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弼送走張悠,心中難過很久。
他對張悠很是欣賞,當初一起在界上界求學時,張悠是少數能夠入他法眼的人。
倘若假以時日,張悠的修爲進境必會極高,不會比陳實、鍾無妄等人弱。
只可惜,立場不同。
“張悠早就看到十三世家爲禍鄉野,他知道自己改變不得,但又礙於他是世家子弟,自幼得到張家最好的教導和扶持,無法背叛張家。他不像寒山散人那樣灑脫,也不如我這般絕情,所以他只能不降,尋求一死。”
楊弼心中默默道, “可惜,這世間又少了一位道友。”
新鄉帝都,皇宮之中,陳實率領文武百官祭天之後,又舉行廟祭,祭祀陳家的列祖列宗,只不過陳實也不知自己的太祖叫什麼。
廟祭之後,還有社稷祭,要祭祀鎮守西牛新洲各省的神祇和后土娘娘。
忙完之後,陳實便在太和殿前的廣場上宴請朝臣。下方的文武百官,很大一部分是生面孔,因此設宴很有必要。陳實作爲新王,須得認得每一個朝臣,知道他們的名姓,官職,負責的事務。
胡菲菲在一側幫忙,悄聲提醒。
陳實仔細聆聽,用心記憶,一絲不苟。
待到這場盛宴結束後,陳實離朝,這才長舒一口氣,在路上便把黃袍脫了,帝冠也摘下來,塞給旁邊的小城子。
“陛下, 陛下! ”
小城子誠惶誠恐,連聲道, “司禮監的冊子上說,帝不可無冠,方有威儀!”
陳實笑道: “你司禮監的冊子是管皇帝的?司禮監好大膽子。朕不吃這套。這宮裡頭,我最大,聽我的。”
小城子無可奈何,道: “陛下的衣食住行,言行舉止,都要記錄在起居注中,史官如實記下,恐怕有辱陛下英明。”
陳實道: “他們如實記?即便朕讓他們改,他們也不改?”
小城子搖頭: “不改。”
陳實氣道: “朕殺他們的頭再換個史官,他們改不改?”
小城子再度搖頭: “不改。”
陳實冷笑道: “那就再殺,再換個史官。”
小城子道: “陛下,新史官依舊不會改。陛下要殺他們的頭,他們反而歡喜無比。我聽馮大伴說,這史書就這麼厚,能夠記載的人物和事情有限,作爲史官,很少有能名垂青史的。但若是做個諍臣言官,被昏君砍了頭,那就可以名垂青史了。讀書人中,一定有很多人巴不得被陛下砍頭。”
陳實氣極而笑: “你說我是昏君!你好大膽!”
小城子流露出欣喜之色,等着被他砍頭。
陳實卻沒有砍他的頭,道: “看來做真王還是一門學問,不能爲所欲爲。夫子說,一日三省吾身。我強否?我劍利否?我無敵否?夫子尚且自省,沒有做到無敵便須得遵循規矩。更何況我?待我無敵之日,便可以不必遵循規矩了。”
小城子眨眨眼睛,只覺哪裡有點不對。
陳實來到文淵閣,胡菲菲、邵景和司徒溫已經在閣中等候。
陳實落座,舒了口氣,笑道: “我本以爲做皇帝是件快樂的事,沒想到這麼多繁文縟節,一點都不快活。”
胡菲菲肅然道: “陛下如今是真王,還不是皇帝。請陛下慎言。”
她猶豫一下,道: “若是陛下想再進一步的話……”
陳實搖頭道: “我對大明的忠心,日月可鑑,斷無稱帝之心。菲菲不要害了朕……害了孤哇。”
胡菲菲與司徒溫、邵景對視一眼,心靈相通: “陛下如今自省,覺得實力還沒有到稱帝的時候。待到積累足夠的力量,我們方可勸進。”
司徒溫道: “陛下難道便不擔心前線戰事?”
陳實搖頭笑道: “十三世家,土雞瓦狗之輩,界上界被破的那一日,十三世家的英雄盡沒,只剩下冢中朽骨。何須擔心?唯一能讓十三世家翻盤的人,便是楊弼,可惜楊弼已經爲我所用,十三世家,在楊弼面前不堪一擊。”
邵景皺眉道: “楊弼畢竟是楊家的人,會不會……”
陳實道: “我許他酌情放走一些族人。若要重用此人,便須得給他一定的權力。”
他很是開心,笑道: “楊弼,是可以與我一戰而不落敗之人,十三世家無法用他。此等絕世天才,本應與我分庭抗禮,如今卻爲我所用實在是我的幸運。”
衆人見狀,便不再提這個話題,轉而鋪開西牛新洲的地理圖,研究各地官員任命。
“任命地方官,就從各地紅山堂的分堂來選。”
陳實道,“在此之前,他們管理各地的紅山堂,災變時,他們負責一地的百姓平安。這已經驗證了他們的本事,因此地方官,無須再選。”
胡菲菲道: “還有便是要開學堂。傅磊生說,陛下想在各地開設學堂,固然是好,但每年有許多秀才無法考中舉人,只能回鄉教私塾。真王在鄉野開設學堂,無疑是奪了他們的飯碗。”
陳實笑道: “傅先生所慮甚是。但這些秀才可以來考學堂的先生,他們不用去教私塾,來學堂教書,月俸朝廷給,無須他們分心,只管教好學子。”
胡菲菲記下,道: “傅先生還有一事,便是學堂教什麼。天下間,築基的功法多如牛毛,世家的收藏更是不計其數,如何教?教什麼?這些也須得定個章程。”
陳實詢問道: “學堂之事該歸誰管?”
胡菲菲道: “禮部管理。但之前雖有學堂,但是規模不大,而陛下卻要朝廷在各地興建學堂,規模太大。”
“那就在禮部開設學官,便由傅先生負責此事。”
陳實道,“至於教什麼,待到戰事結束,讓我爺爺聚集天下間的散人,集合衆人智慧商議此事,研究出一套最適合推廣的功法體系。”
胡菲菲記下,道: “還有各地魔變、災變。從前各地的魔變災變,西京朝廷往往很難處置,反應不及。一是無法預測魔變災變,二是沒有足夠的力量和高手,解決魔變災變。”
陳實思索道: “那麼,便讓兵部招兵買馬,應對此事。同時溝通各地神祇,監控各地的異常。發現魔種,便第一時間剷除。”
胡菲菲又道: “還有海域。黑暗之海中魔怪經常入侵,需要在海岸佈防大量的邊軍。邊軍往往死傷者衆。如今之計,請陛下奏請后土娘娘,請娘娘在西牛新洲佈下魔怪禁行的封印。”
陳實輕輕點頭: “我待會便去見娘娘。”
胡菲菲道: “還有便是絕望坡。十三世家滅絕之後,各地治理儘管艱難,但都是人力可以辦到。唯獨絕望坡,待到天尊傷勢痊癒,必會前來討伐后土娘娘,湮滅華夏諸神。陛下可有應對?”
適才陳實一切都可以從容應答,隻言片語間便解決這些難題,只有絕望坡和天尊之事,讓他眉頭緊鎖。
胡菲菲見狀,道: “陛下,臣多嘴了。”
陳實擺了擺手,道: “這與你無關。這是我的問題。好了,我該去見后土娘娘了,你們勞累一天,也早點回去歇息。”
三人稱是。
陳實起身,走出文淵閣,心念微動,四周陰陽逆轉,便已然來到陰間。
此時,厚德光大宮外,小閻王和柳道人還在竭力抵擋來自四面八方的圍攻,但攻勢已經遠不如先前那般猛烈。
自張、顧、夏三家遇襲的消息傳來,這些鬼神便難以集中精神圍攻厚德宮,時不時有鬼神離去,前去支援本族。————但此去也只是前去送死。
陳實來到厚德宮外時,圍攻這裡的鬼神已經走了大半。
剩下的那幾位閻王和判官,一是久攻不下,二是擔心自家安危,索性脫離戰場,呼嘯而去。
陳實從老柳樹下經過,只見柳樹上掛滿了鬼神,都被捆綁結實,動彈不得。
柳道人站在樹下,向他見禮,道: “陛下,如今各大陰曹的鬼神已經離開,支援本族去了,對方實力大增,陛下還有勝算麼?”
陳實笑道: “絕無失敗可能。我有四重兵力,又有小閻王做外援,若是敵人力強,我分而殲之,聚集最強力量一步步蠶食。若是敵人力弱,我多頭出擊。奇兵,可戰,硬仗,亦可戰。”
柳道人讚道: “這些世家已如驚弓之鳥,陛下破之指日可待。”
陳實來到娘娘廟前,見過小閻王,小閻王見禮,道: “此間已經無事,我前去支援。”
陳實關切道: “你知道路麼。”
小閻王眨眨眼睛,面帶難色,她的確不知道該怎麼去那些世家。
陳實祭起天庭令,笑道: “道兄進入小諸天,自會有人爲你開啓戰場門戶。”
小閻王很是歡喜,走入小諸天。
陳實心道: “囡囡雖說覺醒了青天大老爺的記憶,但還是囡囡的性子佔主導。”
這丫頭能掌管閻羅殿沒有出差錯,真是奇蹟。
陳實收拾心思,走入廟中,拜見后土娘娘,道: “兒臣多謝娘娘庇護。若無娘娘,只恐天下危矣。”
后土娘娘笑道: “真王,正經說話。”
陳實笑道: “乾孃,咱們西牛新洲被海中魔怪侵襲騷擾已久,五十省的子民,都是乾孃的子民,他們也受苦已久,因此我就在想,若是乾孃能以大法力,在海岸設下魔怪禁行的封禁,環繞西牛新洲一圈,那麼幹孃的子民一定會供奉更多的香火,對乾孃也更加虔誠。”
后土娘娘噗嗤笑道: “你啊,就是想讓我佈下封禁,保護這方世界的百姓而已,想出這些名堂。只是我就算佈下封禁,魔怪禁行,但只要絕望坡騰出手來,這一切依舊會破滅。”
陳實皺眉,娘娘說的沒錯。
天尊不誅,始終是個隱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