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草原，綏遠。
蒙王府。
書房。
朱棣收到了朱標的回信，看着姚廣孝開口道：“大師，你是一早就是奔着這個目的去的吧。”
姚廣孝一手轉動着手中的佛珠，豎起另一隻手做了一個佛禮，唱了一個佛號：“求其上者得其中，求其中者得其下，求其下者無所得。”
“王爺，做事如此”姚廣孝擡起頭看着朱棣，接着開口道。“做人亦當如此。”
相處的這幾年裡，姚廣孝已經不止一次明裡暗裡暗示着這些事情。
朱棣避開姚廣孝灼灼的目光，岔開話題，開口道：“要修建這條貫通大明南北的鐵路，即便只是一半的費用，也不是小數目，還得大師幫忙運籌。”
從第一次看見朱棣，姚廣孝就發現了朱棣在刻意壓抑着某種情緒。
就像方纔，姚廣孝能夠捕捉到朱棣眼睛裡那出於敬畏和忐忑而苦苦壓抑的複雜情素。
在姚廣孝看來，這股子隨時可能激揚迸發的壓抑，還有另一個名字，那就是野心。
無邊的草原，是最容易滋長一個男人野心的地方。
尤其是朱棣當初是跟在楊憲身旁，親身參與經歷了那一場偉大的北征，看着大明的軍隊與炮火將曾經不可一世的宿敵征服。
其實在那一年，朱棣還在楊憲身旁做先鋒時，心中便已經種下了那顆名爲野心的種子。
封王之後，那顆種子在草原上紮根、發芽，雖然遠沒有長成參天大樹，但是姚廣孝看得出它的盎然。
在姚廣孝眼中，朱棣就有如那海東青，終有一天能夠成爲天空的霸主。
姚廣孝也能夠猜得出，他眼神裡的敬畏對象是誰。
他的父親，洪武大帝朱元璋。
他的大哥，當今太子朱標。
以及那個姚廣孝雖未見過，卻神交已久，神仙一般的人物楊憲。
姚廣孝開口道：“王廷庫裡即便能夠拿出這筆銀子，可一時間絕對會影響封地自身的建設速度，因此貧僧有一個提議。”
朱棣開口道：“大師請講。”
“西征。”
姚廣孝看得出朱棣非池中物。
可現在的大明形勢，與原時空完全不同，姚廣孝說方纔那一番話自然不是要勸朱棣謀反。
這與自殺沒有什麼兩樣，而且也沒有任何正當性。
姚廣孝是妖僧，又不是神經病。
他之所以要說那一番話，就像他之前講的求其上者得其中，是不想朱棣僅僅只是做一個安分守己的藩王而已。
以朱棣的才能，完全可以做大明那柄無往不利的神劍，爲其開疆拓土。
建立不世功勳！
“西征？”朱棣開口疑惑道。
“沒錯，就是西征。”姚廣孝點了點頭，開口道。“積累財富最簡單，也最直接的方式便是掠奪。以如今大明軍隊的實力，出兵征伐定當無往不利。”
“當年元太祖成吉思汗能夠做到的事情，王爺同樣也能做到，而且會比他做得更好。”
講到這，姚廣孝雙眼發出興奮詭異的光芒，只不過一閃而過，很快又回到了慈悲的佛相。
姚廣孝的話，同樣勾起了朱棣隱藏在內心深處的那抹渴望。
朱棣遲疑了一下，開口問道：“父皇那邊能答應嗎？”
聽到朱棣的這個問題，姚廣孝忽然哈哈大笑道：“陛下如今的野望，囊括整個神州大陸。”
姚廣孝特意研究過朝廷這些年的對外策略，尤其是對高麗以及小琉球島發起的兩次戰爭，抽絲剝繭下，姚廣孝得出了一個結論，那就是當今天子朱元璋想要做一件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事情。
朱元璋意在整個天下，又怎麼可能會不答應朱棣西征的請求，高興都還來不及呢。
朱棣細想了一下，微微點了點頭，顯然是贊同了姚廣孝的話。
而且擴張領土確實是積累財富最快的辦法，如果能夠像之前出征東瀛一樣，能夠順便拿下一些金礦、銀礦那就更好不過。
對於手底下的將士們，朱棣還是十分有信心的，其中大部分都是之前朝廷北征漠北的那些弟兄，可如果真要發動大規模西征的話，還有一個重要的問題需要解決。
那就是軍糧！
蒙古草原，本身幾乎沒有適合種植農作物的地方，因此所有糧米、土豆都是由中原內地運送過來，通過之前的軌道列車。
也正因爲如此，整個蒙古封地的糧食儲備很少，是絕對無法支撐大軍遠征的。
“看來王爺還是得回京一趟。”姚廣孝開口道。
“大師看穿了我心中所想。”朱棣開口問道。
姚廣孝笑了笑，開口回道：“方纔王爺緊皺眉頭，定然是在爲大軍遠征的軍糧擔心。咱們封地又沒有如此多的糧食儲備，想要一口氣調動這麼龐大數量的糧食，定然得經過陛下同意。而且大軍西征本也是一件大事，自然得親自向陛下稟報才妥當。”
聽了姚廣孝的話後，朱棣也笑了。
“有時候我真懷疑，大師你是不是我肚子裡的蛔蟲了，不然又怎麼會每次我心裡想什麼事情，你都能知道。”
“大師隨我一起嗎？”
姚廣孝輕輕搖了搖頭道：“不了，我還是留下來，替王爺您看好王府吧。”
姚廣孝不願意去京城的真實理由，是他還不想這麼早就見那個男人。
京城，胡府。
花廳裡，胡惟庸正獨自一個人坐在棋盤前打譜。
義子塗傑則是在另一邊忙着張羅酒桌，很顯然今天是有客人要來。就在這時一個健壯的身影從外頭大步走了進來。
看到來人後，塗傑臉上立馬揚起了笑容，開口道：“樑國公，來，來，這邊坐。”
說着便將藍玉引到酒桌前入座。
藍玉坐在酒桌前，看着滿桌的珍饈美味，沒有絲毫胃口。
藍玉轉頭看着遠處下棋的胡惟庸，開口抱怨道：“胡相，淮西的那一幫子老弟兄們讓咱過來，就問你一句話，你讓咱們兄弟們做的那些事，請罪也好，配合軍隊改革也好，交權也好，弟兄們都做了。”
“可你當初答應我們兄弟們的事情，啥時候才能兌現啊。”
啪嗒！
胡惟庸手執一顆黑子落到了棋盤上，目光仍舊留在棋盤上，開口道。
“那件事情，還是要稍安勿躁啊。”
眼見另一邊胡惟庸還在自顧自打譜，藍玉直接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走到胡惟庸面前，開口道：“胡相，從你那天讓我們放權的日子算起，都幾個月了，弟兄們可是聽了你的勸，才向陛下低的頭，你可不能”
啪！
聽了藍玉的話，胡惟庸臉色陰沉，將手中棋子砸回棋奩之中。
緩緩站起身，走到藍玉面前，擡起頭盯着藍玉的眼睛。
“樑國公，本相要是不提醒你們，你們敢向陛下不低頭嗎？”
“我？！”藍玉被胡惟庸這句話給懟得一時語塞，臉色也變得鐵青。
一旁的塗傑看到現場氣氛愈發緊張，連忙上前打圓場道：“落座，樑國公，有話落座說。”
藍玉擡手直接將塗傑擋開，有些生氣道：“那可不一定啊，我聽說自從咱們強制要求周邊那些國家使用咱們的大明寶鈔後，這些小國暗地裡對咱們大明意見打的呢，到時候戰爭一旦開啓，陛下用得着我們兄弟們的地方還多着呢。”
胡惟庸自己走到飯桌前，拎起酒壺準備給自個人倒酒，一旁塗傑見到這個情況也顧不得藍玉了，連忙走了過來。
“胡相。”
說着塗傑便是直接接過胡惟庸手中的酒壺，開始給他倒酒。
胡惟庸開口道：“樑國公，就憑你剛纔這句話，塗大人就可以參奏你一個挾功自傲，藐視超綱之法。”
“你！”
藍玉看着胡惟庸，沒好氣道：“你少給我砸黑磚啊，我藍玉和弟兄們的爵位，都是自己一刀一槍掙出來的。陛下要是打仗，離不開我們這幫老弟兄。”
“樑國公，本相願意跟你打一個賭。不出三年，將會有更多的皇子就藩，開始接掌軍務。而那時正好最早的一批皇家軍官學院的士官畢業，這些年輕的將領也將逐漸接過你們手中的兵權。”
聽了胡惟庸的話，藍玉瞳孔地震，終於是站不住了。
一旁的塗傑連忙重新將藍玉拉回餐桌前，開口道：“樑國公，快落座，快落座。”
“陛下，到時候那些皇子們接掌軍務，他們自然會用新人，我們這些老人該怎麼辦.”藍玉坐了下來，有些魂不守舍道。“這，這，這這可如何是好啊，這。”
經過軍隊改制後，他們這些淮西將領們手中的軍權已經是經過大削，可畢竟大明邊境，以及各地軍隊還是需要人帶。那些年輕人如今經驗尚且不足，因此正像藍玉，很多地方如今還是要依仗他們。
可要是真像胡惟庸所說的那樣，那麼他們的好日子怕是沒多久就要到頭了。
胡惟庸拿起一杯酒遞到藍玉身前，開口道：“這有什麼如何是好啊，喝下這杯酒，樑國公你回去以後，給宋國公，還有其他那些公侯們帶一句話，一切事情，稍安勿躁。陛下讓你們怎麼做，各位就怎麼做。”
“不出三年，本相答應你們的事情，自然會兌現。”
藍玉接過胡惟庸遞過來的酒，一口喝下，然後心事重重地離開了相府。
藍玉離開後。
胡惟庸起身在自己府裡後花園散步，散散酒氣。
塗傑隨侍左右。
“胡相，你說樑國公和宋國公他們會不會”塗傑欲言又止。
胡惟庸看了塗傑一眼，笑道：“你是擔心他們怕了陛下，從今以後什麼事情都不敢做了是嗎？”
塗傑疑惑道：“可畢竟皇上已經對他們，不是網開一面了嗎？”
前次可是出了京師兵變這麼大的事情，這可是誅九族的罪，在塗傑看來，藍玉他們最後能夠平穩落地，已經要燒高香了，他實在是想不出他們還要折騰的原因。
“網開一面？你真覺得陛下對他們是高高的擡起，輕輕的放下？哈哈哈.”胡惟庸彷彿聽到了這世間最好笑的話，失聲大笑道。
“這”塗傑心中想着的是，這難不倒不是嗎，陛下不就是這麼做的嗎？
“塗大人啊，你醒醒吧。”胡惟庸看着塗傑，開口道。“陛下爲什麼要這麼做？無非眼下還沒有找到十足的證據罷了。”
“至於免死鐵券，早在當日誅殺朱亮祖的時候，陛下就已經是在明確告訴天下人，那些王公的免死鐵券，廢了。”
“哈哈哈，不管用了！”
這一點，胡惟庸看得比誰都清楚。
既然這免死鐵券是朱元璋發的，那麼這東西管不管用，最終解釋權自然在他手中。
這玩意兒，在大明後世帝王面前或許有用，因爲他們會顧及皇明祖訓，可對於朱元璋來說，這東西就是一塊廢鐵。
胡惟庸走到一間涼亭裡，坐了下來，發出了一番人間清醒的感慨：“陛下其人啊，嚴剛有足，寬仁不夠啊。你指望這樣的皇上，念你昔日的功勞，恩情，那就是與虎謀皮。”
“你以爲藍玉是來我府上要賬的嗎？這是那些公侯們讓他來試探我，還願不願意留在他們這條船上。藍玉只是一介武夫，但是馮勝、傅友德他們是一羣難得的聰明人，他們知道陛下暫時沒有對他們動手，但是會對他們一直不動手嗎？”
胡惟庸一邊說着，一邊擡起雙手做出緊緊合抱的動作。
“所以他們要更加的抱團，讓船上所有的人，都不能下船，還要拉更多的人上船。唯有如此，陛下才能投鼠忌器，他們才能苟安一時啊。”
在藍玉、馮勝他們這一班子公侯來說，如果手中失去了一切籌碼，那就真的成了刀俎上的魚肉，任人宰割了。
尤其是在朱亮祖和廖永忠先後被殺之後，他們就更加沒有安全感了。
“既然恩相您想的這樣明白，那麼當初又爲何還要蹚這趟渾水。”塗傑忍不住開口問道。
“呵呵。”胡惟庸自嘲地笑了笑，開口說道。“藍玉、馮勝他們要自保，本相何嘗不想自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