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憑什麼要苦一苦百姓？！
姜星火略微沉吟，旋即在樹下緩緩說道。
“徭役、糧食、耕牛與種子這三點，我們先講針對第一點的土地與稅收制度方面的解決對策。”
聽到這句話，不僅是身旁的李景隆和朱高煦豎起了耳朵，就連密室內的朱棣和朱高熾，也精神振作，認真地聽了起來。
這些大明帝國的高層，自然知曉民心與徭役之間的厲害關係，在場的沒有任何一個人，希望大明帝國因爲徭役過重而導致動亂！
當年秦始皇修建長城以防外族入侵，最大的依仗其實便是大秦通過統一戰爭獲得的廉價人力，可以通過嚴刑峻法和強悍的秦軍來壓制六國役夫，無節制的揮霍民力。
但大秦統一六國後還沒有完全實現‘徹底修完所有長城’這個目標，便在戍卒叫函谷舉中，變成了一片焦土。
國家制度反倒被大漢所繼承，而作爲開創者的大秦最終落得亡國的結局。
而在大漢之後，華夏曆史上再次統一的強大的帝國——隋王朝，同樣也是因爲濫用民力，開鑿大運河、三徵高句麗，把渴望安定的民心徹底煮沸，葬送了自己。
如今大明雖然國力蒸蒸日上，但若想要做到像大秦那般無敵、大隋那般國富，卻還差得太遠
所以衆人都很期待，姜星火能給出什麼好的辦法來解決徭役問題？
“對於一個自耕農來講，沒有報酬自帶伙食去服徭役耽誤農事固然是一方面，但服徭役期間受人奴役被人敲詐勒索，甚至會因官吏認定服徭役不合格而賠錢賠到傾家蕩產乃至因無法顧家而導致家中妻女被人欺辱，這也是更重要的一方面。”
而即便是這種日子，也沒能持久。
“那爲什麼官府人手不足呢，是因爲沒有人可以僱傭嗎？”
“所以徭役的本質，其實一筆經濟賬。”
“不苦一苦百姓，還能怎麼辦？！”
根本顧不上是否有細菌和疾病。
李景隆面對姜星火戳破基層治理那一層窗戶紙的問題不願意回答，是因爲他知道朱棣就在一牆之隔聽着，他不想傷朱棣的臉面。
以至於，李景隆竟是振衫奮起，本來三人樹下圍坐的姿態，此時兩人已經起身而對。
相反，是因爲官府不想也出不起僱人的錢。
樹下的朱高煦聞言，頓時有些茫然。
姜星火霍然一把抓住了李景隆的衣領，兩人幾乎是四目相對，近在咫尺。
衆人聞言有些默然，這雖然聽起來不好聽，但確實是底層自耕農面臨的事實。
“你們不信，不妨去天下鄉鎮市渡挨個問問，哪家哪戶的當家男丁，但凡有不去的可能，反而自己願意拋下妻兒去服徭役的？”
“朝廷沒有這個錢，地方官府不願意花這個錢，事情總是要有人做的！”
姜星火蹙緊了眉，繼續問道。
姜星火看着依舊低頭不語的李景隆，緩緩說道。
姜星火有幸成爲了盛世子民。
姜星火做了總結後，不再給他們插話的機會，而是極爲篤定地繼續講着。
“徭役之苦，十倍於賦稅！！”
縴夫們必須跪地磕頭，甚至給官差舔腚，才能獲得吃剩飯的權力。
那是一個“盛世”。
“如此，何解？”
李景隆遊移不定之時，依然是朱高煦乾脆答道。
就如同太陽東昇西落不會被人問爲什麼一樣.給官府服徭役，難道不是理所當然嗎？哪裡又有什麼爲什麼呢？
因爲如果不吃，以每日微薄的糧食供給和高強度體力勞動，壓根熬不過兩三天就要斃命。
而餓的眼珠子都綠了的姜星火，就跟縴夫們瘋了一樣跳下水，馬上把這些死動物撈起來，吃掉。
但朱高煦就沒有這麼多顧忌，他徑直說道。
到了城池附近，姜星火甚至看到了很多如同放江燈一樣用木盆盛着的棄嬰，順江而下，浩浩湯湯。
“既然如此，我們是否可以給‘徭役’下一個定義？”
一羣麻木的縴夫，如同行屍走肉一般拉着奢華寬敞的大船。
當年大旱，姜星火又被官差拉了壯丁，給返程的西洋使團當縴夫。
最終，當姜星火得到了西洋人賞識，拿着錢財回到那個破舊的茅草屋時。
“暴隋徵徭役，知世郎作《無向遼東浪死歌》：譬如遼東死，斬頭何所傷？寧爲山中匪，不爲遼東郎！”
徭役，十倍苦於賦稅！
可是姜星火直白地戳穿這個事實後，卻並沒有開口講出他的解決對策，反而問道。
“定然是地方官府不想花錢。”
此時，姜星火的腦海裡劃過他上次穿越時見到的一幕幕人間慘狀。
姜星火不是沒想過改變命運，他作爲大學講師不僅懂英語，也懂一些日常的西班牙語，所以他拼命地想接近船上的西洋人。
聽着這話，李景隆有些張口結舌。
“到底是朝廷不想花錢，還是地方官府不想花錢？”
他站起身來，語氣猶如金石，擲地有聲！
“暴秦徵徭役，陳勝吳廣憤聲言：藉弟令毋斬，而戍死者固十六七，何不舉大事，誅暴秦？！”
李景隆長久沉默，此時突然擡頭疾聲問道。
然而，監工的官差上去就是一頓沾了江水的皮鞭，打的姜星火差點死去，普通人在徭役服徭役的過程裡毫無尊嚴可言。
聽到這句話，就彷彿是被摁下了某個開關一樣。
“自然是官府人手不足，需要各種役夫來完成所需要完成的事情。”旁邊的李景隆理直氣壯地答道。
可這個話，總不好直接說出口的，反正李景隆是說不出口。
當然不是無人可僱！
“那你們有沒有想過，爲什麼要有徭役這種東西？”
“徭役的本質是維護社會公共服務的工程需要羣體勞作，而從成本考慮，地方政府最合理的選擇就是無償徵召自耕農。”
“就是朝廷不想花錢唄。”
他和乾癟瘦小的婆娘在深山中開了一小塊梯田，靠着種土豆挖野菜土裡刨食，每日一家人只能吃一頓飯。
而官差們的一點殘羹剩飯，同樣都能引起縴夫們的哄搶。
朝廷送給西洋使團的禮品過多，很多豬和家禽在路上碰撞而死，於是西洋人就將這些已經發臭的動物從船上扔了下去。
他成了一個五口之家的頂樑柱，他破舊的衣衫上打滿了壘得密密麻麻的爛補丁，即便這樣，他家裡最小的女娃八九歲了，依舊只能跟兩個姊妹輪着穿一條褲子。
今天的姜星火點了點頭，但似乎並不想直接給出他們答案，而是刨根問底地問道。
甚至姜星火連利用自己的知識外出求職的可能都沒有，因爲食物根本儲蓄不夠在保證家人維生的同時，他走出數百里山路到縣城。
爲什麼要有徭役？
對於這個時代的人來說，徭役已經存在了上千年之久，久到祖祖輩輩都認爲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而眼下，李景隆不知是否想起了靖難之役時南軍拉壯丁作輔兵民夫時，山東淮北十室九空的慘狀，竟是絲毫不顧自己剛剛顧慮的那些小心思了。
李景隆言語之中，頗有幾分憤恨的味道，至於是否是恨朱棣，就不得而知了。
姜星火看到了一個四肢乾癟但肚子鼓脹的瘋婆娘，還有三具被她護在身下腐爛發臭的女屍。
畫面消散，回到眼前。
姜星火看着李景隆，眼眸裡幾乎要噴出火來。
“憑什麼要苦一苦百姓？！”
(本章完)