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殘陽如血,透過重重霧靄毒瘴,灑落在古老的黃皮洞前。
荒蕪的中央廣場上,只剩下幾張白骨交椅。
藏在草叢中的黃皮子早已散去,這座古老的妖洞恢復了以往的清冷,便如這茫茫十萬大山一般……
修行,便是永恆的孤獨。
黃九妹爲張凡等人送行,早已走出來黃皮洞的範圍。
“才一夜的功夫,你倒是提升了不少。”
走在空寂山中,張凡斜睨了一眼,他能夠感受到黃九妹的元神壯大了許多,像極了施了化肥的根苗,在吸收,在生長,遠遠未曾達到極限。
“那還多虧了你。”黃九妹沉聲道。
兩道張家高手的元神,勝過任何靈丹妙藥,尤其是張流名,他已達到大士境界,元光護體,神妙非凡。
這般修爲,放在哪裡都是一門中堅力量,不世出的高手。
如今卻都成了黃九妹的底蘊,她的元神還有很大的成長空間。
“難怪無爲門曾經席捲天下,成爲道門大禍。”
旁邊,張無名不由感嘆,事實上,從出了黃皮洞開始,一路走來,他都在觀察黃九妹。
採補元神爲藥,的確是修行捷徑,不二法門。
“可惜,你不通此法,否則吸收效率會更高。”張凡輕語。
那兩道元神是通過他,方纔化入黃九妹的體內,相當於是過了一手,吸的是二手菸,自然不如親力親爲爽利。
“採補元神爲藥也有許多門道,論起方法,成百上千,稱得上博大精深。”李妙音凝聲道。
此言一出,張凡不由看向了她。
就連黃九妹和張無名都不由露出異樣神色。
採補元神爲藥,道門中人視爲歪門邪道,常人只聞其名,真正如何採補,如何化藥,便如大秘不傳。
至於門道成百上千,普通人更是無從得知。
僅此一言,就不是尋常高手能夠說出。
“你採補過?”張凡忍不住問道。
“你說呢!?”
李妙音停駐腳步,雙手橫插胸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張凡。
“開玩笑……開玩笑……我就隨口問問,走吧。”
張凡乾笑了一聲,推着李妙音繼續前行。
“他們倆怎麼回事?”黃九妹看着兩人前行的身影,忍不住嘟囔道。
“這不是禿子頭上的蝨子……”
“明擺着嘛!”
“色字頭上一把刀啊,縱是南張弟子也不能免俗。”
張無名搖頭輕嘆,邁步追趕着張凡的步伐。
半日後,空谷幽幽,橫現身前,周圍羣峰凸起,將這處空谷襯托得猶如一張開的口袋。
目光所及,遍地都是祭靈石。
“這就是你們要找到地方,在我們十萬大山,稱爲古祭地。”黃九妹指着空谷道。
林見月指引的地方,還有魚璇璣氣機消失的方向都在這裡。
換句話說,趙解玄在這裡。
李長庚也在這裡。
“無爲門鼎盛之時,統懾山海妖鬼,囊括天下香火,立觀於川,定廟于山……”張無名喃喃輕語,想起來一段典故。
“不錯!”
黃九妹點頭道:“無爲門最鼎盛的時候,香火遍佈天下山海,曾經於十萬大山之中廣有信衆,多有妖鬼精怪朝拜。”
古往今來,妖鬼精怪,都被道門視爲邪佞。
無爲門如日中天時,卻廣受香火,有教無類。
天下妖鬼多有信奉,以至於在十萬大山深處絕境都有無爲門的道觀。
只不過供奉祂的信衆,並非人類,而是這山中精怪,洞中妖鬼。
黃九妹曾經聽洞中的老妖說過,祖上傳下來的光景中,那時節,無爲門香火鼎盛,日夜皆有精怪朝聖,望月夜啼,長日不絕。
後來兵戈一起,破山伐廟,無爲門幾遭破滅,他們在十萬大山中的道觀也被付之一炬,昔日的榮光,驟成廢墟。
古祭地,便是曾經無爲門道觀所在,同時也是破山伐廟最後的鬥法之地。
不知多少道門高手死在這裡,不知多少無爲門人葬在其中。
悠悠光陰成一炬,古來諸法成雲煙。
“昔日無爲門落照之地啊。”張凡看着幽幽深谷,不由輕嘆。
“你們真要進去嗎?”黃九妹忍不住道。
古祭地,號稱不祥。
十萬大山各妖洞都諱莫如深,很少有精怪妖鬼進入其中。
不過也有人說,這裡面遺落着不少道門與無爲門的道統法寶,偶爾有膽大的進入其中,但是少有人可以活着走出來。
“你就送到這裡吧。”張凡輕語。
“我可以跟你們一起進去的。”黃九妹神色變了又變,補充道:“我不是怕死。”
“我們又不是去送死。”
張凡莞爾一笑:“再說了,你這點修爲跟我們進去也沒什麼幫助。”
黃九妹銀牙輕咬,神色黯然:“你說得對,我太弱了。”
“現在弱沒關係,以後你會很強的。”
說着話,張凡拍了拍黃九妹的肩頭:“我看好你。”
“張……”
黃九妹有些恍惚,擡頭看着張凡,那般眼神卻是誠摯堅信。
“按我們說的,你看好你的洞便好。”
“等有一天,你說話能做主的時候,我們會再遇的。”
說着話,張凡轉身擺了擺手,走進了幽幽深谷。
李妙音深深看了黃九妹一眼,也跟了上去。
“小耗子,再見了。”張無名打了聲招呼緊跟其後。
“再見了!”
黃九妹看着三人遠去的身影,喃喃輕語,眼神漸漸變得堅定起來。
……
空谷高深莫測,山風灌入如同狂獸嘶吼。
三人走在其中,四周山壁高絕,顯得渺小如螻蟻。
“古代道士都喜歡隱於山中,這種環境下,時間久了,心境都會變得不一樣。”張無名凝聲道。
“師法自然,便是如此。”張凡點了點頭。
道門修行,摒棄念頭,放下情慾,最後連身心都空掉,身在空谷,自身變身空谷。
身在高山,自身便是高山,融於天地,化入山嶽。
那便是純陽無極的境界,能夠了望成仙。
所以仙這個字,便是一人一山,深入此山中,欲辨已忘言。
“殺機!”
走了許久,李妙音突然駐足,凝起的目光盯着前方。
張凡擡頭望去,日頭漸落,明月初升,一縷皎皎光輝照落在巖壁之上。
那裡釘着一頭斑斕猛虎,身長大約四五米,比起一般的老虎要大上許多。
此刻,它只剩下一張殘破的皮子,猩紅的獻血灑落在半米範圍,變得焦黑,彷彿烈火灼燒一般。
“好道法!”
張凡走上前去,稍稍觀察。
這頭虎妖也不知死在何人手中,手段霸道兇狠,連一絲妖氣都沒有留下,焚燒滅盡,可僅僅看這張皮子,便知道這頭老虎日月參修,道行高深不凡。
“張混天!”
張無名眉頭一挑,吐出了一個名字。
“北張弟子?”張凡目光微沉。
“就是他。”
張無名點了點頭:“這是他的玄陽大手印。”
道門真火,玄虛高陽。
此法在道門真火之中另走一路,不同於純陽祖師火龍丹劍,可是威名卻有過之而無不及。
“果然是高手!”張凡目光凝起。
這條大蟲不簡單,修爲相當於黃三郎的水準,卻被一巴掌拍死在這裡,血肉化滅,元神俱寂。
那張混天的恐怖可見一斑。
“他當然是高手。”張無名沉聲道。
“他得大浮黎土點化,封神定號,豈是凡俗之流?”
“大浮黎土……九大內丹法之一的大浮黎土果然在北張一脈手裡。”李妙音凝聲輕語。
“大浮黎土到底是什麼樣的法門?”張凡不由問道。
當年龍虎山張家南北分傳,三寶正統歸於南張,大浮黎土則是落在了北張。
“大浮黎土……”張無名略一沉吟,不知該如何敘說。
九大內丹法,至高玄妙,實則難以用言語述盡。
“人生在世,生死壞空都是在這天地之間。”
“打個比方,樹木生長需要土壤,否則便是無根浮萍,生死也不過是幻滅而已……”
言語至此,張無名沉聲道:“對於修行者而已……”
“大浮黎土便是成仙的土壤,他可以讓人於生死之中,再生造化。”
人生在世,便如無根浮萍,縱然元神先天,也要在生死之中不斷輪迴掙扎。
可是大浮黎土,便如生死的根系,讓其有了依託,可以從中體驗輪轉,尋獲造化。
在那片土壤之中,不同的種子,能夠在生死之間結出不同的果實。
如果說生死是本,那片土壤便是根。
根本,才能見道。
至於此法究竟,張無名也說不出所以然。
畢竟,他可沒有資格參悟大浮黎土這樣的絕妙丹法。
“這麼說的話,我對那位北張弟子更加有興趣了。”
張凡沉默片刻,眼中漸漸泛起了光彩。
“你最好還是別那麼有興趣。”張無名沉聲道。
張家的人,凡是封神立號,那就再也不是人了。
“既是在人間,還有非人的存在嗎?”張凡淡淡道。
砰……
就在此時,一聲巨響驟起來,煙塵瀰漫開來。
李妙音手起如刀落,恐怖的力道竟是將那巖壁震裂開來。
“這女人……要是劈在天靈蓋上……”
張無名嚥了口吐沫,下意識地看向張凡的天靈蓋。
“你幹什麼?”
“這裡面有東西。”李妙音的感知比起任何人都要敏銳。
“嗯!?”
張凡眉頭一挑,便感覺到一股清冷的空氣竟是從那裂縫中傳了出來。
“空的?”
“張混天殺了這頭虎妖,卻不想機緣巧合,這裡還另藏乾坤。”張無名不由道。
命運之玄奇,當真莫測難料。
砰……
李妙音又是一手,沿着裂縫震碎,打開了一個入口。
與此同時,張無名從揹包裡掏出三個手電,分別散給了張凡和李妙音。
三人打開光源,照了進去,方纔發現,這是一座早已塌陷被掩埋的道觀,只剩下了一座殿宇。
渾濁的空氣中,瀰漫着飛散的塵土。
兩旁竟是破損毀壞的石像,粗略望去,竟是人身獸首。
“十二生肖!?”
張凡只覺得眼前的光景有些熟悉,這般陳設像極了曾經見過的太歲廟。
只不過最上方的身體之上卻是立着一尊人像,面無無官,無法無相。
“這是人肖殿!”
李妙音凝聲輕語。
張凡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這裡牆上有字。”
就在此時,張無名喚了一聲。
張凡和李妙音走了過去,便見古老的牆壁上有着一枚枚奇異的字體,像是鬼畫符一般,乍看之下,每一枚文字都顯得極爲奇妙,藏着無盡的韻味。
龍虎大篆,龜蛇骨書,星紋霞痕,山河圖影……似乎都能找到影子。
“這是……”李妙音秀眉微蹙,露出異色。
“這是龍虎張家的符字。”張無名淡淡道。
龍虎山弟子,從小便修習【天師籙】,據說裡面記載了龍虎山所有符籙咒法,日久年深,便從中演化出一種只有張家人才能看懂的文字,每一種都如同符籙一般玄妙難懂。
“你看不懂?”張無名看向張凡。
“看不懂。”張凡搖了搖頭。
“……”
“上面寫的是什麼?”李妙音問道。
“這是一位張家的人留下的文字……”
張無名粗略地看了一下:“他是來尋找傳說中九器之一的……”
“真龍角!?”
此言一出,張凡眸光凝起:“九器之一?在這裡?”
他曾經在終南山第一高手葉今朝那裡聽說過九器的名頭,乃是九大內丹法的剋星。
九器之中,剋制神魔聖胎的便叫先天印。
“什麼人留的言?”張凡追問道。
“他叫……”
張無名目光移動,投向落款處。
“張天生!”
……
夜深了。
靜江市,鬧市區內,一處大排檔。
角落處,一位青年正在嘬着粉,身前的半瓶辣椒醬都被倒了進去,可他依舊是面不紅,氣不喘,似乎這點辣椒醬也不夠味。
遠處,炒着菜的老闆正幽怨地盯着那青年,盯着桌上僅剩的半瓶辣椒醬。
“家裡養了鬼,你知不知道?”青年放下筷子,對着手機突然喝道。
“養了鬼你都不知道?”
“沒有鬼,他是怎麼找到的黃皮洞,又是怎麼摸清底細的?”
青年嘬了一口粉,抽了一張紙巾,擦了擦嘴邊的紅油。
“告訴李長庚,等我吃完粉,就回去。”
青年低語了一聲,放下手機,將剩下的半瓶辣椒醬統統倒進了碗裡。
“真是不靠譜啊。”青年感嘆,拿起筷子,迅速攪拌起來。
“可以坐嗎?”
就在此時,一位美女走來,皮膚白皙,五官精緻,眉心處有着一枚硃砂痣,她的懷裡則是抱着一隻橘黃色的狸花貓。
“坐吧。”青年擡頭瞄了一眼,隨口道。
“你姓張?”硃砂痣美女撫摸着懷裡的狸花貓,輕語道。
“嗯?”青年眉頭揚起,拿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中,看向硃砂痣女人的目光變得凌厲起來。
“你叫張混天……”
“那麼張乾玄是你什麼人?”硃砂痣美女笑着問道。
“你竟然認識我叔叔?”張混天目光微沉,露出凝重之色。
“有什麼奇怪?”
“我叔叔不是常人,幾乎很少在外面走動,知道他的人不多。”
“無論是道門,還是無爲門,能夠叫的出他名字的人不過雙手之數。”
言語至此,張混天放下了筷子,警惕地看着眼前的硃砂痣美女。
“真是個警惕的孩子。”
“你到底是誰?”張混天沉聲問道。
“你可以叫我……”
“辰龍!!!”
硃砂痣美女撫摸着懷中的狸花貓,笑容如春風拂面,化在這幽幽長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