝聲道。
一般入世修行的世家，手裡能有一兩件像樣的黃羽法寶就已經很厲害了。
就像曾經煉符的沈家，就連一件黃羽法寶都拿不出來。
陰山熊家倒是有兩家黃羽法寶，不過當年就被熊三七給帶出家族給賣掉了。
“三百年以上，八百年以下的法寶，爲青羽法寶，青色代表青天。”
說到此處，方長樂稍稍一頓，看向張凡手裡的黑色鐵片。
“到了這般年份的法寶，放眼天下道門都算得上是珍世之寶了，一般都不會讓帶出山門。”
青羽法寶，三百年起步，八百年到頭，除了天下十大道門之外，很多門派的歷史都沒有這麼悠久，更不用說世世代代，供奉一件法寶。
“紫羽法寶呢？”張發追問道。
“紫羽法寶，便是八百年以上的法寶，紫色代表紫炁。”方長樂沉聲道。
在古代，皆以朱紫爲尊，道門更是以紫炁爲貴，當年老子西出函谷關，便有紫炁東來。
“這種寶貝在道盟總部都是有記錄的，數都能數的過來。”方長樂低聲道。
紫羽法寶，代表的是一方法脈的底蘊，歷史，傳承。
這種級別的法寶，不僅在道盟有記錄備案，甚至於每年都會撥給特殊的養護津貼。
“法寶還有津貼？”張凡露出古怪的神色。
“你以爲呢？這些法寶都是有編制的，每一件都被各門各派當作祖宗一樣供着……”方長樂掃了一眼。
這種級別法寶的養護津貼，每年都是七位數起步，待遇可想而知。
“我都不如一件法寶。”張凡撇了撇嘴。
他人生最大的一筆進項還是當初敲詐……索賠，黑耗子給了他八十萬，加上他自己的存款，總共也就九十多萬，後來購買【火字貼】和【百年參王】花了三十多萬。
如今，張凡的卡里餘額就剩五十八萬，還不夠一件紫羽法寶半年養護的費用。
“你當然不如一件法寶了。”方長樂忍不住道。
紫羽法寶在茅山的地位，絕對是祖宗級的，平日裡，他連看一眼的機會都沒有。
“紫羽法寶算是最厲害的法寶了嗎？”張凡又問道。
“當然不是。”方長樂眸光凝起，沉聲道。
“無論是黃羽，青羽，還是紫羽都統稱爲【羽流法寶】，百年以下只是一般法器，超過百年便是【羽毛法寶】。”
山中羽士煉奇珍，流年歲月靈寶成。
羽流法寶，經過歲月流年的沉澱和洗禮，總有機會可以一步步晉級練成。
然而，羽流法寶之上的存在，就算是時間也無法煉就祂的造化。
“那便是純陽法寶！”方長樂沉聲道。
“純陽法寶！”張凡心頭一動，好似猜到了什麼。
“那是踏入純陽無極之境的存在煉就的無上法寶，每一件都有驚天動地的威能，爲各大山門世代供奉，非劫不出。”
方長樂的眼中透着一絲嚮往。
他們茅山，身爲天下十大道門名山，自然也供奉了一件純陽法寶。
然而，那種級別的寶物，除了歷代掌教之外，其他弟子根本無緣得見。
“純陽法寶，即便有了純陽無極的境界，也需要天時地利，加上機緣造化才能煉就。”方長樂感嘆道。
那纔是一山一門真正的底蘊。
“原來這裡面還有這麼多門道。”張凡露出恍然之色。
像他的【威靈鎮魔金印】乃是當年龍虎山特意煉製，送給姑蘇玄妙觀，至今也未到三百年。
算起來，也只是黃羽法寶而已。
至於張凡手中的黑色鐵片，就連【威靈鎮魔金印】都砸不碎，應該就是青羽法寶的碎片了。
“老方，你說這世上最厲害的法寶是哪一件。”張凡突然道。
“這可有說頭了。”方長樂剛剛開口。
廣播裡便傳來了一陣到站的提示音。
“到了，以後再聊吧。”
張凡起身，拿起行禮，便跟方長樂下了車。
兩人出站，打了一輛車，直奔蘇時雨發來的地址。
……
四十分鐘後。
兩人站在了老城區，一座破舊的院子前。
張凡上前，敲了敲門。
“誰啊？”
就在此時，一陣稍顯年輕的聲音從門內傳了出來，緊接着，門內的人也不等回答，便打開了門。
藉着微弱的月光，一位青年出現在張凡和方長樂眼前。
那青年生的頗爲俊朗，劍眉星目，鼻樑挺拔，瘦瘦高高，看上去也頗爲精神，一看平日裡便極爲注重養身，年輕人大多有的黑眼圈他是半點看不見。
“請問蘇時雨是在這裡嗎？”張凡禮貌地問道。
“你們是蘇小姐的朋友啊，進來吧。”
青年一喜，趕忙將兩人迎了進來，帶到了院旁的一間屋子。
打開門，昏黃的燈光下，房間顯得有些簡陋，蘇時雨躺在牀上，身上，手臂上，還有臉上都纏着繃帶，一看張凡，眼裡便有晶瑩閃爍，好似這些日子受到的委屈再也壓制不住。
“沒事了，我來了。”
張凡輕語，走到了牀邊。
蘇時雨再也繃不住，一般抱住了張凡，身子輕輕顫動着。
“我……我去給你們帶兩杯茶。”青年看着，似是有些尷尬，順勢走出了屋子。
“說說吧，到底怎麼回事？”張凡安撫着蘇時雨，開口詢問。
蘇時雨稍稍平復了心情，將當日的遭遇說了一遍。
“照妖鏡？那是齊雲山的高手？”方長樂在聽到那厲空行祭出照妖鏡的時候，眉頭一挑。
“我落下山來，勉強保住了一命……”蘇時雨虛弱道。
那麼高的山上摔下來，就算是道門高手，一般人也要摔死。
好在她是蛇妖，身舍異變，柔骨滑壁，靠着這身功夫，卸去了大半的下墜之勢，方纔保住了性命。
“我在山下躺了半天，動也動不了，後來剛好遇見阿忘……”
說着話，蘇時雨下意識向外看去：“就是你們見到的那位青年。”
“他……勉強算個道士吧，在近郊承包了一間道觀，靠着騙……靠着賺點香火錢爲生。”蘇時雨的介紹可謂相當抽象。
“承包？道觀還能承包？”張凡露出古怪的神色。
“這是徽州省道盟在安南市搞的試點，促經濟，謀發展，一切都可以搞活，道門也要與時俱進。”
方長樂介紹道：“只要你有道門教職人員資格證，通過一系列手續，便可以承包道觀，盈虧自負。”
“徽州省道盟真是有人才啊。”張凡忍不住感嘆道。
“這人還怪好的哩。”張凡忍不住讚道。
蘇時雨也算命大，遇見了這麼個好心人。
“好心個屁，他把我帶回家，住了三天，要了我一萬八。”蘇時雨咬牙道。
想起那貨在她還不能動彈的時候，就用手機當着她的面刷臉刷走了一萬八，她就牙根癢癢。
但是，蘇時雨也不能否認，人家對她確實有救命之恩，相比而言，一萬八似乎也就不算什麼了。
“我怎麼聽到有人在背後說我壞話？”
就在此時，那青年推門走了進來，手裡端着兩杯茶，杯子都已經缺角了，茶葉也都是碎末，茶水面上一層居然還泛着些許油花，也不知道這杯子之前是幹嘛用的。
“蘇美女，天地良心，一分錢我都沒有多刷你的吧……”
“再者說了，當初你動都不能動，我可是也沒有起任何歹心，作非分之想。”青年笑着道。
“我謝謝你。”蘇時雨很有禮貌的咬牙道。
“這是什麼？”
蘇時雨話還沒說完，便見對方遞過來一張紙條。
“這兩天的賬單啊。”
蘇時雨落山之後，在這裡住了總共有五天，前三天的賬算是結了。
“一杯茶你要我三百八？”蘇時雨震驚道。
噗嗤……
話音剛落，張凡和方長樂剛進嘴裡的茶水統統噴了出來。
“兩位大哥別擔心，你們這兩杯免費喝。”青年面不好，氣不喘，頗爲大方道。
“好了，不管怎麼說，都虧了人家救了你，這賬單我會……”
張凡接過賬單，一看數字，兩萬二，趕忙道：“我會讓她付的。”
“還不知道兄弟怎麼稱呼？”張凡放下賬單，趕忙將話題岔開。
“你們叫我阿忘就可以了。”青年臉上噙着一絲和煦的笑容。
“阿忘？哪個忘？”張凡問道。
“坐忘虛空的忘……”
青年稽首，按照道門的規矩行了一禮，正式自我介紹道：“我姓張，名叫張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