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以往的楊憲在劉敏心中的形象，一直是春風化雨、潤物無聲的聖人形象。
而方纔，在聽到楊憲那一番話時。
劉敏卻只覺得自己混身赤條站在數九隆冬的風雪中，感受到的是往骨子裡鑽的那種寒意。
“小的知道了。”劉敏小心開口回道。
如果按照他們悅來酒樓的荷葉雞成本計算利潤，那麼這次那些江南商人怕是要賠得底掉。
原本劉敏認爲自己的計謀已經夠毒辣了，沒想到楊憲比他還要來得更狠。
楊憲看了一眼劉敏，彷彿看穿了他的心思，不過他並不在意。
“讓那些江南富商們再賣久一點，他們每賣出去一隻荷葉雞，都等於是幫自己的墳墓掘一抔土。”
劉敏猶豫了一下，還是鼓起勇氣開口道：“如果時間拖久了，咱們悅來酒樓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人氣也會跟着流失，會不會有些可惜。”
楊憲笑道：“那就再推出一樣新的招牌菜就是了，我剛好想到了一道菜揚州烤鴨。”
這道招牌菜還真就是楊憲現想的。
有了這一道菜，那麼悅來酒樓的困境將不復存在。
“是不是覺得我做的是事情有些狠毒了。”楊憲忽然開口問道。
聰明人劉敏並沒有急着否認，他斟酌許久後，小心開口回道：“東家這麼做也是爲了咱們明記商行好，換成是我只會做得更絕。”
楊憲看着劉敏，點了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
“我這麼做是爲了明記商行，更是爲了咱們大明的百姓。”
“我們這麼做的最終目的是打破江南地區財團的壟斷統治，將美食帶到尋常百姓家中，讓咱們大明的老百姓從吃得飽到吃得好。”
“對待百姓與同志要像春天般的溫暖，而對待敵人要像嚴冬一樣殘酷無情。”
劉敏聽了楊憲的話後，全身劇震。
原本他以爲趙東瑩他們在第一層，他在第二層，沒想到到頭來他纔是那個小丑。
而楊憲最後這一番話，也成爲了他今後一生的信條。
劉敏擡起頭，再次看向楊憲時，迎面而來的是一張笑臉。
陽光溫暖，微風和煦。
江南，杭州。
陽泉酒家。
隨着荷葉雞上線後，陽泉酒家生意又恢復成往日紅火的樣子，甚至還要更好。
即便他們酒樓的荷葉雞售價高達一兩銀子。
可畢竟只此一家別無分店。
一些人寧願攢錢也要去吃。
只是平日裡可能每天都能吃到的美食，改成一週、一月，甚至更久而已。
而各地悅來酒樓分店，則是同時遭受到了這些江南富商們的圍追堵截，生意一下子一落千丈。
悅來酒樓總店。
“弟弟，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劉勇臉上滿是愁容，開口道。“雖然劉部長的養殖場生意紅火，可咱們酒樓生意是一天不如一天了，還是繼續銷售荷葉雞吧。”
在劉勇看來，他們悅來酒樓荷葉雞的價格要比陽泉酒家他們便宜十倍，只要他們恢復荷葉雞售賣，那麼對方不可能會是他們的對手。
只是這樣一來，就無法徹底將他們打入地獄了。
劉敏心中自然沒有忘記，楊憲對他的囑託，對待敵人要像嚴冬一樣殘酷無情！
絕對不能留給對方翻身的機會。
“哥哥你放心好了，東家已經教給我一道新的招牌菜，只要製作出來就可以扳回一城了。”劉敏開口道。
“你通知各地悅來酒樓分店的掌櫃都帶着主廚過來。”
“好！”劉勇點了點頭，道。
爲了研製新菜，劉敏乾脆直接把悅來酒樓都給關了。
這些日子，他一個人按照楊憲給的秘方，試驗了很多次，已經掌握了其中訣竅了。
這一天，悅來酒樓各地的負責人連帶着他們各自酒樓的大廚終於在總店集合。
說實話，其中一些人是帶着怨氣來的。
因爲劉敏的決策，讓他們手中悅來酒樓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而這將會直接影響他們年底的考績。
明記商行系統下，薪俸是和考績掛鉤的，衡量他們這些酒樓掌櫃考績其中最重要的一個點就是酒樓的盈利情況。
因此在他們看來，要是今日劉敏不給他們一個很好的解釋，他們便準備直接聯合起來去找王月憫告狀去了。
劉敏沒有做過多的解釋，只是和衆人說悅來酒樓將要推出一道新的招牌菜，今日讓他們各地分店掌櫃過來就是讓他們學習來的。
在衆人的目光中，劉敏將一隻提前準備好的鴨子，拔毛洗淨，然後將其內臟全部掏空，再用簽字將開口處縫合起來。
接着用一個由竹筒製作而成的簡易打氣筒給鴨子充氣，在劉敏的一番操作下來，鴨皮很快就鼓了起來。
做完這一步後，劉敏將一旁燒開的熱水，緩慢地倒在鴨子上，將鴨皮燙得緊鎖。
隨後，再把鴨子掛在通風處，風乾一個時辰後，等到鴨子身上的水分完全消失，甚至鴨皮開始冒油，再把鴨子取下。
然後便是鴨子最後的一步處理，劉敏用自己調的糖水，反覆塗抹鴨子的表皮，塗抹均勻後，將鴨子再次放置風乾一個時辰，這個步驟連着重複兩次。
另一邊酒樓後院的空地上，這幾天劉敏早就按照楊憲給的設計圖，用土和石頭，做了一個大烤爐。
趁着鴨子最後風乾的這段時間，烤爐也開始點火燒爐。
風乾過後的鴨子，劉敏將其取下，在鴨肚子當中填入蘋果塊，最後放入烤爐當中烤制。
半個時辰後，烤鴨的香味，就充斥着整個院子。
“好香啊！”衆人忍不住開口道。
“副總掌櫃，你做的究竟是什麼？”
劉敏身子挺得筆直，自豪道：“揚州烤鴨！”
烤鴨出爐後，劉敏熟練地將其切片，然後讓人拿出早已準備好的薄餅、醬、以及蔥絲。
“你們來嘗一嘗，如果有什麼意見，也可以提一提。”
衆人在劉敏的指導下，用薄餅沾着醬，卷着蔥絲和烤鴨皮，吃了起來。
這一吃不要緊，幾個人直接開始上手瘋搶。
“太好吃了，副總掌櫃，我剛纔差點把我的舌頭給吞下去了！”
在場這麼多人，一隻烤鴨一個人最多的就分到兩口。很快烤鴨便是被一掃而光。
可在場衆人，顯然還是意猶未盡，齊齊擡頭望向了劉敏。
到了此時，他們來時心中的那些怨氣早就已經隨着烤鴨下肚，而一掃而光。
在他們看來，有這揚州烤鴨在，他們有信心悅來酒樓的生意一定能夠恢復往日的紅火。
劉敏看着衆人，開口笑道：“你們要是還想吃，那也容易，現在你們就自己在這做，有什麼不懂的，隨時提出來，我隨時教。等到你們真正學會這揚州烤鴨如何做，也就可以離開了。”
杭州，陽泉酒家。
“老爺，悅來酒樓關門了。”
聽着下人的彙報，陳燎原終於是長鬆了一口氣。
這些日子，雖然眼看着陽泉酒家的生意蒸蒸日上，可不知爲何，他心裡總覺得有些不踏實。
直到今天聽到競爭對手關門的消息後，那根緊繃的弦終於鬆了下來。
在他看來，只要悅來酒樓一倒，那麼就到了他收拾艾鯤的時候。
之前是真的讓那個叫做艾鯤的斗笠男給坑慘了。
陳燎原當時之所以答應得如此爽快，是因爲想到能夠讓江南各地兄弟們一起分擔。
可他沒曾想到，那些兄弟們和他一樣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
江南各地幾乎所有知名酒樓商人在同一時間受到別人算計，很難不讓人懷疑，這是一場蓄謀已久的陰謀。
陳燎原腦子裡更是冒出了一個無比瘋狂的想法，那就是有沒有可能這個叫做艾鯤的是和悅來酒樓一夥的。
只是當他把這個想法和衆人說時，沒有人把他當一回事。
在這些江南商人們看來，這件事根本不可能發生。
悅來酒樓真要鬥垮他們，只需要繼續本本分分賣荷葉雞就行，何必讓這個艾鯤多此一舉，做這種事情。
只需要讓艾鯤繼續給悅來酒樓提供土肥雞的貨源供給即可。
陳燎原一想，也認可這個道理。
可內心終究還是不踏實，直到此刻聽到悅來酒樓關門的消息。
只是陳燎原他們不知道的是，劉敏想做的不僅僅是搶他們的生意這麼簡單，而是要砸掉他們酒樓幾十年乃至上百年的招牌，以及他們手中的飯碗。
時間就這樣一天天過去。
直至陳燎原他們徹底放鬆警惕，其他地方一些富商們甚至已經開始將陳燎原當初的話拋諸腦後，在荷葉雞原本已經是高價的基礎上，竟然還在上調價格。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後。
各地關門的悅來酒樓的大門毫無徵兆地被打開，貼在門上那一張張停業修繕的告示，也隨之撤了下來。
只是一時間，還沒人注意。
陳錦龍。
杭州城曾經有名的闊少，自稱是脂粉堆裡的小白龍，人長得身材高大，相貌堂堂。
當年風光時，那也確實是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只可惜如今落魄了。
他生平只有兩大嗜好，一好女色，二就是美食。
因爲女色，他敗光了父親傳給他的萬貫家財，就連西湖湖畔六處家宅也全都變賣一空。
如今本不富裕的他，勉強維持着生活，可自從吃過悅來酒樓的荷葉雞之後。
他肚子裡的饞蟲就又被勾了出來。
從此之後，吃什麼都吃不出味道。
如果悅來酒樓在賣的時候，他勉強還能負擔得起。
可如今陽泉酒家在賣，一兩銀子一隻，他可真是吃不起了。
這一日，陳錦龍即便知道自己兜裡是真沒錢了，可那雙腳啊就是不聽使喚，鬼使神差地就往陽泉酒家走了進去。
陳錦龍本想着退出去，可聞到那荷葉雞的香味，立馬就走不動道了。
心一橫，來到來了，今日我龍爺非得吃上一隻荷葉雞再走不可。
一念及此，陳錦龍腰桿瞬間直了起來，一下子找回了當初當杭城闊少時的氣勢，只見他在大堂上找了一個空位，伸手一拍桌子，大聲喊道：“小二的，來一隻荷葉雞！”
陳錦龍的叫喊聲立馬引來了陽泉酒家店小二的注意。
店小二一見是陳錦龍，立馬上前熱情招待一番，不過之後他並沒有去通知後廚取荷葉雞，而是直接找上了二掌櫃。
二掌櫃也拿不準此事，將其稟報給了老闆陳燎原。
“東家，那個陳公子又來了？”二掌櫃開口道。
“哪個陳公子？”陳燎原下意識問道。
“原本西湖畔的陳家，陳錦龍陳公子啊，他這些日子可是賒了不少的賬了”二掌櫃面露難色道。
二掌櫃之所以如此爲難的原因是之前陳家沒有落魄前，陳錦龍可以說是整個陽泉酒家最大的主顧，別說吃飯喝酒的錢了，平日裡打賞給店小二的錢都數不勝數。
身爲二掌櫃的他，自然也收過陳大公子的打賞。
也正是因爲如此，這些日子，他纔會同意陳錦龍幾次賒賬。
只是這賒賬的次數實在是太多了，而且幾乎日日都來，他實在是有些吃不消了。
也負不起這個責任，只能是把此事彙報給了老闆陳燎原。
陳燎原微微點了點頭，開口道：“我知道了，交給我親自接待吧。”
說着陳燎原便是放下手頭上的賬本，從後堂走了出去，一見到陳錦龍，臉上便是堆起了笑容。
“這不是陳大公子嗎，真是好久不見了？”陳燎原笑着開口道。
陳錦龍看着陳燎原，也開口笑道：“我確實也是好久不見陳老闆了，自從西湖畔那幾處宅邸賣了之後就不曾見到陳老闆你了，怎麼今日有空自己在酒樓裡嗎。”
陳燎原好似沒有聽出對方話裡的嘲諷，笑着給陳錦龍遞了一杯茶，直接開口道：“陳公子，實在是不好意思，我這是開飯館子呢，不是粥棚。”
“瞧你說這話，我也不是要飯的。”陳錦龍面色不變，笑着回道。
而就在這時，恰好鄰桌端上來一盤荷葉雞，陳錦龍立馬豎起鼻子一聞，開口道：“這荷葉雞裡胡椒放少了，辛香料的特有香味淡了。”
“嘿，您這鼻子真夠尖的。”陳燎原開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